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莉斯,埃莉斯~”
啊,那只兔子又开始吵开了。
之前是为了让她追他跳下洞穴,而这一次,则是为了哄骗她喝下成分不知的药水。
埃莉斯捂上了耳朵。用行动表示自己的抗拒。
任何下坠终有尽头,却并非都是毁灭性的。
从兔子洞掉出的他们没有摔成肉饼。与洞口相接的地面像是一份巨大的布丁上,他们被高高弹起,又轻巧的降落在了地面上。
埃莉斯推开了白兔。她脚步虚软的走到了一旁的石阶上坐下,和白兔拉开距离的同时把自己缩成了一个蘑菇。
用石砖堆砌而成的塔顶明亮空旷,毫无遮拦的阳光透过隔得很开的石柱照在了埃莉斯的头顶。低低的云仿佛离她很近很近。
兔子洞的底端连着某处?望塔的顶端。
埃莉斯没有想过兔子洞的底端会和?望塔相连,但从遇见这只兔子开始,一切就不能以常理度之了。
这里是不可思议的国度。
对,不可思议的国度。白兔是这么说的。
站立于自身所诞生的世界,焦躁减退的白兔明显游刃有余的,他身上那种滑头的,不甚明显的恶意也渐渐显露了出来。
哦,当然不是说他对埃莉斯怀抱恶意,只是那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气质和属性。
像是只摇着蓬松尾巴,随时准备算计人的狐狸。
精致斯文的外表上充满了矛盾的猎食者气质。
肆意妄为的白兔子没有遮掩目的的习惯。他正光明正大的想方设法哄骗埃莉斯喝下成分不明的药水。
“真的不喝一口吗,埃莉斯?太阳这么大,你一定口渴了。”
白兔没有被人哄过的经历。即便他的外形出众,也很难有人会在见识过他的残酷和秉性后起这种念头。而在此之前,哄这个字并不出现在他的字典里。
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的白兔子温柔的哄着面前的少女。已在内心预演过千百万次的方式笨拙而熟练。
埃莉斯不理他。
虽然很想背过身去不看他一眼,但先前闭上眼睛的大意让她耿耿于怀。
她可不想再遇到和跳下兔子洞一样坏的结果了。
“埃莉斯~埃莉斯~”
锲而不舍的兔子先生一遍遍的唤着她的名字,仿佛那上面有某种难言的魔力,让他没完没了的念个不停。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从来到这个世界就一直消极沉默的埃莉斯终于没完没了的姓名轰炸下问出了这个问题。
白兔的耳朵动了动。
少女难得的回应让他不禁咧开了嘴角。
“你的很多事情我都知道。”
兔子先生的语气似乎在说她问了个很傻很傻的问题。但因为提问者是埃莉斯,就算是废话,他也会开开心心的认真回答。
“我知道你有一个优秀的姐姐,也知道你有一个喜欢过的人。还知道你喜欢的那个男人喜欢的其实是你的……啊,埃莉斯,胸口又不太舒服吗,把药水乖乖喝下去就会变好哦。”
白兔子不竭余力的推销着那可疑的药水,即便是此时也念念不忘。
埃莉斯紧攥着裙摆的手指忽然僵住了。
她心脏不好鲜少有人知道。
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该先纠结他的信息来源,还是该气愤他明知如此竟还抱着她从那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
“因为不会有事情啊。”
埃莉斯眼中的情绪太过明显,那副起了鲜活的神情让白兔开心的笑了起来。
“只是那种程度的兔子洞而已。请不要害怕。但如果真的害怕就闭上眼睛,埋首在我怀里好了。”
“我的怀抱时刻为你敞开哦。”
埃莉斯的表情一时难以形容。
她湛蓝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但比起惊恐,更多的还是讶异。
白兔轻轻的笑了起来。
他暂且把那当做她对他敏感的回应。乐观的兔子先生把一切都往好的方向曲解。
名为埃莉斯的少女对大多数事情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就连此前坠入兔子洞,也在下意识的收紧胳膊外再无其他动作。
从挣扎到接受的过程异常的迅速。仿佛在说……不得不这么死去也不是不可接受的。
——不可以哦。
他把她拖入了这个世界是为了让她活下去。
而且要非常幸福的活下去。
“……我们很熟吗?”
一阵沉默后,埃莉斯这么问道。
她对他毫无印象。
“当然啦,埃莉斯。我们总是见面。哪怕是现在,你的心里也满满的都是我呢。”
白兔子脸不红气不喘的说道。
“……”
虽然已经习惯了对方的说话模式,但埃莉斯还是忍不住想,他是怎么能把这种不正经的话说的笃定又认真的?
——太厚脸皮了。
“……我们真的认识吗?”
但或许是那双绯色的眼睛太过真挚,埃莉斯不禁又问了一遍。
兴许是孤独太久了,她竟有些希望这不靠谱的戏语是真的。
“当然了。我可是认真又诚实的兔子。”
“……”
又是一阵沉默。就在白兔以为埃莉斯不会再开口时,忽然听见她念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艾伯特?”
埃莉斯试探的喊了一声。
那是置放于她床头的玩偶的名字。除她以外大概就只有姐姐知晓。
那只玩具兔十分粗糙,也不是白色的。但如果非要相信白兔的每一句话,她只能离奇的相信朝夕相处的玩偶活了过来,穿上了衣服,戴上了斯文的眼镜,又变成了人,蹦蹦跳跳的前来找她赴约。
这样的话,一切似乎好接受多了……
“艾伯特?”
白兔的耳朵动了动,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和语调都未变化。
他戴着白手套的手不断摩挲着怀表的表盘,意外让埃莉斯感到了一丝危险感。
“啊……真过分。除了那个见异思迁的男人外居然还有别人吗?”
但那种危险感消失的很快。白兔子换上了一副显而易见的伤心模样。
“埃莉斯,你背着我在外面有别的家伙了?”
埃莉斯不切实际的幻想落空了。
这也好,她变得稍稍正常了些。
她像是蜗牛一样又缩回了壳里,继续当白兔是团空气。
但那团空气自己焦躁了起来——
“是谁呢……”
虽然与埃莉斯的共处只有每天下午茶的一段时光。但是白兔确定她的生活里不会出现第三个男人的痕迹。
难道是其他的持役者……?
“蓑虫?”
“蜥蜴?”
“睡鼠或者猫?我最讨厌猫了埃莉斯。”
埃莉斯:……
她捂紧了耳朵,心想他怎么不去开个动物园。
“啊,明明我才是你的领路人。太过分了,我哪点不如他们呢。论脸我是不会输的啊。”
白兔还在没完没了的碎碎念。他赤红的眼睛层叠着埋怨和冷漠。就像是一架冰冷干练的机械,突然缠满了缤纷小灯泡的奇异感觉。
忽然间,他话锋一转。
“……嘛,只要你能待在这个世界,是谁都无所谓。”
像是在确保自己坚信。他轻轻对自己重复了一遍。
“无所谓的。”
虽然完全没有听懂。但那一瞬间,埃莉斯忽然这只白兔子有点可怜。
这份可怜在于他对自己的忧伤都十分茫然。
夕阳打在了他的身上,将那份忧伤硬是撑大了时分。
埃莉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天空颜色的变化。那变化不是渐渐地,而是一瞬间的。
突然之间,就从白日变作了黄昏。
“好了……”
时间带的变化让白兔子重新振作了起来。他意识到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即使你是因为好奇心追着我而来的,但既然来了也就没有办法了。来吧来吧,请喝下这个药水。”
“……明明是你强拉着我跳了下来的。”
“讨厌啦。”
被不客气拆穿的白兔小小的抱怨了一声。但固执如他还是要照着剧本来。
“掉入洞穴的过程可能让你出现了记忆混乱。总之,是你追着我掉入了洞穴。接下来该喝掉这瓶药水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重新从口袋里掏出了精致的玻璃小瓶。
玻璃的瓶盖是小巧精致的爱心形,瓶身剔透易碎。托于下方的白手套因穿透液体的光线而印上了浅色的水纹。
这只白兔子似乎总能为这目不暇接的荒诞增加一丝梦幻的色彩。
“请不用这么防备。我是不会加害你的。”
但埃莉斯可不这么认为。
他先前让她跳兔子洞,现在又想让她喝未知的液体。
怎么看都居心叵测。
“虽然你闹别扭的样子也很可爱,但是不喝下药水是不行的哦,埃莉斯。”
“你不怕喝药的不是吗?”
但怕喝从陌生人手中接过的药。埃莉斯在心中默默想到。
别说是药了。陌生人手上的一切都不该入口。
不予合作的埃莉斯假装自己失了聪。她无声的抗拒着。
按理说跟一个摸不清底细看起来并不弱的青年对着干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但埃莉斯莫名觉得,他不会拿她怎么样。
事实上白兔也确实不能拿她怎么办。
白兔烦恼的耷拉下了一只耳朵。
他倒是没想到埃莉斯会这么抗拒喝药。她喝过那么多的药,按理说不怕苦的。
“那这样吧,我先喝一口总可以了吧。”
白兔先生叹了口气。
他甚至还经历了一番小小心理斗争。才毅然决然的拧开了瓶盖,一副准备英勇就义的模样。
看起来更像是有毒了呢……
不管结果如何,埃莉斯都打定主意绝不去喝。但她还是盯着他。
她看着他深呼吸了一下,扬起头,然后把小瓶子里的液体咻的一下到了底。
埃莉斯:???
……喝、喝光了?
还在思考后续抵抗的埃莉斯满脸错愕。没想到一切就这么轻易结束了。
她的直觉是正确的。事情果然没有这么简单——
毫无防备之际,埃莉斯的下巴被人捏了起来。
像是铺散开的雪花一样,微凉的发丝落在了她的脸上。冰凉而柔软的唇瓣紧密贴合在了一起。
放大于眼前的赤色眼瞳像是令人眩晕的新月,冷而静。比起谈情说爱,这确实更像是公事公办的一种解决手段。
一种不甚明显的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过。像是孤注一掷,又恍若飞蛾扑火。
苦涩的药水顺着撬开的唇缝流入喉道。
药水全部度过去后,白兔主动松开了埃莉斯。
双唇触碰的感觉没他想象中那么厌恶。
埃莉斯想把药水吐出来,可是没有成功。
她把自己折腾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咳……我讨厌你。”
埃莉斯真的要生气了。
但白兔先生却并不在意的样子。
他似乎早已明白一切不顺利。
“可我喜欢你哦。埃莉斯。”
非常非常的喜欢。
这份感情在过去中找不到参照物。并超过一切。
对于有洁癖的白兔子来说,口腔是细菌的重灾区。但如果能让埃莉斯喝下药水,变的肮脏一些也无所谓。
虽然听起来很欠打,但他确实是怀着被毒死的心情做这种事的。
——谁叫他喜欢她呢。
这份庞大而远超常理的喜欢,大概只能用爱来定义吧。
来自白兔的,疯狂的爱意。
“欢迎来到不可思议的国度,埃莉斯~”
这再度的介绍显然被赋予了某些意义和仪式感。
他微微弯腰,优雅的冲她行了一礼,让埃莉斯有种站在舞会大门前错觉。
“这里是你期望中的世界。”
事情已成定局,至少前半部分已成为定局。
“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白兔子说这段话的时候,目光温柔极了。他眼中写满了莫名的期待。
但埃莉斯无暇顾及这份期待。她现在心情糟透了。
“我该怎么回家?”
“为什么想要回家呢埃莉斯。这里明明是你期盼中的世界。”
“现在想回去的话太迟了,因为已经把心之药喝掉了。啊……就算是因为好奇心,不过喝了药水就没办法了。”
很多时候,这只兔子眉头没尾毫无逻辑的发言都让埃莉斯弄不清楚他是在背剧本还是在戏弄她。
埃莉斯的期盼是回家。
回家。是的,回家。
可与其说是强烈的期盼,倒不如说是一份执着。
她果然是在做梦吧……不然怎么会在陌生的环境中心情平和到无法产生一丝危机感。就连眼前这只兔子也是。
明明做了那么多坏事,却还是给了她一种老朋友的错觉。
“埃莉斯,不问问有关我的什么吗?”
他复而问起了上一个话题,把这个话题简单揭过了。
“……”
埃莉斯收回前言。她不会有这种撒娇又无赖的朋友。
双腿已经休息的差不多了,她站起来就要往塔下走。
“你要去哪里,埃莉斯?”
“去找愿意回答我疑问的其他人。”
恼人的白兔这次成了挡路的绊脚石。
埃莉斯忍不住给了他一拳。
柔弱的粉拳捶打着包裹着厚厚制服的胸口,无法造成疼痛的力道让白兔的心脏忽然停跳了一下。
这大概便是被击中心脏的感觉吧。
“……其他人?这里的每个人都和我一样哦。”
白兔的回答慢了半拍。
短暂的僵直让埃莉斯顺利的绕过了他。
往塔下走去的埃莉斯不理他。她似乎有些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这世界的胡言乱语和真实之言根本没有清晰的分界。
埃莉斯的脚步声独自回荡在盘旋的阶梯上。这一次,白兔没有跟上来。
“如果你真想离开这个世界,就赢得这场游戏吧。”
白兔子的声音在她不曾回头的身后远远地响了起来。
“好奇心是游戏的源头,只要你就把喝下去的心重新收集回来,就可以回家了。”
未来的决定权在埃莉斯的手里。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干涉的。
但是啊,他会抓紧一切机会去拖延挽留。
“Peter White,这是我的名字。”
“请记住它,埃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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