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草芥

第七章 草芥?我命由我不由天!

    
    凌凌寒风吹过,将众人的思绪冻住。
    孟可抬手指向南方,指尖轻颤,悲怆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愤怒:“南迁,死路一条!留在此地,亦是等死!指望朝廷、指望那些老爷们发善心赈灾,那还不如指望老天爷明年就收了神通!”
    北风再冷,也不如他的这番话刺骨!
    流民越聚越多,他们面无表情,不知是被冻成这样,还是早已麻木。
    “按你这么说,我等已经是冢中枯骨、待死之身了?”
    嘶哑低沉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开口者是一个读书人、屡试不第的老童生,他身上的棉布袍子破烂不堪,头顶还戴了一顶草帽,看模样,倒是流民中最‘奢华’的打扮。
    这并非是气愤的质问,而是绝望之下的认命。
    孟可听出了此人话语中的凄凉,当下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这并不是某的一家之言,是正是假、是对是错……老先生心中不是早有定论吗?”
    老童生闻言身子颤了颤,在家人的搀扶下才站稳了脚步。
    是啊,没救了,连自己这个‘读书人’都沦落为……
    ……
    “草芥!那群流民就是于朝廷来说就是草芥!”
    延长县衙的后院里,爆发出愤怒的呵斥声。
    林应瑞今日很生气,连平素最爱的象牙卧仙笔搁都摔了。
    他是延长知县,可以算得上是延长的头号人物。
    可这名号放在全陕,算个球?
    这不,兵部侍郎、陕西三边总督杨鹤亲自下令,要延安府安置流民、赈济灾荒,‘切勿使百姓为流寇所裹挟’。
    嗯,空口白牙一句话,就想要从府库里掏钱。
    延安知府张辇非常果断的将这个重担丢给了延长县和延川县。
    可命令下达至两县之时,流民已过延川县,林应瑞只得打碎门牙往肚子里咽。
    “我大明,那就好比青砖绿瓦的亭台楼阁、富丽堂皇的巍峨宫殿!这是由我等这些栋梁、砖瓦支撑,死了他们这一批区区草芥、寄生蝼蚁,于国、于朝廷并无影响!”
    呼啸北风裹挟着愤怒的咆哮声在县衙里横冲直撞,传至前衙时只剩低沉的呜咽,似乎在嘲讽着什么。
    衙堂上,明镜高悬的匾额气势恢宏,甚是唬人。
    可即便是猛烈吹过的寒风,也拂不去匾额上蒙上的晦暗尘埃。
    “库房里的钱是他张辇的吗?是他杨鹤的吗?那是吾等……”
    就在林应瑞忘乎所以之时,身侧一位刀笔吏打扮的吏员扯了扯他的袖子:“大人,慎言!”
    “咳咳……,那是大明的钱!岂能用来救这些流民?”
    很明显,县衙里大大小小的官吏也都有自己的勾心斗角。在利益的促使下,他们能坐在堂上商议,但哪怕是林应瑞,也得心里防备着其他人。
    “流民之事,好办!按照往例,体格健硕者充军、服劳役。姿容上佳者发卖,先由咱们选走最合眼的,再将其他的人发卖与县里的豪强大户……”
    县丞宋士杰捋着长须,将一桩桩、一条条蝇营狗苟之事说得头头是道,看起来还颇为得意,
    “至于这些人的口粮,拨三两粒米,拾一些树皮、野草煮一锅粥,吊命足矣。”
    在这些老爷们眼里,流民能有一口热汤喝,他们就该感恩戴德了。
    至于有多少人能活下来,那与他们何干?
    正所谓:小民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
    大明朝缺银子、缺粮食,可就是不缺人啊!
    死光了,后面还有!
    “吾亦有一计,可活万民!”
    周遭的‘老爷’不断开口补充……
    守在屋外的衙役们只听见风中卷来的只言片语:“……豪门大户……泔水……剩菜剩饭……”
    再往后,便是商讨发卖流民所得钱财的分配问题了。
    流民们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还未到达延长,自己便如同猪仔般被人买卖。
    他们的命运,似乎从这一刻开始便注定了,再也改变不了。
    ……
    “命是爹娘给的,但是前路该怎么走,是咱们自己决定!”
    冰原雪地,一道并不伟岸的身影爬上树梢,迎着凛冽的北风奋力呐喊,想要唤醒流民麻木的心。
    他的背影孤独、单薄,却透出一股子坚韧的味道。
    “我命由我不由天!等死、认命,从来都不是咱们陕北儿郎的性格!就算是被豺狼虎豹吞了,老子也要用骨头茬子把它牙崩掉两颗!”
    “某家把话撂这儿了,有哪位血气未泯、不甘认命的豪杰,愿意与某家一同披荆斩棘博一条生路的?!”
    事实上,能来到这里的流民,都是被筛子筛了一遍又一遍,早已将尚有余勇的人筛了出去。
    孟可这么做,只不过是把自己当成细筛,再筛一回罢了。
    为何会这么说呢?
    盖因孟可的老乡有点勇,府谷县出了个王嘉胤,挑起了起义军的大梁,真正不甘认命的人早就去投奔他了。
    后续一路行来,又有汉南王大梁、安塞高迎祥、米脂张献忠……
    说来讽刺,能走到这儿来的流民,大部分都是心里尚向着大明的良民。
    可明末的某些虫豸又是如何对这些良民的呢?
    ……
    孟可话中之意,谁都听得懂。
    而需要披荆斩棘用命搏的生路有两条,一是从军,二是造反。
    “某家不催你们做决定!这天寒地冻的,大家伙也冷得紧,哪位父老愿意借口锅,某家出一半的马肉,请诸位父老喝口热乎的肉汤!我等同出一乡,既要别离……”
    孟可话未说完,原本还神情麻木的流民此刻便如同煮沸的滚水,瞬间沸腾起来。
    他们的目光,更像是一个个红了眼的野兽。
    不!
    他们比野兽更疯狂!
    一拥而上,竟是直接开始抢夺树下的包裹。
    孟可眉头微蹙,眼里闪过一丝冷意。
    这个时候,若是他开口呵斥,那之前所做之事就完全白费了。
    就在进退两难之际,一声爆喝自人群中响起:“他娘的,尔等没长耳朵吗?!取锅、拾柴、煮雪!分肉之事,且由孟兄亲自来做!”
    众人一愣,竟被这声爆喝摄住心神,纷纷停手回望。
    孟可立于树梢,将一切都收入眼底,见到来人,心中也是有些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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