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已经完成庭审,故几人离开了法庭。助理再一次战战兢兢地看着舒黎, 一点儿也不期待她接下来好声好气的讽刺。
舒黎的眼神游离了那么一刹, 她仿佛用瞬间就完成了工作量庞大的思考工作, 继而只是叹了口气, 道:
“……可能是家贼难防吧。”
“妈,您说什么呢?”
狄阑闻声看过去,只见前几天才刚见过的舒默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她将头发扎得很高, 和母亲一样柔顺的长发显得格外美丽。
她怎么……在这里?
不是说要去看演出的吗?
还有那个“家贼”……莫非, 单蓦的记录消失是她搞的鬼?
狄阑的眼前恍恍惚惚地出现单蓦和舒默攀谈的画面, 瞬间把一切线索连接在一起。两人可能存在某种……外人猜想不到的联系,而且这种联系已经很久了。
更可怕的是, 舒黎似乎知晓这一切。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舒黎转向女儿,“只是我觉得,很久没有和人玩过这样好玩的游戏了, 我怎么能不珍惜这次机会呢?”
舒默脸一沉:“你早就预料到了今天?”
那位母亲笑道:“1%的可能罢了。只是你们的运气好——我想想,这种事情,单凭你们两个小孩子绝对不可能完——”
“怎么不可能?先天遗传您的头脑?”舒默像只背弓起的狼, 眼睛微眯着。
“——是小苟吧。”舒黎脸上的笑愈发灿烂,她的助理明显地抖了两下。狄阑想,这个年轻人应该就是她嘴中的“小苟”。
小苟紧张地开口:“夫人, 我……”
舒黎:“罢了, 没关系, 只是输一步而已,不至于把你怎么样。”
狄阑头脑混乱地看着一系列似乎只会在电影中出现的情节,在他的面前一一上演。这仿佛一部混乱的家庭伦理剧……还带了类似于悬疑豪门的tag,每个人说话都似步步惊心,谁也不放过谁一般。
或许也只有这个小苟和自己是一样不太懂得“那些人”的生活的。
“狄老师,”舒黎忽然把矛头转向自己,“你可要,好好照顾单蓦——你最亲爱的学生。”
狄阑笑道:“用不着舒女士提醒。”
在一旁的舒默摇了摇头,直接朝着反方向离开,拐出拐角前还转身道:“舒黎,天理昭昭。”
舒黎愈发有兴趣地道:“总算不想叫我‘妈’了吗?很好。天理是什么?在我这里,我就是天理。”
“……我总是羡慕单蓦,能至少过个普通人的生活,”过于成熟的少女叹了口气,有些突兀地开口,那双眼睛澄澈无比,“天理,实现这份他失而复得的平凡吧。”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求我吗?”舒黎说,“他的平凡,是油尽灯枯。”
狄阑闻言,心底忽然升起了一团冷飕飕的雾气,将他整个人包围。那种恶寒非常直接地贯穿了他整个人,竟使他一时半会无法思考。
舒默最后笑了一下:“但他永远不归属于你——‘妈妈’,这个称呼真是讽刺。”
“谢谢,”舒黎毫不在乎舒默已经远去,仍旧盯着那个角落,“总有一天,你会乐意来求我的。”
狄阑僵在了原地,消化着云里雾里的对话。他捉摸不透这些人的话语,捉摸不透被黑暗笼罩了一半的世界,也无法看清……那本已经变得明朗的,少年的脸庞。
你的灵魂究竟有多少种颜色?
“狄老师,我们——”舒黎拍了下助理的肩膀示意离开,小苟几乎是惊跳着拿上了所有的东西,“我们总有一天会再见的。开胃菜的味道,是尽在掌握之中的。”
“再也不见。”狄阑毫不客气地说道,然后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潇洒地转身离去。
对于那种人,一旦你心软了,或是胆怯了,他们就会像狼一样将你撕碎啃食,直到你成了一堆白骨,他们还会时不时上来碰个几下,让你不得安宁。
舒黎眯着眼目送狄阑离去的身影,自言自语地道:“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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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公布本次艺术节的名次!”主持人顶着清淡的妆,拿着提词本站在灯光下面,“第三名是204班的小品《我们一中人》,第二名是舞蹈表演《The fist》,第一名则是——”
他刻意拉长了语调,台下的姚斐在单蓦旁边跳脚道:“这小白脸怎么不说呀!急死我了!”
单蓦:“斐姐,不着急,该来的总会来的……”
几百双眼睛盯着那紧张的主持人,少年霎时忘了词的呆站在台上,直到台下观众哄堂大笑了之后,他才好不容易地反应过来,脸红着道:
“《蓦然》!”
大抵是太紧张了,他连班级和表演者的名字都没有说,报完后便匆匆地下场了。
体育馆内先是一阵莫名的沉默,大概迷茫和震惊都是有的;而后,等那个小主持人跑进后台拿出一叠刚写完的奖状时,场内才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伴随着无数高亢的欢呼与尖叫。
“斐哥,小单,太棒了吧!”班里一位女同学直接从座位上跑了出来,到三人所在的舞台一侧说道。
“谢谢!”姚斐大气地接受了女同学的夸奖。
单蓦则是有点儿犹豫地道:“谢谢,都是斐姐的功劳啦……”
女同学笑道:“你们两个都好棒。会发光的人真好啊——”
“不,”单蓦此时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是你们的光照亮了我们呀。”
女同学受宠若惊地看了眼单蓦,那双好看的灰色眼睛专注地盯着自己,她脸红地小声尖叫了一下,鞠了个躬便往自班的座位跑了。
姚斐:“小单同学,撩人总是于无形之中。”
周与漠拍肩道:“兄弟,太佩服了。”
单蓦笑了笑,道:“——现在要颁奖了,斐姐,走吧?”
姚斐:“好嘞,我今天就要给全校推荐这位无敌美少年——”
两人和周与漠再调笑了几句,便朝着舞台走去。快临近台阶的时候,姚斐那双眼捕捉到了前排的一个瘦小的身影,示意单蓦停下,然后在那个女孩儿的耳边道:“湫湫,记得给姐拍照啊!要拍得帅点儿!”
姜湫举着挺重的单反,点了点头,眼睛在黑暗里都好像闪闪发光似的。
你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的眼睛会有多好看。
单蓦心道了这样一句,忽然就释然了。
他对一旁的姚斐道:“斐姐,颁奖就你去吧?”
姚斐:“都走到这儿了,哪有临阵脱逃的事情?”
“颁奖只需要一个代表啦,”单蓦指了指台上稀稀疏疏的人,而后会心地朝姜湫笑了笑,“而且,你比我更加适合这种闪亮的舞台。”
姚斐思考了良久:“……这话不能这样说啊?而且我只是唱了歌,编曲演奏的你才更……”
“斐姐。”单蓦喃喃道。
姚斐愣愣地看着单蓦坚定的眼神,忽然就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了。这种感觉就好像当初单蓦告诉自己,不参加歌唱,只参加演奏的时候,她也直觉感受到了这种不容反驳的意思。
有时候直觉便是一切。
她朝单蓦点了点头,朝姜湫笑了一下,便自信地走向了舞台。
待姚斐走了后,姜湫才终于开了口:“……你,干什么。”
“因为刚才,你的眼睛很好看。”单蓦笑道。
姜湫是个敏感的人,她一下子便明白了单蓦的意思。听见台下的观众开始起哄,她不慌不忙地举起单反,双手稳稳地扶住了镜头,看着铺满灯光的舞台,对单蓦道:“……谢谢。”
她似乎是很不放心地补充道:“不要对她说什么。”
“明白。”单蓦说,然后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记得拍一张最好看的照片。”
他不知道姜湫有没有听到,但他听到了一记又一记快门的“咔嚓”声。
单蓦不知道自己要到哪个方向去。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尽管大部分人的注意力放在舞台上,但还是有不少的人盯着他看,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没有……他还没有回来。
他只知道,自己想要去有狄阑的地方。
那是一个他曾经为之着魔了五年的愿想。而如今终于实现了,却是这种不偏不准的节骨眼上。
他肯定不会被舒黎强行带走,像捡垃圾一样任她处置。但还有另一种更加残酷的东西在折磨着他,在暗处隐隐地将他与狄阑隔开,用恶魔般的语气道“你永远只会是个残次品”。
单蓦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兆头……莫名其妙的心跳让他有些慌张,他大口地喘着气,觉得童景几年前哭着对他说的话,或许会成真,或许……也会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几率,会事与愿违吧?
他匆匆离开了体育馆,靠在了外侧的栏杆上,凝望着布满明星的夜空。
拥有一群很好的同学,像个正常人一样,在正常的学校来来往往,不用顾忌太多。
拥有几位很好的老师,每天都能数着课程表上他的课,那短短40分钟从来都不可能是煎熬。
公理,他嗤笑了一声,要什么公理,这种他从来都得不到的东西,为什么这个时候却愈发珍惜了起来?
几颗星星从天空掉了下来,拉出了一道绚丽的长线。
是流星啊,他有点儿悲伤地看着天空。体育馆里闹腾的学生们估计是会完美错过这份美景了。
那……狄老师呢?
他会看见吗?
年终艺术汇演给的时间很宽裕,单蓦眯起眼看了看荧光的手表,还有一分钟,就是零点了。
还有一分钟,新的一年……就要到来了。
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游离,近似痛苦地看着一格格走动的秒表。时间,他痛恨时间给他带来的一切,因为每分每秒对他来说,都是个无声的倒计时。
3,2,1……
“小朋友,新年快乐——”
一声口哨在身后响起,伴随着一阵属于体育馆的暖气,以及清晰的脚步声。
是狄阑的声音?
不可能,自己一定是幻听了。
那愈发清晰的声音紧贴着自己响起,单蓦感到自己的视线模糊了起来。为什么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怎么自己还会哭呢。
然而一双不大的手覆盖在自己的双眼上,像是儿时玩的捉迷藏遮眼一般,过于真实的触感很温暖,顺利地截住了自己涌出的热泪。
“你笑,让我知道你骄傲;你哭,让我知道你在乎。”
“17岁呀,还剩整整一年去尽情地哭,尽情地笑呢。”
“生日快乐,单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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