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老师,您差不多了吗?”
教室外站着的正是前些天刚上前打自己的周与漠,吊着的单眼皮使得他的眼神有股说不出的桀骜不驯,秋装校服懒懒散散地系在腰间,一米八几的高个儿直接压死了旁人,带来了无法言喻的低气压。
“哎那不是周哥吗……”
“校霸啊……这惹不起惹不起……”
“你别说,人家也挺可怜的,摊上这样一个爸爸……”
他转头一瞥,大抵是眼神带刺,一溜的同学都被盯得心里发慌,纷纷自顾自地散去,但他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释怀感……
没有人将他爸干的事再安在他的头上了。
于是只留下了四人在教室里面面相觑。
“周与漠同学,现在不是上课时间,作为班主任偶尔关心一下学生,难道不可以吗?”
狄阑微眯眼睛,那双桃花眼居然有种说不出的威胁感。
“……你不要期待我来对你感恩戴德,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儿破事。”
他嘴角瞥了瞥,用夸张的嘴型强调了“破事”两个字。
他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单蓦前面的那个位置,弯腰把自己的羽毛球拍拿出来,然后顿了一下,极快地对单蓦说了些什么,便直接无视了众人,自顾自地走了。
狄阑没理会他的挑衅,忙走过去低头对单蓦道:“他对你说什么了吗?”
“没……没有……”单蓦若有所思地开口道。
“那就好……说来惭愧,有些事情,老师也不是万能的,”狄阑苦笑了一声,“我也才刚工作一年啊……真的,你无论怎样都会相信你的学生,是个好孩子……总想去救他一把的。”
单蓦似乎是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看向狄阑,那男人竟少见地露出了悲伤的神情,眉头微皱,好像下一秒那眼睛里就会淌出泪水一样。
“狄老师,您……”单蓦顿了一下,“您辛苦了……”
“……你这孩子。”狄阑笑着,用力地抹了下眼角,“好了,赶紧吃吧,不然三明治都得在你手里捂坏。”
那男人摘下了眼镜,毫无遮拦的眼神温柔地落在单蓦身上,流光溢彩地激起少年人的一汩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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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艺术节,主题与跨年相系,要求内容健康,思想积极向上,不得……”
徐一轻在讲台上宣读着活动事项,尽管内容很无聊,但大抵是因为他声音好听,才揽到了台下一群听众。狄阑则在教室最后改着班主任手册,偶尔针对活动事项补充一两句。单蓦和姚斐就在他的前面,他忽然看见单蓦转向了姚斐,便放下手中的笔,饶有兴趣地听着两人谈话。
“那个,斐姐,”单蓦悄悄地说道,“我没来之前,是不是有个运动会?”
“唉,别提了。倒数第一。”
“哎?怎么会……”
“班里统共4个男生,除去所有集体活动皆拒绝的周哥,剩下仨残花败柳,也就顾问能打打……”
“……这样啊。”
“不过啊,有了你,我们班接力总归是可以搞起来的吧!”
“……让斐姐失望了,我其实免休……”
“不会吧?虽然你看起来是有点柔弱,但好歹个一米七五的男孩子啊——算了,人不可貌相嘛,也不能逼你。”
姚斐叹了口气,无心再听艺术节事项。
“……以上,有人有异议吗?”徐一轻微笑着宣读完毕,“姚斐?今年我们班的节目还是你上吗?”
姚斐是校电声乐队的主唱,虽然说每年艺术节,电声乐队有自己的表演节目,但她在校内的人气挺高的,所以一般班级节目也都推她上去。
“我……”她忽然眼光一瞥,“哎我说,要不让单蓦同学上吧?”
干得漂亮!
狄阑差点就要给这个小土匪头子鼓掌了,碍于前两天刚把她依法处置的事实,便还是冷静地装酷。
她此话一出,台下又是一阵叽叽喳喳。
“好啊!我PICK小单同学!”
“看见没,这就叫排面!人可是有C位出道的潜力!”
被同桌点到名的单蓦禁不住抖了一下,讪讪道:“斐姐……”
“没事,你尽管上!只要唱歌不走调,跳舞不瞎晃,保准你表演之后就能收到一堆情书……”
教室里越闹越凶,狄阑一望走廊,仿佛看到了他们朱老教师的身影,连忙扮猪吃老虎道:
“哎,班会课呢,都给我安静点儿!”
尽管他平日老不正经的,但毕竟还是个老师。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将目光投向单蓦。
“报告阑公主,艺术节我们想让单蓦出节目!”姚斐首当其冲道。
“哦?那小单同学,你自己的意思呢?”
单蓦的耳根微微发红,深呼吸了一下,注视着狄阑,才再次缓缓道:“……我是会点儿乐器。但是,我不是很想……而且,也要公平一点儿,把机会让给别人呀……”
狄阑思考了一番,觉得他说的也有理。
“那这样,之前听说你们音乐课,每个人都课前才艺表演过,大抵也知道彼此的水平。我们公平竞争,每人只能投一票,最后票多的那个,代表我们班去表演?”
“狄老师,我们还不知道单蓦同学的水平呢!”丁尔起哄道。
“是啊!让他好歹唱两句吧!”另外一名女同学也附和着。
“……不好意思啊,刚才忘记了。”狄阑走到单蓦的座位旁,耐心地说:“单蓦,回应下大家的期待?”
单蓦有些为难地皱起了眉,思考了一阵,仿佛终于鼓起勇气了一般,道:“那我就……试一下?”
台下一阵热烈的掌声,没人看见他的嘴角禁不住地上扬了一刹那。
“去讲台上吧?有话筒。”狄阑期待地说着。
“不用这么隆重,就在这里就行……”他清了清嗓子,站了起来,却是把双眼缓缓闭上,仿佛如此便能看不见周遭的一切。
你说天空没有阴霾,你说世间只有光明。
可我看到往事伶仃,只剩下输赢。
他只唱了短短四句。
好像……在哪里听过的样子。
可在旋律灌入脑海的一刹那,自己的头再次剧烈地疼痛起来,甚至压迫到了视神经,眼前黑压压的一片,让他一度喘不过气来。
缥缈的歌声令人沉醉其中,少年人的嗓音很清澈,纯净得连一丁点儿岁月的尘埃也掉不进去。他没有什么唱歌的技巧,却正因如此,显得格外虔诚,与这首无人知晓的歌曲恰好相符。
“哇……”姚斐等单蓦坐下后,拍了拍他的肩,“你嗓子不错啊——这首歌我没听过诶,叫什么?”
“这首是自己编的,没什么水平,就没取名了。其实歌词也就想了这四句……”
班级里一片沸腾,女生差不多都炸开了锅。
“狄老师,我觉得……要不就单蓦上吧。”徐一轻在一旁提醒着。
“……看情况,好像是这样。”狄阑心不在焉地答道,尽力保持着淡定,“有人有异议吗?可以尽管提出来。”
太疼了……
“没有!我觉得今年,一等奖我们拿定了!”
“哎就是。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美少年,颜好声好腿又长……”
单蓦倒是有点儿为难地说:
“我……如果真的不介意我出场的话,我只想演奏乐器。上台唱整首歌的话,我比较……”
“紧张?没事,哥带你!”姚斐立刻自告奋勇地说。
“不是,我是真的……没办法。要不斐姐你唱歌,我给你伴奏吧……”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而且脸上完全没了笑意。
没什么过多的解释,大概只是女人的第六感罢了,姚斐瞬间就接受了他的建议:
“行……主要是把我们班这个门面推出去。还有件事,我可能要麻烦下狄老师您了……”
“哟,这么恭敬?说吧,什么事?”他咬着牙忍痛,还不忘飘个眼神过去,语气仍然没有什么大变化。
“我请您填词!就……单蓦同学,可以吗?你把刚才的曲调复述一遍,我来制谱,然后给我们阑……给我们伟大的狄老师拿去填词!”
单蓦默许地点点头,再次望向狄阑的眼睛中,居然多了星星点点的光。对上眼的一刹那,狄阑见少年的眼眶居然有点儿发红了,稍长的指甲也狠狠地掐进肉里……
“唉,就知道给我添乱……”他揉了揉头,“行,答应你们一回。对了,记得到时候报幕的时候带上我!”
“那肯定!感谢阑公主隆恩!”
“乱用的都是什么词啊。好了,这节班会课被你们忽悠过去了。那艺术节的事就这样吧……”狄阑实在不想在教室里待下去,故作轻松地看了看表,“哟,还有2分钟就放学了,预备铃都响了。准你们提前一步去参与社会残酷竞争,下课吧!”
同学们不约而同地鼓掌了片刻,便都冲出了教室。
总算走了……
狄阑倒吸了一口凉气,却见面前的单蓦终于有点儿颤抖地道:
“狄老师……您没事吧!要不要我带您去温医生那里……”
……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狄阑发誓自己半点儿痛苦的表情也没露出来。他学了很久去忍耐头疼,后来这种功夫甚至都能瞒过青梅竹马的安逸,最多只是在心里疼两下……
“不用,老毛病了。”他笑着对少年说着,却见单蓦那双眼睛憋得更红了,连忙再补充着,“真没事,我回去吃个药就行啦。”
单蓦忽然靠近了自己,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手伸了过来,细细地揉着他的头。
很温柔的手法,力道不轻不重。
那种感觉,让狄阑觉得像是在对待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一般,似乎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让他粉身碎骨,却又不敢多下手。
狄阑沉默着没有说话,想躲避少年目光的时候,忽然发现他的手格外好看,骨节分明,但没有瘦成“骷髅手”的感觉,反而有种协调美。良久,他才终于开口道:
“小单同学?付你小费要不要?”
单蓦好像在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忙松开了手,结结巴巴地道:“不,不好意思……!狄老师刚才实在是……我……”
“哎,别紧张嘛,”他找到了一丝调戏小白兔的快感,“你怕什么?怕我猝死把锅推给你?”
“怕我一眼就喜欢的老师,没办法再教我了。”
单蓦倒是很诚实地说着这句话,脸还是一眼地发烫。
狄阑作为爱好人类的正常男性,闻言愣神了一下,但回味过来,学生喜欢一位老师是人之常情,而且能被学生一眼就喜欢,也是件很荣幸的事儿吧。
于是他便也没有作过多的表示,道:
“天道好轮回啊,别咒我了,乖——你早点儿回家吧,晚自修的铃都快响了。”
“没事……狄老师,我陪您回办公室吧。我母亲平时七八点才到家的,不着急。”
怎么又是凭空多出来的母亲……
“单蓦……”狄阑咽了口口水,语气严肃,“我早就看过你的入学资料了。很多方面,你不必要瞒着我,也不必要刻意说谎糊弄过去。”
“……她,”单蓦似乎终于被说动了,喉结上下动了动,“……她确实不是我亲生母亲。但在我心里……我平时叫她姐。”
“所以你和她……”
他本来还想问得更深,但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无礼,便住了口。
算了,反正掰着手指算日子,明天就要唐突地去他家里吃饭了,到时候亲口问一下家长不就得了?
“没事,你不用细说了,今天赶紧回家吧,嗯?有事就扣扣联系?”
“好……”
单蓦很快地收拾书包,接着微笑着和他道别,便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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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蓦,回来了?”
“童姐。”
他不慌不忙地把书包放下,本想径直走向厨房,却已经闻到了一股饭香。接着,他的脚边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单蓦附身,笑着抱起了他家的小东西,道:
“箱子,想我了吗?”
奶白色的布偶猫钻进了他的怀里,似乎是非常赞同他的说法,呼噜呼噜地发出可爱的声音。
“吸两口就够了,今天难得你回来的比我晚,我就做了菜。水平估计没有几年前好,但总归……还是不赖的。”
留着褐色卷发的女人坐在餐桌上,早就开始自顾自地吃起来了。她身上还是习惯性地套着白大褂外套,仿佛一成不变的容颜,让她在单蓦的心中,永远停留在了二十岁的尾巴上,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让他觉得很舒心。
“哪能啊,只要吃了童姐的饭,我就不想吃第二个人做的东西啦。”他抱着猫坐在了座位上。
“嘴甜得跟蜜似的,以后还怎么得了?”童景给他夹了一筷子菜,“说说吧,这两天在学校里怎么了?”
他伸到一半的筷子停在了空中。
“蓦蓦,现在是在家里,你用不着……”她改了一种说法,“我希望你说实话,不要连我也不相信,好吗?”
单蓦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手不自在地拂过箱子柔软的毛,道:“童姐,我想保护我自己,而不是完全依赖你。”
单蓦的眼睫毛抖了一下,而后坚定地看着面前的童景。女人最终向他投来一个默许的微笑,于是他满足地吃完饭,收拾好碗筷,忽然想到了什么,便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手机,输入自己背出来的那串号码,点击“添加好友”。
“我通过了你的好友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小单同学?”
自己果然没有背错号码。
单蓦一笑,点点手指发出了信息。
“狄老师好。”
“嗯,到家了吧?”
“到家了。狄老师,听我姐说明天你来我家家访?”
“对。你姐说你会做饭?”
“我会啊,狄老师爱吃什么,我明天准备一下。”
“不用啦,留个惊喜给我不好吗:D”
单蓦死死地盯着最后的那个小表情,眼前瞬间浮现出了狄阑笑着的模样。于是他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发了句信息:
“狄老师,你上次说,可以不用叫你老师对吧……”
“哟,小子,现在想来占便宜了?/帅气”
少年顿了一下,愣是盯着那个黄豆独自笑出了声。
在那头的狄阑躺在苦逼的教师宿舍里,滴滴滴地发着信息,惹得安逸一个枕头就砸了过来:
“睡觉啊老狄!跟哪位帅哥发消息呢!”
“你高攀不起的本帅哥,在和另外一朵高岭之花进行精神交流呢,别吵。”
他硬是扛过了安逸的白眼毒舌之术,没过多久,他收到了单蓦的回信。内容挺简单,但就好像有只小猫抓着他心口那块痒痒肉,不轻不重的:
“我可以叫你哥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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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您之前让我办的事,我已经办了。”
“哦?结果怎么样?”
高大的工作椅朝向落地窗,完全遮住了椅子上的人。
“现在加上原先您先生的那部分,整个福利院都冠上了我们公司的名头。我们还需要收集一些当事人的口供,这样才能让对家的罪名坐实——虽然过了很多年,找当事人比较困难,但我想,赢这场官司是没有问题的。”
“好,那就好。”
高靠背后面的人沉默了一阵。年轻的男助理没有允许,也不敢妄自走出去。
“她最近怎么样?”
“她……”助理顿了一下,“她最近很好,但您装在她私人物品上的GPS被她发现了……”
“这叫很好?”
女人的声音顿时沉了下来,不过没有带上任何的愤怒,只是极有修养地渲染上一丝冷漠。
“对不起,夫人……”
“那她呢?”
“她在学校里表现很好,前段时间刚拿了奖,不出意外的话可以拿到大学的保送。”
女人似乎是满意地摆了摆手,助理看不清她的表情,不敢妄加揣测。
两个人的对话十分默契,如果是旁人,根本不知道那位夫人不断转变的对象“她”究竟是指谁。
“我让你找的人呢?”
“对不起,夫人,因为您没有说清究竟是谁……”助理从包里拿出了一本陈旧的册子,“这本是登记册,您如果愿意的话,可以翻一下。当事人我也会从这里面选择出庭。”
那椅子嘎吱地转了过来,椅子上的女人长发及腰,面容精致,举手投足甚是优雅。她眯起双眼,不慌不忙地翻着册子,微微下垂的眼睛竟透出了一丝危险感。翻到其中一页时,她忽然停下了动作,抬起头,助理惊愕地发现女人的神情——无辜而又纯粹,甚至闪着孩童般的惊喜。
“帮我办好签证,下个月我就走,亲自出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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