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朋友……好像挺怕鬼的?
狄阑心道着,愈发觉得有点儿心疼, 怎么就被舒默那鬼丫头骗来这种地方了, 于是他不紧不慢地回握住单蓦的手, 自然地朝他笑了笑:
“哎, 别怕,哥在呢。”
狄阑本来想说,老师在这儿呢,不过今天本来就是假期, 再带上这种很有身份意味的词, 就显得没有那么轻松愉快了。
忽然间, 狄阑总觉得握住的那只手,触感有点儿不大对。
像是戴了什么小饰品……
不会是自己送的那枚小戒指吧?!
不在学校的时候, 他就会拿出来偷偷戴着吗。
自己揣测出的事实, 只像初生的小芽般稍稍冒了个头,就被自己亲手给摘去了。
你不能期望太多,因为你不能耽搁太多。
狄阑刚想亲自确认, 但单蓦仓促地抽回了手,而后微笑着点了点头,像是在说“我没事”, 便将余下的表情藏进了灯光微弱的环境中。
为了不闹出更多的尴尬,狄阑只得闭上了嘴,和单蓦肩并肩地跟着前方的游客走着。
单蓦长吁了一口气, 小心翼翼地把手背到身后, 取下了刚才搁着狄阑的“小饰品”——
那枚他视若珍宝的红宝石戒指。
你是故意的吗?
是, 我是故意的。
他第一次如此坦诚地回应了自己内心的疑问,不带一丝一毫的愧疚,也没有任何的羞耻感。
仿佛不是第一次做这些事一般。
他其实真的……没有怕。
我在怕什么?单蓦心里焦急地重复着。
我怕你受伤。
因为环境太黑,再加上刻意营造了一股恶劣天气的感觉,单蓦一踏入这个地方,目光便紧紧地锁在了狄阑的身上。尽管明白他的PTSD并不是那么容易就会发病的,但是……
你会愿意让自己手中的气球,飞过荆棘丛吗?
“咯咯咯咯咯,踏入这片森林,就永远不要出去啦……”
阴森森的古怪女人的声音,通过音效极好的广播,从四面八方播放出来。队伍里几个年轻的小姑娘直接就被吓得尖叫了起来——再加上他们误打误撞地排在了第一个,被猛地跳出来的巫婆脸吓得脸色发白。
“我天……”狄阑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试图缓解他和单蓦间的气氛,“还好没排第一个……”
“挺愧疚的,那些小姐姐都排这么前面,我们两个却……”单蓦接过了话茬,有点儿遗憾地说着。
狄阑被他这样一激,倒也没有开始那么害怕了,用手抬了抬眼镜,露出了个近乎挑衅的笑容,气氛一下子就被他拉回校园生活了:“哎,小朋友,我们排前面去吧?”
“嗯?”单蓦倒是被态度180度大转弯的狄阑吓到了,“好……好啊。”
“当真不怕吗?”
“不怕。”
其实只要你不怕就可以了。
于是狄阑兴冲冲地又拉起单蓦的手,全然忘记刚才发生的尴尬,冲到前头,对几位小姑娘笑了笑,摘下了眼镜,眼带桃花地道:
“小姐姐,可以让我和这个小哥哥排在最前面吗?”
几个小姑娘先是被狄阑那双眼睛彻底撩了个透,闻言又把目光投向一旁的单蓦。她们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连忙摆手同意,带着点儿兴奋的笑容退到了两人后面去。
……怎么总觉得当代小姑娘看人都是带着有色眼镜的!!
总之,排到了最前头的位置,就要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惊吓。
单蓦倒是眼睛一弯,下垂的眼睛难得的显出许久不见的可爱来——自从他身高拔得和狄阑差不多高了,这种小男孩的可爱就很难再出现了。
他笑着说:“哥,走吧。”
几个字好像给了他无限大的可能一样。
他忽然觉得自己被拉回了某个暖洋洋的下午。
才刚到自己胸口的小男孩,垂着眼睛,奶声奶气地道:“哥哥,走吧。”
然后就再也想不起来更多的细节了。
狄阑忽然被给予了无限的勇气,像是一辈子只要这一次鼓励就够了一般。
他想去治疗。
他想去找回他以前的记忆,哪怕一丁点儿……让这个他可能认识很多年的小朋友,重新回到他的记忆中。
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情,也说不清究竟是为了什么。
“小矮人们,白雪公主回来啦……”
缥缈的女声直接将狄阑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紧接着是猝不及防飘来的女……头。
真的是个头啊我靠!!
别过来。
我是共产主义接班人,你伤不着我这个唯物主义忠实拥护者的!!
“啊啊啊啊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我爱党爱国爱人民!放我出去吧妈妈!!”
队里的几个小姑娘就比较实诚了,直接就以尖叫的形式,把狄阑的内心os……基本是八九不离十地复述了一遍。
“卧槽……”狄阑捏了把冷汗,“这也太高级了……5D现实环绕声……哎,那个白裙子飘飘的不会就是白雪公主吧……”
“我觉得是。”
单蓦不知怎的,看着旁边的人都被这种拙劣的布景吓得双腿发软,竟然有点儿想笑。
一股笑意憋在嘴角,单蓦整张脸都显得有点儿扭曲,眉头紧皱,嘴角似弯非弯,狄阑还以为小朋友被吓得不轻,都不敢再说话。
总之,之后整条队伍都保持着……单蓦憋笑,狄阑冷漠脸装深沉,小情侣抱成一团,小姑娘们尖叫连连——这样子似乎挺和谐的状态,走完了全程。
“恭喜你们走完了全程~”
狄阑抬头一看,出口处站着的是正儿八经的白雪公主,倒是让他莫名地放心了不少。
“请问,需要保留合照吗?今天正好是在活动日期内,合照免费冲洗打印哦~”白雪公主亲切地对狄阑说着,本是免费的东西都被带上了一股推销的意味。
单蓦倒是抢先一步地道:“要。两张可以吗?”
“小朋友还挺积极啊?——那就给我们两张吧,哎,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别人都不冲洗相片啊?”狄阑困惑地看着几乎所有同行的人都拒绝了保留合照的提议。
“咳……因为,”白雪公主窘迫地道,“鬼屋嘛,你们知道,小姑娘都比较在意……形象。”
选片屏幕上打出来同行所有人的脸,本来挺清秀的几个小姑娘,尖叫扭曲着的表情……
这要是打印下来绑架勒索,估计连明年的饭都到手了。
“不过你们两个倒是挺好的。你看,帅哥你淡定自若,正好这张里面你的眼镜没有反光;然后你身边这位小帅哥嘛……”她顿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我看是憋笑憋得不轻。”
“啊……?”狄阑闻言,将目光投向了那张照片。果真,在闪光灯的效果下,单蓦那张脸显得更为清晰:本是一副在鬼屋里谈得上“愁眉苦脸”的表情,奈何一到灯下,拼命压下去的嘴角就显得更加明显,为了抑制笑意而微微皱着的眉头也目的明确。
不是吧,那他全程根本没有害怕吗!!
他又笑又气地对单蓦道:“单小朋友,你……”
“我没干坏事,我早说了我不怕啦。”他倒一副可怜巴巴地样子,然后一手接过了白雪公主递给他的相片并道了谢,“哥哥喜欢的话,就保存着吧,嗯?”
“这回真是……”
丢脸丢大了!
狄阑忍不住好奇地问:“那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怕鬼?”
单蓦淡淡地道:“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可去你的唯物吧!
两人从鬼屋走出来,之前排在他们前头的舒默和安逸,已经早早地在前头等他们了。舒默正“狂野”地吃着一根彩色的棉花糖,一见单蓦,便把手里另一根纯白的棉花糖递给他,还在他耳畔低笑了两句。
语毕,单蓦还不情不愿地和舒默击了个掌。
“说什么呢?嗯?”安逸弹了一下舒默的额头,“你俩不会是串通好,带我们来这种地方的吧?”
“哪有?!还有,哥你真的好菜哦……居然连那个程度的鬼都会吓得跟旁边小姑娘一样尖叫,”舒默白了自己家哥哥一眼,“行吧,我承认我知道这里是鬼屋,不过单蓦同学倒是不知道。”
“你也不怕鬼?”狄阑好奇地问着,虽然这姑娘从小看起来就天不怕地不怕的。
“我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得,又一个唯物主义者。
看来我们国家的未来还是很有希望的。
“别胡扯,小反动派装什么正经人——下一个项目想去玩什么?”安逸拿出地图道,“过山车玩吗?小时候你就跟我去过没几次游乐园,我还记得有一年,你带着我排队,把整个游乐园的五个过山车全坐了一遍……”
舒默似乎本想答应,但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别的东西,眼珠一转,又道:“不玩。玩了这么多年过山车了,早就腻了,况且这种少女主题乐园的过山车,根本就不够我过瘾的啦——”
“那单蓦……”
“我也不玩。”
“你们这群孩子呀,唉!”安逸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最后给你们一次的机会也不要,跟着我们两个中年油腻男坐老年人项目,没意见吧?”
“啊,我不要——”舒默惨叫道。
“拒绝反驳意见,事这么多,小孩子选都没得选。”
……这还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小孩子了。
单蓦和狄阑都不约而同地吐槽道。
四个人就这样玩遍了环园小火车、4D体验馆等等一系列少女色彩的东西——换个角度来说,也可以说有种隔壁夕阳老年团的感觉了。
他们在旋转木马,正巧碰到了姜湫和姚斐两人,于是六人就这样顺顺利利地会合了。因为游乐园刚开不久,还没有开发夜间设施,所以待天色渐晚的时候,一行人便打算分道扬镳了。
“单蓦,你们怎么回去?”狄阑问道。
“童姐在这不远处的分院办点事儿,正好来接我们。”
“这样啊……”
安逸戳了戳他,讪讪地道:“喂,别瞎操心了。就算他没人接,您也得遵守交通规则,不得超载。”
“其实我……我和斐姐可以不搭单蓦家的车。”姜湫轻轻地道,“有私家车可以接我……”
“没事,”单蓦朝她使了个眼色,“今天就搭我家车回去吧,叫你家里人来接就太麻烦了。”
“那……我们就先走了?”舒默直率地道,拉紧了旁边两位哥哥。
没等狄阑再说出什么告别的话,单蓦便道:“好……开学再见?”
“嗯,”舒默露出了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如果是‘我们’的话……可能再见就很难了。”
“你要……”
“小默她要提前进修,”安逸替她说道,“别人都说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她倒好,推了一堆名校的提前录取,非要读医科大……”
舒默气急败坏地道:“哥,你怎么……”
“干嘛,还不准人家知道一下你的远大梦想了?”安逸坏笑着说着,拿着车钥匙便先向停车场溜去,她也紧随其后地跟着追去,不忘对单蓦再次告别。
狄阑看见,单蓦显然是被震撼了。
少年高挑的身材已经没有那么瘦弱,瞳孔微微张大,呆呆地看着远去的人的样子,甚至让狄阑有点儿……羡慕。
原来他也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
狄阑最后一次和单蓦道别,又瞥见了他重新戴回到手上的戒指,那枚不大的红宝石正在夕阳的余晖中,闪着微弱却灵动的光,像是心脏正在剧烈地跳动一般。
他走到停车场,打开车门,深吸了一口气,对安逸道:
“帮我找一个心理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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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和斐姐就先走啦。”
“嗯,开学再见。”
“小单同学,暑假多和我们聚聚呀!”
“好。”
姚斐最终还是坐了姜湫家的私人车回去,她家条件不错,随便调遣个司机来都是分分钟的事情。
单蓦等了一会儿,童景的车才姗姗来迟。
他打开车门,如释重负般地瘫倒在了后排座位上——只有微微蜷曲着才能完全把他整个人塞在后座上。
“没事吧?”童景把一个不透明的小袋子递给了他。
“没事。”他起身接过了小袋子,看了眼里面的东西,皱了皱眉。
“换了一种药……”她顿了一下,“这种不伤身体。”
“姐,谢谢……这么多年了……”单蓦低下了头,然后又恢复了刚才的姿势开始休息。一天的劳累使他闭上了眼睛,再加上车载音乐的轻柔纯音,他迷迷糊糊地坠入了梦乡。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快地入睡了。
“傻孩子,谢什么呀……”童景透过后视镜,明知道接下来的话,单蓦不会听见了,却还是固执地继续讲下去,“你不知道我多想看到你毕业的那一天。”
当年鬼门关里捡回来的孩子,也已经是个半大不小的少年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脸上的皱纹也多了几道,仿佛岁月不该只青春了少年人,而漏过了自己一般。
夏天的蝉鸣已经响彻天际。
“你的假期……”童景叹气道,“……至少还有今天这一次的放松。多少年了,你不肯给自己释怀的机会,也不肯找个地方宣泄一番。”
她如此自言自语道,没有扎起的褐色卷发柔顺地贴在一旁,仿佛平添了一分憔悴。
单蓦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但很难得的,他没有被惊醒。
像是知道来人是谁一般的安心。
备注为“哥哥”的联系人发来了一条信息,仿佛时间也跟着停留在了这一刹:
“单小朋友,到家了记得跟我说一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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