第二回国公府归宁闻笑语,终南山探涧救郎中
袁半仙房前屋后看了一阵,又装神弄鬼糊弄了半日,突然向郭太太磕了个头,默然离开,课银亦不敢领。郭夫人、大少奶奶赶紧问其缘故,袁半仙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急得郭夫人惶惶无措:“先生但言无妨。”袁半仙先是求太太恕罪,待郭夫人屏退左右,他才正襟危坐,小心禀告:“令公子十年内有血光凶数,府上也有大难临头,难以自保。”吱吱歪歪说了一通,东方家婆媳大惊失色,忙问有何破解之法,袁半仙掐指一算,念念有词,似乎在迷雾中看到了光明。“万幸,万幸。”他闭目打坐,长舒了一口:“贵府祖先,留一口方塘于宝宅西院,这是贵府血脉长存的源泉。现在贵府已有贵人降临,是一阴人,有天然异象,在贵府西方,不但可保府第平安,亦是贵公子命中的姻缘。此贵人属木,贵公子属火,木生火,火生土,贵府平安都应在此二人身上,万勿错过。”
袁半仙走后,东方家婆媳楞了半天神,“这算卦的先生和寺庙长老都说本府就有贵人,倒是奇怪。”郭夫人说,“你先不要声张,悄悄到西院察访一番,看有无这类异象之人,再作定夺。这算命的事,不可全信,亦不可不信。”大少奶奶领命告退。
郭夫人自回房间,独自伤神,有小丫头冬梅急匆匆来报“五小姐归家了。”这可是喜出望外,赶紧带了黎、刘二位姨娘,到二门迎接,女儿圣莹刚一落轿,就上前跪拜:“民妇拜见王子夫人。”圣莹连忙搀扶起自己的大妈、生母黎氏和姨娘刘氏等,发起了小姐脾气:“母亲总是这样,难怪姐姐们都不敢归家了。哪有见了自己女儿就下跪的?”说着,翘起小嘴在母亲怀里撒娇。郭夫人道:“你父说‘礼义廉耻,国之四维,不可偏废’,我怎么敢违背?好了,随我去见老太太,自你出阁后,老人家茶饭不思,念叨了多少回”。
东方府慕容老太太当年是倾国第一美人。如今70多岁,住在自家的后院里,和孙女们开心逗乐,颐养天年。此刻站在院门口,恭候自己最钟爱的五孙女。
“老祖宗不要多礼。”圣莹在老太太跪拜之前,快步跑过去,娇嗔抱住自己的老祖母,待要行家礼,老太太又不肯,祖孙相拥而泣。圣莹伏在祖母怀中,享受她温暖的港湾。“梦里时常这样。莫非往日非在梦中,今日乃梦中耳?。”在东方家如花似玉的八姐妹中,这五女儿圣莹最是出类拔萃,模样和其祖母年轻时别无二致。
哭笑一回进屋来,圣婷,宇,景三姐妹一一拜见王姐。两年前,四姐妹同在老祖宗膝下承欢,如今久别重逢,宁不悲喜交加,哭作一团。老太太抹着眼泪,招呼郭太太:“王子夫人归省,嘱咐她们都过来伺候。”圣莹还要制止,郭太太早遣丫头去了。
于是东府二太太汤氏、西府三太太刁氏各自领着自家姬妾、儿媳、丫鬟十来人,穿花度柳,急匆匆来到老太太的院落。圣莹自然要阻止婶娘们的跪拜,刁氏笑道:“我东方家的女儿都是金凤凰,婶娘拜的是国礼,普天下,能够跪拜女儿的人家有几个?多少人家想如此,还不能够呢。”说得老太太心花怒放,这刁氏能说会道,讨老太太喜欢,二太太少言寡语,在人前只是陪笑,令人不可捉摸。
话说这大少奶奶赵苇丛受命到西院来寻异象贵人,心里觉得好笑,她对风水鬼神宿命向来不以为然,只是太太的懿旨不可违,少不得以逛园子的名义,过来应付一番。她身边跟着大少爷的侍妾喜鸢,丫头红艳、腊梅,前院管家娘子张丰家的,西院主管张茂家的及管院子的两个婆子,主仆七八个迤逦而来,那些在园子里植树种花长工、小厮,回避不迭。
西院里住住着十来个管园子的婆子和她们的女儿,这些女儿是苇丛查访的关节。然而一路看过去,毫无起色。要么资质平平,要么土牛木马,加之五行更是不合,哪里有何异象可言?苇丛心想,本是虚与委蛇的事,也不甚在意。
堪堪走到西山脚下,此处柳暗花明,樱芍烁烁,流水潺潺,草长莺飞,好一个赏心悦目的宜人盛景。感觉有些劳累,就在西山脚下的草亭子歇脚,丫鬟奉上香茗,品茗赏花。
一婆子腰挎花篮,在近处折花修枝,身后跟着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儿,打从草亭子经过,给大少奶奶请安,苇丛点头致意:“林妈妈健旺啊。”
“拖主子洪福,老奴还硬朗。”林妈妈将小女儿牵过来,“快给大少奶奶请安。”那女娃怯怯爽爽,不敢上前,苇丛看她生得好,便揽入怀中,仔细端详,这女儿穿着虽然简朴,却透露出极为华贵的气质,特别是眉清目秀,齿白唇红,模样和五小姐圣莹当年甚为相似,苇丛赞许不已。问她叫什么,多大了,小女孩扭捏不敢言,那林妈妈替她回禀:“我这外孙女已经八岁了,她命中属木,就单取了一个琳字,叫林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苇丛暗自吃惊:“莫非异象之说,倒应在这女娃儿身上吗?只是这年岁不太相当。”待林家婆孙走后,她又向同行的管家娘子打听。张丰家的道:“这女娃儿长得这等好模样,天生的命苦不堪呢。她父亲是谁,没有人知道,她母亲在她出世没多久,就上吊死了,如今她只能跟着外祖母度日,难啊。”苇丛无语,带众人往西山后头去看菜园子。
菜园前方有一口池塘,苇丛想这就是袁半仙所谓的东方家血脉源泉么?真真的好笑,亏太太还深信不疑。丫头小萝在门口接了大少奶奶,“雪松呢?我好久不见她了。”苇丛问,张茂家的回说:“近日她父亲很是不好,今日告假探视去了,晚间才回。”苇丛点头不语。此处是东方长房的尽头,再往西,就是三老爷的院所了,一行人在菜园的池塘边巡游,大太太的丫头春兰来请大少奶奶:“五小姐归家来了。”
苇丛走进老太太客厅时,圣莹就扑进了大嫂的怀抱。当年苇丛嫁入东方家,小姐们都还未出阁,苇丛日常就是在老太太屋里,照料小姑子们读书、写字做针线,也有到花园里放风筝、荡秋千的,她尽心尽力照看,老太太、太太想不到的,她都能想到,衣食住行,无微不至,东方家的小姐们,自大嫂进门,就没有生过病,老太太称心如意,喜不待言。小姐们把个大嫂子当成凤凰一般顶礼膜拜,唯大嫂的马首是瞻。
“我刚在院子里还想到你,没的真就看到了我家的小公主。不是做梦吧?”姑嫂相拥,四目垂泪,“我的公主比在家时出落得更水灵了。”正寒暄时,厨娘请示晚膳的菜谱,郭太太要苇丛定夺,只有她才知道五小姐和老太太的嗜好。苇丛浏览了一遍,叫圣婷取出笔墨,勾勒了几条,交予厨娘去了。
“六弟在大嫂那里么?”圣莹道:“我回了这半日,还不曾见他。不知他如今还淘气否?”
苇丛尚未开口,圣宇口无遮拦:“六哥尽闯祸,把老爷都气流泪了。”满屋子的人都惊呆了,老太太、圣莹都疑惑地看着郭夫人,郭夫人为难地低下了头,苦皱眉头,苇丛若无其事:“这猴儿我也几日不见他了,问田耕、田作两兄弟,也不知道。老六还不是老脾性,淘气惹祸。等我闲下来,好好地捶他一顿,看他野猫脚还到处溜达不落巢。”大嫂子和圣莹、英浩三人关系最好,他们之间谈话百无禁忌。苇丛为不使老太太担心,就岔开话题,捧着圣莹的脸,“今晚住家呢?还要跟嫂子睡么?”说得大家都笑了,当年圣莹和英浩争着跟大嫂睡,闹了很多笑话。
圣莹羞涩低下了头,“晚一点回去是可以的,我要等老爷散朝,大家都说我是含在老爷嘴里长大的么。”大家又笑一回,外面传报,家里兄弟们在大厅里,恭候王子夫人。圣莹扶着圣宇,领圣婷、圣景离开老太太的院子,老太太在里头喊慢点,慢点,别摔着了。
郭太太将苇丛招呼到一旁,问她在西院有何发现。苇丛附在太太耳边,嘀咕了半天,郭太太微微点头。
虽然已贵为王子夫人,哥哥们还是把圣莹当成骑在脖子上的小妹来看,当年在在家得到最多宠爱的五小姐,此刻无忧无虑地享受久违的亲情挚爱,“大哥,好久没骑马了,让我再骑一圈。”东方英达真的爬下来,让五妹妹骑在背上,英如、英国、英卫分别载了六、七、八三个妹妹,形成一个马队,在大厅里兜圈,小姐们这个嫌慢,那个嫌快,欢歌笑语都掀翻了屋顶,随圣莹归省的王府婆子、丫鬟,一个个都目瞪口呆。老太太闻着笑声来看热闹,更是合不拢嘴。
林妈妈带着外孙女给三个大院里各房送鲜花,虽然东府、西府都有自己的花园,但这正府的花园甚大,奇花异草多,每年开春,老太太就叫把这些异样花草分与各房共赏。林妈妈送花回来,过正房大厅,小琳琳被里面的热烈所吸引,巴巴地看着外祖母,希望能够看一眼。林妈妈不忍拂孙女的意,蹑手蹑脚带着她偷偷在大门外张望,小姐们骑在哥哥身上,像将军一样挥动长鞭,笑语朗朗,不亦乐乎,琳琳眼里流露出无限的羡慕。婆孙正忘情观看,忽然背后叱了一声:“林妈妈,这是你呆的地方么?越老越没规矩了?”林妈妈回头看时,原来是内府二管家王兴家的,吓得连连道歉,将孙女护在身后,怯生生地走了,一路上,那小琳琳还不时偷偷回看。
大少奶奶苇丛正好从里屋出来,门口看着婆孙远去的背影,沉思良久,回太太房间。
林妈妈牵着外孙女去西院,路过厨房,祖孙二人闻到了飘逸的肉香,小琳琳不时地吞口水,外婆问她:“饿了么?”小姑娘羞涩地摇摇头,“等这个月月钱下来,外婆也给你买肉吃。”小琳琳连忙摇头:“不要,不要,外婆留着钱给舅舅治病吧。我不要吃肉的,吃那个腌菜粥就行了。”
林妈妈听了不语,眼望苍天,热泪盈眶。
还是老相爷归府大家才安静下来。在爱女的撒娇声中,东方老爷露出他心底的慈祥。“前日里王子说老爷不适,女儿就该来请安的,偏偏老太妃不好,伺候了几日,故拖沓至今,请老爷见谅。”东胜王王子在内阁府当差,名分上还是老相爷的属下,所以对老相爷行止颇为了解。
“王子夫人千金之躯,何必挂念鸦雀之人。老臣惟愿王子夫人谨遵王府纲纪,敬奉尊长,体恤自珍,万勿以微臣等为念。”老相爷的眼里,充满了爱怜。父女相依,步入餐厅,一家欢聚不提。
东方英浩在师傅家里研究药方,连续几天流连于飘香的药室中。虽然不是入室弟子,但师傅李伯牙对这个徒弟最为中意,不但聪明勤快,悟性高,且心地善良。
他们师徒结缘于偶遇。
三年前长安名医李伯牙,为了寻找秘方中的蕴灵草,只身来到终南山采掘,不期这天凌晨,遇猛兽袭击,仓惶躲避,掉进了清源蒲的溪流中,时值雨季,山洪大作,他陷身于巨石下,大声呼救,可怜这茫茫大山,空谷应和,那有人回音,李伯牙妙手回春,号称神医圣手,此时在绝境中却无以自保。临近旁晚,堪堪无力支撑了。
十三岁的英浩奉父命陪太子读书,告别武林至尊明空大师,轻快归家。两年前,他父亲因他顽劣无度,把他送交明空大师管束。原本是中午就要到家的,偏偏小儿心态,被这鸟语花香的终南美景所惑,支走了来接应的家人,独自徜徉在绿水青山中,流连忘返,直至日薄西山,才到达清源蒲,想起老父苛严,不得不加快了脚步。陡然他看见山溪的巨石上,一爿红云,煞是可爱,这是天下驰名的终南红杜鹃,想起家中爱花的姐姐妹妹和大嫂子,他把父亲的严厉置之脑后,飞身攀石,采花折枝。
脚底下隐约有人呻吟,他大吃一惊。低头搜寻,周边溪水奔流,毫无人迹,只当是空谷传音的幻觉。采花下来,又听到微弱的求救声,再跳上岩石,上下左右,一无所获,拍头揉眼,大惑不解,明明感觉到近处有人,却无从查找,踟蹰半天才离开。走了一里路,心神不定,再次折回,在巨石旁听到了清晰的呼救声,终于在巨石与山崖的缝隙中,在一块飞流的小瀑布下,他看到了奄奄一息的李伯牙。
英浩费尽周折,终于把不省人事的名医国手救上来,看他全身冰冷,就在山林里生了一堆火,掐人中,按太阳穴,做热敷,他能知道的救命方法都用上了,哪里有效,想上山请明空大师,又恐老人被大虫吃掉。心里又急又怕,在阴森恐怖的深山老林里守着一个要死的人,胆大包天的东方英浩也毛骨悚然,后悔不该将家人支开。半夜李伯牙才醒了过来,从衣袖里摸索出一把草药,口里干嚼了,指指点点要水,英浩用手捧水给老人喝了,心里稍稍平定下来,他嗅到草药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味道。因为害怕老人夜里死去,一宿也不曾睡踏实,天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当他被悠悠鸟鸣唤醒时,身边的老人已不见了,英浩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看看身边的杜鹃花和余烬,似乎又不在梦中。身后传来老人爽朗的笑声,昨晚奄奄一息的老人,如今生龙活虎的站在这里,把山里挖来的首乌和茯苓,送给英浩当早饭,并俯首下拜,英浩哪里肯受:“您白发老者,我小儿家岂敢生受?”
“救命之恩,当结草衔环。”李伯牙抱拳致谢,英浩赶紧还礼:“此乃天数,先生造化非凡,故在下有此奇遇,皆是先生素日救人的因果吧。”
“公子道我是何人?”李伯牙对眼晴这位衣着简朴的英俊少年很是欣赏。
“先生定是名医国手李子玉老前辈吧?”
李伯牙瞪大了眼晴,子玉是他的名号,这黄口稚子,竟然如此神通?“公子高姓大名?如何知晓老夫?”
“小儿名不足道。夜里见老先生临危自救,一药而病愈,非大国手莫能为。所食之仙草,异香扑鼻,非常人所识,所以小儿大胆揣测为子玉大师。”
李伯牙阅人无数,对眼前的少年,打心眼里佩服、喜欢。他从衣袖里取出蕴灵草,“你我有缘,李某身无长物,仅此一棵蕴灵草,送与公子,聊表心意,感谢公子救命之恩。公子记住,夺命关口,这蕴灵草可以扭转乾坤。”
英浩断然谢绝。“先生搏命所得,小儿岂能贪占。这仙草在先生手里可以扭转乾坤,在小儿手里不过一棵草而已,不敢暴殄天物。”沉思良久,他又说道:“先生如能告知何处有此物,则感激不尽。”
李伯牙微微一笑,手指终南险峰:“那玉女峰的夺命崖,看见了么,飞流边的石缝中偶尔有。百年难遇,非舍命不可取,万勿以身犯险。”至此,东方英浩与李伯牙结为忘年交。以后,英浩拜李伯牙为师,上学之余,学习医术,望闻问切,汤丸贴散,都有所涉猎。李伯牙喜其聪明睿智,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比自己的入室弟子还要尽心些,小英浩平日将师傅的药方一一誊写,记住了剂量和时效,不久他已熟记了四百多药方和病例,有些病例,师傅还征询他的意见,他有条不紊,剖析病理,丝丝入扣,赢得师傅及师兄弟的赞誉。他过目不忘,融会贯通,悟性极高,刻苦攻读医书,几个师兄都慢慢不及了,三年之后,更是出类拔萃。
这十来天,李伯牙接诊了一位全身长满毒疮的病人,患者是忠亲王的长子皇甫江,三十来岁,原本在太医院治疗,半年毫无起色,眼看着不济,太医不敢下药了,几乎坐以待毙。这天,东方英浩随太子去太医院,为皇后娘娘配养荣丸,遇到忠亲王三王子皇甫潇,他们本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加之玉贞姑娘的事,感情更是非同一般。三王子将大哥的病症说了,太子皇甫渝很着急,问东方英浩有无办法,英浩引荐了李伯牙,忠亲王怀着病笃乱投医的心态,听从了英浩的意见,将世子送到李记医药坊。李伯牙率诸弟子随全力救治,衣不解带,用蕴灵草和天风败毒汤起死回生,将奄奄一息的皇甫江从鬼门关里拽了回来,忠亲王阖府感激,送黄金百两以谢。皇甫江馈赠一匾“恩同再造”,光耀门楣,整个李家医药行,喜气盈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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