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怎阑珊

    
    期中考试还是到来了。
    被众人捧为“大佬班”的创新班学生，依旧翘着二郎腿，一副“今天考试关我屁事”的样子，看得人心里直痒痒。
    狄阑苦不堪言地走出办公室，手里捧着那一堆封好条的试卷，踩着整齐的步伐，进了自己监考的班级。
    “102教室……咦？”他一进门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第一排朝自己笑。
    考试的考场是随机按照姓氏分配的，所以尽管小单同学姓“单”，苦逼的EXCLE表格系统依旧会把他分在“D”的一栏里，因此考号和考场都随着上天的安排而靠前了。
    考试要避嫌，要避嫌……
    两人都很识相地没有互相打招呼。
    说起D，某位搞事情专业户丁尔同学，早就坐到了和他身高完全不符的最后一排，张扬地朝自己挥挥手。
    “最后一排的那位同学，”狄阑居然有点儿于心不忍，“智障不用争着展示，等会来我办公室solo就可以了。”
    本充斥着紧张情绪的教室，瞬间被狄阑的一句话戳破了。
    “这里是102考场，请核对考号与座位号无误，”狄阑道，“第一场考试的科目为语文，考试时间是8:00~10:00，试卷将会提前五分钟发放，请不要提前作答。”
    难得一次的正经发言，居然让台下好多学生都吃惊地张大了嘴。
    发卷铃马上就响了起来，他按照规定，当着所有人的面撕开考卷封条，然后熟练地裁剪起试卷来，不一会儿功夫便风卷残云般完成了。按照次序发放到每个人的座位上，中间没出什么差错，他便吹着口哨，优哉游哉地回到了讲台上坐好。
    他们学校对监考老师的要求很严格，监考期间不得阅读报刊杂志，通讯设备不得带入考场，时刻给学生一种大考的紧迫感——于是手机癌患者狄阑，就只能翘着二郎腿，摆着一张谁欠了他几百万的脸，扫着唰唰动笔的考生们。
    小单同学正巧坐在讲台正对的第一排座位上……！
    语文考试的时间，大部分人安排的很紧张，虽然自己是个帅哥，但肯定也不会有学生闲到一直盯着自己……
    于是他不要脸地盯着单蓦做着题。
    这次试卷的难度不大，单蓦依旧带着那种从容的自信答题。他笔尖划过试卷的声音很轻，字很清秀，狄阑干脆破罐子破摔，走到了单蓦旁边，假装在巡视考场一样地四处张望两下，便悄悄地看着他答题了。
    很好……没有错，哎我觉得，这道题应该选C啊这小子怎么选D……
    不，我错了，应该选D，C是孤儿选项。
    靠我本来就是孤儿啊，偶尔一次选错又怎么了！？
    狄阑一拍脑袋，不行，不能再看下去了，再看迟早成精分，还监考什么。
    于是整个考场里个别不认真答题的同学，就能看见亲爱的狄老师本惬意地坐在讲台上当花瓶，而后忽然走下来，一直盯着前排某位帅气小男生看，但忽然一个悔改，又猛地跳回讲台上继续孔雀开屏了。
    考试时间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大半了，狄阑打了个哈欠，再会自得其乐的人也耐不住长长的寂寞啊。
    于是他一个狠心，扯过多出来的语文试卷，拿起讲台上别人丢掉的铅笔，便开始瞎涂瞎画。
    说了不准看书不准玩手机，没说不准做试卷——画画吧？
    台下同学奋笔疾书，台上老师也……奋笔疾书。
    路过窗外的厉校长忧心忡忡地感叹了一句，便也没多管地飘走了。
    狄阑以前在院里就挺爱瞎涂瞎画的，小时候因为这个被毒打了好几次，长大了些才懂事。他看了单蓦半晌，那张棱角分明却曲线柔和的脸，几乎已经深深地印在脑海中了。于是他嘴角上扬，涂画着少年的轮廓，然后是一眼就难忘的五官，再是……
    自顾自地画了一阵，他忽然觉着有一股视线朝自己投来。
    狄阑一抬头，先确定了离考试结束还有25分钟，才发现他笔下的那个小同学，早就把笔放下，正托着腮帮子眯着眼笑，好似午后阳光般温暖的眼神几乎要将狄阑融化。
    他似乎注意到了狄阑投来的目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狄阑看见少年的嘴慢慢地动了起来，没有出声，但一字一句地道：
    “画什么呀？”
    说完他还伸出了手，悄悄地指了指自己手中的画。
    好歹混迹江湖多年了，狄阑也丝毫不慌张，确认其他同学仍然在埋头苦干后，他更是一个挑眉，慢慢张嘴道：
    “一个小帅哥。”
    单蓦见了，好像早就猜到自己这个老流氓会说出这种话，下垂的眼睛都笑了起来，浅灰色的眸子中又只装了面前的一个人。他没有再回应，而是将注意力放到试卷上，用多出来的25分钟从头开始检查，用手旁的答题卡写着什么。
    慢着……那个涂笔卡，他用来写字？
    同学们看见一刻不停的狄老师又走下了讲台，又是那个熟悉的位置，又是那个熟悉的仿佛要盯死人的眼神，不禁瑟瑟发抖地叹了口气。
    狄阑连忙凑了过去，丝毫不顾忌自己才刚干完仿佛在调|戏人家的事情。
    他居然已经闲到从第一道选择题开始，把每个错支的错因认认真真地写了下来，而且，这个卷首上好像还十分龙飞凤舞地写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心中有|党，成绩理想！”
    ……这小朋友的心理活动好像还挺丰富的。
    不过他对于每个错支的分析，倒是真的没有什么问题，而且检查到后面的现代文阅读时，他在几乎写满的横条上再补了几个关键词，只是最关键的作文没有翻过来检查。
    ——让狄阑觉得，他好像不想让自己读到他的作文一样。
    虽然说考完试，这篇作文还是会到自己手中的。
    考试结束的铃就在狄阑内心风起云涌的时候打响了，他的银框眼镜闪了一下，藏在眼镜后的桃花眼一弯，道：
    “每组最后一位同学收卷，小号在上大号在下，记得叠好了交给老师哦。”
    最后一排的基本都是女同学，听他们的骚气小公主一发言，立刻争着抢着给收卷，以至于狄阑是一楼教室中最轻松走出教室的一位。
    没办法，虽然快奔三了，气质还是不减当年啊……
    他忽然觉着自己的衣角被人拉了一下。
    “狄老师，你是不是忘了这个呀？”身侧跑上来的单蓦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把一份试卷塞到他手里。
    他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一看那空空如也的姓名栏，顿时一把夺过那丢人的画作，想了起来：
    “哈哈……谢谢小单同学，那我走咯？”
    “嗯，好的。”
    少年保持着刚才那副表情，回去收拾了文具，便和同考场的丁尔同学走了。
    狄阑以绝不优于常人的听力，清清楚楚地听到丁尔道：
    “单蓦，你是不是语文考得特别特别砸啊！？阑公主整场考试一直瞪着你看，我都快吓死了……”
    “没有，可能是我涂错卡了吧。”
    “啊？！不要紧吧……”
    +
    后面几场考试，因为狄阑是语文老师，早早就被叫去批卷了，自然也就没有监考的机会了，大概语文考试……算是给自己的一次小消遣吧。
    考试持续了两天，好像都只是眨眼间的事情。结束考试的那天恰好是周五，厉校长便下了通知，周六学生自修可以在家休息，高二教学楼便一片欢呼雀跃，纷纷喊着“厉校万岁！”地背上书包，匆匆跑回家拥抱自己的手机了。
    语文组效率很快，狄阑更是负责批古诗词填空的，工作量不大，周五也很轻松地……
    回到了自己的教师寝室。
    狄阑这个人，生活过得很随意，没有租房也没有买房，小时候住孤儿院，长大了就住校，因为也没个家让他回，他便每周都留校，学校实在不能留他，他就跑回孤儿院住个一晚。后来工作了之后，他便住进了教室宿舍，有什么万一就去和安逸凑一间，反正只要他洗澡洗干净，那个钢铁直男就不介意。
    他像一般的25岁小青年一样，打开了社交软件，一打开便是学生班群的火热聊天。
    【老丁头：考试都考秃了人，今晚大家来不来开黑啊！】
    【你土匪哥哥：来啊，你哥我还没怕过呢！五黑够不够？我拖上隔壁班？】
    【（管理员）班长：那个，大家聊天……要不去隔壁水群聊吧，这个群狄老师在……】
    【社会你阑公主：说曹操曹操到，还有，我这个备注是谁给我改的？？】
    狄阑没好气地吼了一声，班群里先是寂静了一阵，和所有老师突然出现的情况如出一辙，但仿佛忽然意识到他们的老师是狄阑一般，又炸出了不少潜水的人。
    【（匿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问题问我：阑公主快来加入我们啊！】
    【（群主）秋天秋天悄悄过去：我改的。】
    【老丁头：不愧是阑公主亲任课代表，锅从天上来，居然还敢接！】
    【你土匪哥哥：那叫帅气，我们湫湫可厉害了！来来来，大家开黑啊？对了，小单同学呢？】
    狄阑好像也忽然发现，几乎全班人都被他们炸了出来的情况下，单蓦依旧没有出来发言。于是他认认真真地找了一遍单蓦的网名，愣了一下，忍了半天没有笑出声地发着信息：
    【社会你阑公主：@鳝鱼面很好吃小单同学，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