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怎阑珊

    
    “没有找到相关消息，抱歉。”
    狄阑若有所思地望着电脑屏幕，最终叹了口气。
    他登上了自己以前待过的那家福利院的网站，本来应该是由专业程序员负责运营的，但可能是因为院方被告的原因，服务器很不稳定，版面上的信息也有两三个月没有更新了。
    他先是在“照片”一栏中寻找自己的身影，确认无误后，又不知道为什么地输入了单蓦的名字。
    得到的则是那个查无此人的结果。
    自己……多心了？
    他草草结束了晚饭，踩着清脆的上课铃走进了自班教室。基本都是姑娘的班级，虽然平时闹腾了点儿，但是特别守时守规，自己只需要装装样子坐在讲台上就可以了，管班级也不费力。
    狄阑悄悄地看向坐在最后排的单蓦。
    他认真地写着作业，红黑色的宽大外套，衬得他比一旁深秋还穿短袖的姚斐瘦了一圈，但却很有精神气。只让人想到小松鼠之类的小动物，写着作业的样子就好像……小松鼠在悄悄地搬着果实，然后又想让大家享用美味，又不想让敌人发现。
    ……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无论是与单蓦进展过快的师生关系，还是那个暴风雨夜的事情……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中推动着这一切，他和小朋友之间曾经有过些什么，像是暗潮涌动却始终风平浪静的海岸，呈现在他面前的永远只有波光粼粼的水面，那样美丽动人。
    “咳，狄老师？”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耳畔不温不火地响起，朱老教师的脸猛地出现在他面前，吓得他直接颤了一下，本好好呆在鼻梁上的眼镜不争气地吓走了，掉在了讲台的桌缝里。他的椅子发出的“哐”的一声响彻在安静的教室里，一刹那，他看见台下的女同学都矜持地捂嘴偷笑，那几位公子爷则是直接笑喷在了桌子上……
    小单同学倒只是那样看着他。
    “朱老师……不好意思！”狄阑连忙捡起了自己的眼镜，变回人模狗样的样子，“刚才身体有点儿不舒服，就……”
    “我看你是天天脑子不对劲！”他苍劲浑厚的声音响起，霎时连那些女同学都不敢乱笑了，“……老师就有点老师的样子。”
    狄阑连连道歉，才终于让朱老教师在晚自修点名册上签了名，糊弄过去了。
    老教师一走，台下的同学又恢复了刚才的躁动。
    离狄阑最近的丁尔刻意小声地道：“阑公主，你刚才……干嘛呢？我盯你好半天了！你就两手托着腮帮子，什么也不说地盯着教室后边……”
    “去去去，别瞎关心，”狄阑恹恹地道，“管好自己，努力学习，争做社会主义接班人！”
    “不带这样乱糊弄人的！”丁尔哭丧着道，“再说了，这刚考完期中考试……嘿嘿，阑公主能给我们放本电影吗？”
    丁尔这样一说，狄阑倒是有点儿怀念自己的高中时光了。
    当时老师管得可松了，每次他们考完试，都要拉着那脾气挺好的班主任给放电影。一般第一遍求不行，第二遍就成了，全班四五十个人挤在那里，看着画质不太好的旧投影机放出来的电影——基本是些喜剧片，一堆人笑得前仰后翻，还把隔壁班的同学都吸引来了——
    “我其实也想当这样的老师。因为和半大的孩子们一起，就好像……我也依旧是那样风华正茂的少年一样。”
    狄阑在心里默默地说道，难得一次正经地抒发了自己的意见。
    但是学校看电影可是要和年级组审批的啊！他们这所重高，死抓升学率，平时乱七八糟艺术节读书节的活动确实办，看电影这种纯娱乐的活动还是……
    “阑公主，求你了啊——”
    “狄哥！只要你放了电影，你说我们是什么，就是什么！”
    四面八方传来同学们此起彼伏的声音，南方小姑娘们的声音又软又糯，合在一起就好像在唱首软绵绵的歌似的。
    ……可惜你们老师不是个直男。
    “年级组那边，组长朱老师，出了事，难道骂你们不成？”狄阑笑着道，“乖，别搞幺蛾子，好好复习才是王道——”
    忽然间，不知是不是出于非直男的本能，他感到一阵炽热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
    ……可能并没有那么炽热。
    坐在最后排的单蓦，嘴里咬着笔，面前明明还摊着卷子，却没有再下笔。他只是一味地看着自己，而且看着看着，连自己的表情都似乎能从他浅灰的眸子中倒映出来——下垂眼天生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于是他也不例外。明明只是浅浅地含着笑，却总让人觉得连他都在求着自己一般。
    对不起女同学们，老师错了。
    “——是王道个大猪蹄子！不就是放电影嘛，你们考试多辛苦——”
    “耶！！谢谢阑公主！”
    “我第一次发现阑公主居然如此帅气可爱！”
    “卧槽，我们以后一定好好考试，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全班不约而同地开始鼓掌，却被狄阑一个噤声的动作给止住了：“安静，第一节晚自修，主任还在呢——”
    “哦——”大家都发出了很懂的声音。
    平时在他眼里文静内向的姜湫忽然站了起来，众目睽睽之下把离她最近的电灯都给关了，教室里瞬间一片漆黑，只有讲台上亮着的投影仪和电脑在微微发光。
    同学们瞬间小声地欢呼了起来。
    丁尔在姜湫回座位后，想向她击掌示意，还道了句“Good job！”，不料姜湫还是做我行我素的行动派，表示“我是个没有感情的杀手”，淡淡地朝丁尔点了点头，比了个大拇指，便一脸期待——这种期待好像也不太能察觉，一心一意地望着讲台上的动静。
    直男，直男啊，丁尔这小子要是能追得上，不是姜湫哪天忽然瞎了，就是他白日做梦成真了！
    狄阑风流倜傥地一笑，然后专心地看着同学们的面庞，他们有的激动地互相说着小话，有的不顾形象地做出夸张的动作……无论男同学还是女同学，脸上都写满了简简单单的快乐。
    青春有时很简单。
    外面三四十块一场的电影，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已经是家常便饭，不是什么昂贵的奢侈品，也不是曾经可望不可即的玩意儿。
    弥足珍贵的是时而轻狂的年少。
    还有那个，肯和你们一起轻狂的老师。
    “阑公主，我班哪位美女朝你抛媚眼，让你这么快就改头换面了！”顾问作为电教员灰溜溜地跑上来调试班级投影机，顺便问道。
    “滚吧，我是正经人民教师，你们这群小屁孩还想着和帅哥我谈恋爱？”
    “你刚才的眼神，明明就是斐哥教我们的，‘心动的感jio’……”顾问吃了闭门羹，便故意委屈地说着。本班海拔最高的男生说出这番话，不免有点儿滑稽，惹得台下同学都开始追问了。
    “哎哎，别瞎说啊，电影都给你们看了，私事不要瞎打听！”狄阑锤了一下他的脑袋，“我们班美女帅哥养眼，公主我看着高兴，不OK吗？”
    “主子说得都对！”台下的姚斐闻言，作为阑公主身边第一红人，立刻就抖了个机灵道。
    狄阑讪讪地看着这群小兔崽子直翻白眼，心想我果然还是太心软了，这就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顾问还在和狄阑连接电脑，底下的姚斐终于忍不住拍了下单蓦道：“哎，小单同学？刚才起就见你一言不发的，怎么，不想看电影，想学习啊？”
    前面的周与漠闻言也道：“你这也太没意思了吧，天天作业学习，年级第一坐我后面可吓人了！”
    “没有没有……我就是……”他显然不知所措地慌张起来，“……和大家一起庆祝一下革命的胜利？！”
    “你庆祝革命胜利，沉默寡言开始哀悼吗？！”姚斐把他整个人都快拉进了怀里，调笑着道。
    “斐哥，你把这小朋友娶回山头得了，”周与漠开玩笑道，“也没见你这样对我们啊？”
    “他这个算是稀有物种，你们啊，都只算是我小弟！”女孩大大咧咧地继续说道，却不见单蓦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起来。
    “斐姐，那个……以后别把我抱这么紧，好吗？”
    姚斐本来和周与漠一起开着玩笑，此时也有点儿笑不出来了。她立刻放开了单蓦，道：“对，对不起啊！平时就和大家这样的……”
    “没关系，我就是……”他叹了口气，“不太习惯。”
    “嗯？小土匪头子，又在欺负我们年级第一的小朋友？”狄阑冷不丁凑了过来，桃花眼弯成一个好看的形状，明明是和姚斐说话，眼睛却忍不住地朝单蓦飘。
    黑暗之中他不太能看清单蓦的脸，但好像那肤色又白皙了一层——不知是不是因为黑暗的缘故。他有些急促地喘着气，两手乖巧地放在桌面上，一副正经好孩子的坐姿，看着自己的双眼里还带着光。
    狄阑见他不好意思地开口：“没有……我只是……能看到电影，真的好开心。”
    “你们以前学校，肯定没放过吧？”
    “……”单蓦犹豫了很久，仿佛真的细细地回忆了一下他之前的校园生活，但他的眉头不经意地皱了皱，双眸中带上了点别的滋味，“放过……”
    姚斐凑过来：“哇塞，二中那种老古板尖子生学校，居然也会给你们放电影！”
    单蓦摆摆手：“不是……是以前初中的时候，我们同学自己放的……”
    “胆子够大啊，”狄阑笑道，然后对着讲台上的顾问道：“小顾，打开我电脑D盘，那个电影文件夹随便挑一个放——”
    “没有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吧？”顾问说。
    “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呢？挑吧，给你电教员福利！”
    那少年点点头，便开始在数十部的片子里细细挑选，期间好几位女同学凑到他身边意图贿赂，都被他一身正气地拒绝了。
    ……我班自产自销果然很难，大家都是钢铁直男。
    狄阑这样无奈地内心嘶吼着。
    自己作为老师真的不能再弘扬这种可耻的早恋精神了！
    ……不过其实在他们学校，一直延续着“学习成绩好，恋爱随便搞”的双标传统。
    他回过头，只听见姚斐继续在问着单蓦看电影的事儿，那少年点点头，笑着道：“以前放了本恐怖片，可吓人了……”
    不知是不是狄阑的错觉，他总觉得少年好像在冒着冷汗——而且那汗珠清晰可见地滴落下来，在这个深秋的天气，显得格外诧异。
    “真这么吓人？你都冒冷汗了！”
    “我胆子小嘛……”单蓦不好意思地道，忽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我去下厕所……斐姐，记得告诉我电影的片头放了什么噢……”
    “当然，赶紧去赶紧去！”姚斐大概没注意到什么不对，赶紧接过任务开始看已经放起来的电影片头。
    狄阑下意识地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