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藏在办公室里,惊魂未定的庄风脑海里不断闪过刚才的事。
但这种回忆不能激发他的怒火,没有引发他的灵感:他现在既提不起胆子走出这办公室的门,也没有任何相对应的对策。
体检报告被改动、强制服用治疗药物、狭窄的楼梯上泼向自己的热水、扎向后心的尖刀、食堂里加有泻药的食物、潜入办公室在保温杯里下毒……一切的一切,都实在是太过于匪夷所思了。
更匪夷所思的,难道不是你吗?坐拥一份高薪工作,却因为工作本身不能享用吃喝玩乐方面的奢侈品,就连出行都受到限制。这么一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工作呢?
嘻嘻嘻,真想喝些雪山融水冲出的茶,每一项都要做到最好……茶要年份上佳的,要专人炒制的;茶壶要作为国宝赠给特殊人员纪念的,或者是博物馆里保存完好的帝王家原品;水当然要千万年前冻起来的纯净水,要人力去挖,用消毒了的铲子挖,往冰雪里挖进二十米,上面二十米那层的不要,二十米底下的,才能勉强算是干净……
「要是……没有人想杀我呢?」想到这里,庄风打了一个寒颤。
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越来越大,到了这个时候,已经逐渐有压过自己理智的意思了。
明明只是在几乎听不见外界声音的隔音静室里独坐,但一些不着边际的,毫无关联的声音总是频繁地从脑海深处跳脱出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严重,已经是不沾边的想法,远大于认真思考的想法了。
这个状态根本没有办法思考,即便单独在办公室里坐着,也像是走在人潮汹涌的闹市里一样,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到一个点上。
为什么上班的地方,为了隐藏,为了隐蔽,要藏在郊区的一座小山上呐?高尔夫球场,高尔夫球场——院长那些人倒是懂得顾上自己的享受。这一大片草地打起高尔夫球来确实不错,但你又不喜欢高尔夫球,这有什么用?还不如藏在什么海拔极高的雪山上,除了运输犯人的直升飞机还有上下班的飞车,根本就没有常人能够接近。
到那个时候,也不用藏木于林,装成一所精神病院了,干干脆脆大大方方地摇身一变,成了一座雪山上的监狱,每天可以在私家的雪山里滑雪,不用和任何人争滑道,也没有任何的时间限制,就像是一座世外桃源,汇聚了雪一般洁白美好无暇的东西……
「糟了,如果这是病情,就更加严重了……」庄风看着玻璃里自己并不清晰的倒影,自言自语道。
「必须尽快按照客观公正的视角记录下发生的事情,记录下内心的想法。」他对自己强调道,如果不开口说出来,恐怕下一个瞬间,这个念头又要淹没在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里了。
客观记录下发生的事情,等到状态更好的时候,有机会可以看出些端倪:到底是自己病得不轻,还是周围杀机四伏。
锁门,请假,从柜子上找到上锁的放药的柜台,从里面取出定量的安眠·药,直接干咽。庄风绝对信任自己的医术。
睡眠是人体最好的恢复方式,也是痊愈不可缺失的过程,服用适量的安眠·药一觉睡到晚上甚至第二天,再用更好的状态检查:到那时候,还有人想杀自己么?脑子里的声音还在么?也不能排除,脑海里的另一个声音,是自己被定为暗杀目标时,在高度精神压力下产生的病症么?
「醒来之后,对着这些资料,再做判断。」他在备忘录里如此写道。
一切的一切,都要等到醒来之后,才能有个定论。
疲倦,长久的,来自工作的劳累,近期的,来自外界的压力,自发的,来自心底的折磨,这一切都化成了庞大的疲倦感,伴随着药力,几乎没把庄风直接压垮。
闭上眼睛,因虚弱而
产生的异样感觉,逐渐凝聚合一,具象化为了一种更加具体的,天旋地转的眩晕感:
庄风只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童年,在那时,游乐园里他坐过一种茶杯状的,旋转型的游乐设施,茶杯既在自转,也是某种围绕乐园机器正中心公转的行星,自顾不暇,在生活的漩涡中翻滚挣扎直到窒息,又随着某种更为宏大的暗流涌动,被推动,被裹挟到了自己先前从未想过的位置上面。:
口渴,喉咙又像刚才出现脱水症状时一样,有一种撕裂的痛。
腰部很酸,简直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硌到了一样,由于重心的改变,腰椎部分更是感到轻微的错位,整块地方都僵住了。放在平时奋力一扭,传来咔嚓一声清爽,把全身肌肉、关节舒展开来,整个人就清爽了,可今天身体就像是已经记住了这个错误的造型一样,怎么都不太对劲。
头痛,剧烈的头痛袭来,让庄风忍不住用左手捂住了前额,他双脚并用,想要撑起身来,却让椅子脚下的滚轮轱辘轱辘带到了更后方,磕在了背后的墙壁上。
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月光并不能照射到一楼的这间房间里,而囚犯的楼层,是不会有夜灯的,在一片漆黑当中,庄风往记忆中的方向抓去,抓住办公桌的边缘,借力坐了起来。
即使是刚才隔着椅子撞在墙上,震荡也没有给他带来很强烈的眩晕感,这让他有了一种已经好了不少的错觉。
他打开手环,蓝白色的光芒瞬间映满了整个房间,在黑暗中,空中投映的字体显得更外清晰。
而在这份清晰当中,更为清晰的:是一份空无一物,没有半个字的,一份空白的备忘录。
「怎么可能!」庄风惊呼道。
虽然这个早上浑浑噩噩的,但是也不至于,也不至于……
他开始拼命地找,可即便是借着手环的灯,房间里也绝不会找到不应该存在的东西的痕迹。
备忘录是用电子设备书写的,在空中虚点打字,只会在空气中留下印痕:不像在白纸上记事,即便记事的那页被撕掉了,也能辨认出撕掉一页的痕迹,也能横持铅笔,涂抹下一张纸找到消失的字条在写下时必然留下的印痕……既然是在空气这张「纸」上书写的,又怎么会留下半点痕迹呢?
他开始看向垃圾桶,垃圾桶,一个常年散发着不洁气味的地方,他从未如此迫切地需要这个污秽的东西:一来,是他需要看到那里面的果皮和瓶子,向自己,向他人证明今天早上的一切确实发生过;第二,是这难以置信的一切,已经让他的胃开始绞痛,有了一种强烈的呕吐感。
「呕……」看到空无一物,换上新的,干净的垃圾袋的办公室垃圾桶,庄风忍不住抱着那个无盖垃圾桶干呕了起来。
等他抬起头来,看向办公室玻璃上的倒影才发现,镜中的人,脸色更加苍白,看起来也更加虚弱,更加无力了。
他缓慢地扭动手腕,手环上投出的灯光,随即聚焦到了他手腕转向的方向:在那里,办公室的门仍是上锁的,门上的某个小巧机关,还没有移动过。
这是一间密室。
自他进来以后,没有人再进来过。
没有人进来过,那垃圾桶里面的垃圾袋是谁换掉的?手环里的数据,是谁篡改掉的?还是说,从头到尾,这些都只是自己的幻觉?
你作为一个医生,潜意识中最为抗拒这种事情的发生。但同样作为一名并不平庸的精神科医生,你最清楚了:出现这些症状,出现严重的幻觉,意味着什么……
你有没有注意过镜子里的自己?
听到幻觉里的这句话,濒临崩溃边缘的庄风,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向办公室玻璃镜面里的那团并不算清晰的人影。
也许是因为光照度的缘故,也许是因为清洁工擦干净了办公室玻璃的另一侧,镜面里的倒影显得格外清晰。
庄风用迷惘到接近迟钝的思考能力,发现了一个让他屏住了呼吸,几乎窒息的事实。
他抬起头来看镜子里的倒影,镜子里的倒影……没有抬头。
「啊!」庄风发出一声怪叫,管不上洁白无暇的白大褂会被沾污,见了鬼似的,双手双脚并用,向后爬去,直到后脑勺狠狠地撞在了办公桌的桌角上。
疼痛瞬间让他的大脑一片清明。
「你很怕我吗?」镜子中那个人的嘴动了动。
这个声音,不是从脑海里传来的,而是……从玻璃的另一侧传来的。
脑海里精神分裂出的另一个自己,居然真的成了……另一个自己……这怎么可能?
庄风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镜子里,不,镜子另一侧那个谜团重重,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很有可能,就是解决这一切问题的关键!
「别跑!」他低声喝道,打开门锁,走出了办公室,走进了看不见人影的夜色当中。
黑暗之中,手环的光亮因电量保护熄灭,只有隔壁监控室门缝里露出的微光,能够让庄风在漆黑之中看到这个人的轮廓。
他突然发现,这个人,就像是什么在医院里失散了的孪生双胞胎兄弟,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穿着一模一样,但是,是长发……
顾不上在这片黑暗中继续「找不同」的游戏了,庄风下意识地抓起对方的手腕,试图用审问情报时常用到的那个手段来质问对方。
最简单的测谎方式,在摸到手腕脉门的瞬间,把脉……
抓住那个和自己酷似的长发男人手腕时,对方身上那宽大的白大褂,手腕部分的衣袖也随着重力的作用,自然而然地向下滑落。
在那衣袖之下,庄风愕然发现,对方的手腕上,竟有一只飞扑的猛虎,一片栩栩如生的纹身!
「想要装成我的样子,功课未免做的太少了,这纹身……」正当他说到一半时,定眼看去,纹身竟在黑夜当中不翼而飞!
什么!庄风正要惊呼出声,抬眼看去,一片温热的鼻息,粗重地喷在了自己脸上。
老虎,比活人大得多,脸也远比自己大的老虎,它额头的王字,缓缓地顶住了自己的额头。
捕食者,露出了制霸食物链顶端的尖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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