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景言拨开人群进去后就被三人围住, 他大约自带镇定人心的作用,一身白衣站在三个年轻男孩面前, 微微皱眉看着三人。
一群二十出头的大学生,舒景言瞄了眼三人身后背着的乐器,隐约猜到是学音乐的。他走到病人旁边, 询问急诊室的医生:“什么情况?”
实习医生无奈瞥了眼周边围着的三个人, 无奈的将手里的诊断书递过去。
舒景言接过去,他早就熟悉这些诊断书和报告单, 大致看了一圈, 是中心医院下的诊断书,大约一个月前已经确诊的胃癌, 中期。
舒景言当机立断,打电话到消化科的住院部, 安排床位, 提前所有的检查,然后他看向眼巴巴盯着他的三个人:“请问你们知道如何联系他的父母?”
陆离跳出来说:“我知道,我来联系他爸爸, 医生, 小双真的是胃癌吗?”
他眼巴巴瞅着舒景言, 说话时, 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舒景言沉吟片刻, 终究还是选择告诉他们事实:“中心医院已经下过诊断书, 除非误诊, 但这种可能性比较小。”
“那能治好吗?”陆离又问,其他两个人心也被吊起来,紧张地看着舒景言。舒景言一向不说绝对的话,医学并不是万能的。
当他刚想回答,后面就有一道女孩子的声音,清清冷冷,又带着宁城女孩说话特有的咬字不算清晰:“可以的,舒老师一定可以的。”
岁暮说完,舒景言和其他三人都望过去。
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在白惨惨的医院,像一束光打在众人身上,有一丝惊艳。她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陆离,有一种小心翼翼的感觉。
岁暮像是进入了一个幻境,这个幻境中,陆离就是箫笙,她心里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他们俩其实是两个人,甚至连性格都千差万别,萧笙绝不会穿这花里花哨的衣服,耳朵上也绝不会有三四个耳钉。可岁暮似乎看到萧笙站在她面前,皱着眉头一脸忧容。
陆离看了眼岁暮,发现她也穿着一身白大褂:“你也是医生?”
岁暮站在原地,冲他笑了笑:“我是实习生。”
舒景言睨了她一眼,打断两人,声音严肃:“岁暮,去催郑慕青,让他赶紧准备好一切。”然后转头对急诊科其他几个人说:“将人送到十四楼。”
岁暮忙不迭地走了几步,然后又回头看了眼陆离,看得陆离莫名其妙,又有些心神荡漾,舒景言推着车经过时,阻断两人,冷声说:“还不快去。”
“哦,好。”岁暮收回视线,舒景言的目光让她稍稍有些清醒,又一丝不可言说的愧疚感。
一行人井然有序地推着车进了电梯,然后直达十四楼。
郑慕青已经准备好一切,先去办手续,只是在家属签字缴费这一块上有些为难。
舒景言已经等不及在对病人做检查,早在经过急诊室的急诊准备,病人的状况已经缓解,中途清醒过一次,大约是估计同学已经知道他的情况,苦涩的说了声“抱歉”。
郑慕青瞧着面前三个面嫩的小破孩子,一时有些头疼:“你们谁能联系他的家长?”
其他两人看向陆离,陆离苦恼说:“我已经联系过了,不过没人接。”他看向郑慕青:“我可以代签吗?我们虽然是同学,但和兄弟一样,也算半个家属。”
另外两个人附和:“是啊,是啊,我们代签吧。”
郑慕青一脸无奈:“你们也说是半个家属了,而且这并不是简单的头痛感冒,必须需要家属在场,你们务必要找到他的父母。”
胖一点的男孩子说:“我知道他们家在那儿,我现在就去,路上我再接着打电话,你们在这里陪着,情况随时交流。”
陆离和另外两个人同时点头,岁暮刚好从观察室出来,舒景言还在里面。
郑慕青瞧了眼戴口罩的某人,想想这坏人还是他来做吧。他向剩下的两人解释:“医院有明确的规章制度,检查项目都是先交费的,所以这……”
“可以等联系到他父母吗?我们……”那人话还没说完,就被陆离打断:“我们交,我们现在就去,你可以告诉我们在哪里吗?”
郑慕青眼睛瞟到岁暮在旁边,见她愣愣的走神,点点了她:“你带他们去吧,这是刚刚开的单子。”
岁暮转头看了眼郑慕青,接过他手里的单据,点点头:“好。”
然后朝陆离说:“检查交费都在二楼。”
两人随着岁暮坐电梯,周一的医院甚是忙碌,每一层的大厅都挤满了人,电梯也是人满为患,拥挤不堪,岁暮被后来进电梯的人猛地向后退,脚步凌乱,身子有些不控制的后仰,幸亏后面有人握着她肩膀稳住她。
陆离扶好她,说了声“小心”。
他搭在岁暮肩膀的手一时没有收回,大约是怕电梯里的人再次挤到她,但岁暮瞬间就朝旁边移了移,低低说了声:“谢谢。”
陆离越发好奇了,刚刚明明是她明显对自己放出信号的,怎么突然又好像极为讨厌他的接触,他曾经也有过两任女朋友,自认对女孩子还是有些了解,但现在他不禁有些怀疑自己难道是会错意了?
电梯停在二楼,三人冲破人群下了电梯,就在岁暮想带着两人去交费时,陆离旁边的男孩子突然说想去洗手间,便拉着陆离一起去了。
陆离被拉走前,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啊,请你等我们一下。”
岁暮点点头,盯着两人飞奔而去的背影微微发愣,眼底的悲伤慢慢浮现。
两人没有进卫生间,而是在挑了一个人无人的地方停下。
“你真的准备交费吗?我身上没多少钱,只有这么多了。”说话的是大军,他从钱包里只摸出一把零钱,数数也只有两百。
陆离摸摸后脑勺,为难地从口袋里取出几张钞票,零零散散也就一百多,还不如他了,大军嘘了他一声:“现在怎么办?让你充大头,都到月末了,哪儿还有钱啊!”
陆离耙耙头发,蹲在地上,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打个电话,电话那端很快就有人接通了,是一道清雅的女音:“臭小子,又有什么事?”
“姐,借我点钱。”
“我就知道你这几天就会打电话给我,说吧,缺多少?一千够不够?”
陆离感觉自己嘴巴像沾上了一层胶水,实在有些难开口,磨磨蹭蹭了半天,才说道:“姐,给我6000,不要问原因。”
“行,我不问,但这钱算我借你,改天还,当然如果还不起,就告诉我原因。”
陆离一下子站起来,高兴地说:“真的吗?姐你愿意借给我?好,我还,我去酒吧唱歌,两个月一定还。”
“我待会儿打你卡上。”
“不要待会儿,就现在。”
陆离挂了电话,看了眼巴巴盯着他的大军,点点头:“有着落了。”
“真的,太好了。”大军也咧着嘴笑。
“待会儿小双的父母来了,就别告诉他们我垫了六千,他爸妈都下岗了,家里也没什么钱,这病也是需要钱。”
大军迟疑地看着他:“六千啊!也不是小数目,你姐不会问?”
陆离愁容满面地说:“大不了我答应酒吧老板去唱歌,在那儿干两个月,也可以赚六千了。”
大军一听他要答应那无良的酒吧老板,急的跳脚:“那我们的表演怎么办?都没时间练习了。”
陆离拍拍他肩膀:“没事,时间总归会有的,我从酒吧下班再去练习。”
这点时间,怎么会够,大军一时有些失望。
“嘟嘟”
手机提示,银行卡已经存进了六千,余额六千。
陆离收好手机,抬手:“走吧。”
大军连忙跟上,两人耽误了些时间,一路跑回去的。只是路过一个自动售货机时,陆离突然停下,摸出四个硬币,买了一瓶塑料瓶装的奶茶饮料。
大军见他就买了一瓶,嘟嘟囔囔的说:“怎么就一瓶,你什么时候这么抠门了。”
陆离猛拍了他后背一下:“说什么呢?我现在哪有心情喝这个,这是给刚刚带我们过来的女孩的,人家等我们也挺久的。”
大军不耻地看着他:“你还有心情追女孩?”
陆离翻了个白眼给他:“我只是感谢人家一下。”说完,他就率先跑回去了。
大军追上去,自言自语道:“还不是看人家女医生漂亮。”
岁暮站在原地等了半天,见他们还不来就找了个凳子坐下,刚好李冬冬找她聊天,她便随后问他:“你说,世界上有没有特别像的两个人?”
“当然有,完全像的比较少,但稍微像的还是有的,你看要不然怎么那么多明星撞脸呢。”
“哦。”
“怎么了?你见到两个很相似的人了?”
“嗯,今天在医院看到一个人很想以前一个朋友,差点认错了。”
岁暮敲完几个字,发过去,陆离正好跑过来,弯着腰和岁暮说:“不好意思啊,我们刚刚有点迷路,有点耽误时间了。”
岁暮站起来,收起手机,摇摇头:“没关系,第一次来确实很容易迷路。”
陆离见她没有不耐烦,心里的亲近之意更浓烈,笑着说:“这个给你。”
岁暮看到他递过来的一瓶饮料,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说了声:“谢谢。”
“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他说话时总是喜欢笑着,不自觉就露出一对虎牙和酒窝,像极了某个人,岁暮一时晃神,不由脱口而出:“陶岁暮,陶渊明的陶,岁暮归南山的岁暮。”
“岁暮,岁暮。”陆离低声念叨了两声,低头看她,嘴角的笑容放大:“名字真好听,很有意境。”
记忆的大门一下子就打开,岁暮记起当年高一,箫笙第一次问她叫什么名字时,她写在纸上,他看着纸上的三个字也是说了这样的话。
“岁暮,岁暮归南山,还真是好名字,真有意境。”
大军赶上来时,陆离正在问岁暮关于胃癌的治疗费用,岁暮解释了一番,陆离有些发愁:“小双家境不好,估计难以承受。”
岁暮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医院既是温暖的,也是现实的。
“先去交费吧,交完费就可以去做检查了,早些确定治疗方案,可以……”岁暮想说早些治愈,但癌症……她转口说道:“病人可以减轻痛苦。”
岁暮带两人交完费,然后带她们去病房,小双的父母也终于找到,他们放下手里的活赶来医院,正围着舒景言。
小双的妈妈早已泣不成声,眼眶通红,扯着舒景言的胳膊不肯撒手,舒景言抬手拍拍她的肩膀,无声的安慰,岁暮站在远处,被他的动作感动到。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赤裸裸,舒景言抬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就看到她站在那个背吉他的男孩子旁,一样的青葱面孔,养眼极了,但他却很不舒服,尤其是看到岁暮手里握着的饮料瓶。
舒景言的衣袖又被扯了一下,他收回视线:“胃癌中期还是有希望的,只要配合治疗,你们也不要太绝望,孩子还小,你们做家长的要给孩子信心。”
孩子的父亲抹掉眼眶快掉落的眼泪,扶着孩子的妈妈,点点头:“医生,麻烦你,治好我们家这孩子。”
舒景言点头:“嗯,孩子的报告明早应该出来,到时候我再和你们商量治疗方案,具体是手术还是化疗,都要你们来决定。”
“医生,麻烦你了,真是谢谢你。”
舒景言摆摆手,摘下口罩,准备离开,经过岁暮时,瞥了她一眼,教训的口吻说道:“不知道这些饮料不健康吗?”
哎?岁暮愣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是自己手里的饮料,刚想解释,就见他从她手里拿过那瓶饮料,“嗖”的一声丢进了旁边的垃圾箱。
岁暮目瞪口呆,大军目瞪口呆,陆离也是目瞪口呆,紧接着就是愤怒和一种羞耻。
“还不走?”舒景言丢掉那瓶饮料瞬间神清气爽,脸色都没刚刚那么冷峻。
说完也不等岁暮,便率先远了,只耳朵一直竖着听后面的动静,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声,嘴角才缓缓勾起。
两人离开后,大军走近垃圾桶,从里面捡起那瓶未开的饮料,啧啧叹息:“哎,可怜一颗少男心了。”说完斜视了一眼陆离。
陆离气冲冲地抢过那瓶饮料,丢进垃圾桶,火冒三丈道:“医生说了,不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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