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演出前, 岁暮才从大军口中得知舒景言接下来一个月要去乡镇医院一个月。她当时正拖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几个在闲聊, 陆离去给大家买晚饭了。
大军正在调吉他的弦,旁边几人问他小双的情况。
“今晚就手术了,我看他状态还不错。”大军一双小眼睛已经笑没了, 好哥们有治愈的可能性, 他弹吉他更有劲了。
“据说这次动手术的是宁大的专家医生,是不是啊?岁暮同学。”大军侧头看着岁暮。
被点到名的岁暮坐直, 点点头:“嗯, 舒老师是我们医院消化科的专家,很多病人慕名而来。”
大军想去早上听到一耳朵的小道消息, 和他们分享:“舒医生下周好像要去什么乡镇医院帮扶,小双是他走前的最后一个手术。”
他后来连说了好几声的幸运幸运, 但岁暮都没听到, 只剩下舒老师要去乡下,她后知后觉得想起好像宁大医院确实有这样的传统。
只是,他为什么没有和自己说呢?
岁暮一时又有些生气, 虽然自己只是他的学生, 可这难道不应该提一下吗, 生气之余还有些难过。
陆离过来时就看到岁暮在角落里坐着, 明显情绪不高。他给她买了一杯热饮,递过去时问:“岁暮, 不舒服吗?”
岁暮接过他递来的饮料, 直接揭开盖子喝了一口:“没事, 今天上班有些累。”
陆离难免愧疚,医生上班很累,自己还强行拖她过来,他不禁伸出手摸摸岁暮的脸颊,刚触碰到她柔软的脸颊,两人都明显愣住。
陆离转瞬心花怒放,但下一秒,岁暮回神,微微侧开脸。
她捧着奶茶,状若无事般笑了笑:“奶茶很好喝,谢谢。”
真他妈尴尬啊,陆离收回手,摸摸后颈,然后又回头看看后面的哥们,有几个人已经看到这边的动静,悄悄和他比了个中指,他狠狠瞪了一眼,转头时又一副没心没肺笑嘻嘻的样子,只是他心底还是有点紧张,毕竟今晚他有大事要做。
面前的人一口一口喝着奶茶,脚边是她的小提琴,女孩白皙纤细的五指轻扣在椅面,明显一双不沾阳春水的手,陆离越发喜欢岁暮,漂亮却不骄矜,明明不管她的事,却愿意陪着他们在这儿耗费时间,遇见这样的女孩子,陆离觉得不好好把握就对不起老天爷给的运气了。
岁暮喝完最后一口奶茶准备起身丢掉瓶子,却被陆离抢过去,年轻男孩笑起来,嘴角浅浅小窝:“我去丢。”
“谢谢。”已经被拿过去,岁暮抿唇微微一笑。
今晚是最后一场表演,众人都拿出了最后一搏的劲,前两场的结果还不错,虽然和高额的治疗费还有些距离,但陆离几人已经很满意了,总算减轻小双父母的一些压力,而且学校也在校内组织了一场义捐,同学们纷纷伸出援手,所以,陆离今天心情很轻松,压在心底的石头已经消失,他便迫不及待地想和岁暮袒露心声。
所以,今晚的陆离总让岁暮有些无所适从,他唱歌时目光总会似有似无的飘向她,但岁暮脑海中却总会浮现另一张面孔,那张脸不带笑意,冷漠严肃的看着她,岁暮一下子就被吓得回神,再抬眸,面前只剩舞台喧嚣。
晚上八点,陆离唱完最后一首歌,和台下流动的观众深深鞠躬,其他几个小伙伴也放下手里的乐器,和他一样给台下的人鞠躬。
“谢谢大家的帮助,今晚是我们最后一场表演,谢谢你们包涵我们稚嫩的表演,也谢谢你们的善良,现在我朋友正在做手术,这都是因为你们,谢谢。”
陆离说完,仰头看夜空,顺便用手指压了压眼眶。
收拾好场地,陆离几个准备去吃夜宵,岁暮第二天还要上班,没和他们一起去。她不去,陆离也不去了,从钱包抽出两张毛爷爷,然后把钱包丢给了他们几个。
岁暮一个人也可以回去,几番劝说陆离和他们一起去吃夜宵,但陆离坚持送她回去,岁暮只好作罢。
两人坐在出租车内,一个心事重重看向窗外,一个频频转头看旁边人,气氛怪怪的,司机师傅一心开车,只以为是一对情侣闹矛盾了。
大约半小时,车子停在了小区门口,司机转头看向后面的人,问要不要开进去,岁暮想了想就在小区门口下车了。
岁暮边开车门,边和陆离说:“我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陆离早已抢先一步下车,站他面前,看了眼老小区,里面路灯昏暗,执意道:“我送你进去吧,送完我再走。”说完,陆离直接付钱。
晚风寒冷,岁暮裹紧身上的衣服,松散的围巾重新打了个结。小区旁边的几家小店还在营业,暖黄色的灯光照在夜空中。
“我们走吧。”陆离鼻尖微红,这么冷的天,依旧只是一件皮衣敞开穿,岁暮看着都觉得冷,但他已经伸着光秃秃的脖子在前面走。
岁暮领着陆离一路走到楼下,这栋单元的路灯前两天坏了,至今没人来修,所以两人站着只能看着模糊的身影。
“好了,我到了。”岁暮转身说道。
陆离并没有立即离去的打算,在她面前沉默了几秒,他心里还有些小小的害羞,这是第一次正经和一个女孩子说喜欢,他双手在口袋里摩擦又摩擦,掌心微微湿润。
岁暮今晚心不在焉,加之天黑,并未发现他的异样,稍微侧头看向他,以为他还有其他什么事情。
陆离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然后说道:“岁暮,你觉得我怎么样?”
岁暮不明所以的“嗯?”一声。随后便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是说,可不可以做我女朋友。”说完,陆离眼睛亮亮的盯着岁暮,比天空的星星还要亮上三分,眼睛里盛满了期待。
黑暗中,岁暮的脸色惨白,血色全无,一双眸子瞪圆,在陆离说完那句话后,突然充满盈盈水光。
曾经有个少年也在某个她练完琴的下午,在楼道里半开玩笑的问:“暮暮,毕业后做我女朋友。”那时候,岁暮以为他是开玩笑,即便两人关系很好,但岁暮也只当那是朋友的友谊,就如同和李夏草一般。渐渐后来,她才发觉原来是自己搞错了,即使当时年少,岁暮也知道自己对箫笙只是朋友的情谊。
后来,出了那件事,岁暮至今也忘不了他和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她比赛结束准备回家,他就一直在旁边问什么时候做我女朋友,岁暮那时候着急回家告诉家人比赛结果,他在耳边嗡嗡说话,岁暮还觉得有些烦。
但最后,她也没有回答他那个问题。
风吹干了眼角的湿润,岁暮捏捏鼻子,额头一阵疼。
陆离还在眼巴巴等着岁暮答应他,他觉得自己有九分胜算,少的那一分,陆离不禁想起那个冷漠严肃的医生,但他觉得年轻女孩子又怎么会喜欢那样不苟言笑,甚至古板严肃的人呢。
岁暮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喉咙干干的,她咳嗽一声,黑夜里对上陆离那双眼睛,声音轻飘飘地说:“对不起。”
说完,岁暮恍然有一种如释重负,好像背了五年的石头突然被放下了,身体和心理意外的轻松。
但对面的人眉心紧皱,还是第一次被女孩子这样对待,陆离气馁的同时还有些气愤,他想问清楚原因。
岁暮最不擅长这样的场面,尤其面前还是如此像箫笙的人。
见她沉默,陆离更加紧迫地追问:“岁暮,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会对小双这么热心,为什么愿意帮我们义演。还有你看我的眼神,我不会看错的,你是喜欢我的,岁暮,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能做我女朋友。”
至此,岁暮才知道原来自己无形中的态度给了别人错误的信息,她无法说出真实原因,只能解释前两个:“我对小双热心是因为大家年纪相仿,我觉得小双很可怜,义演也是为了帮小双,陆离给你带来这样的误会,我很抱歉。”
岁暮说这些话时,心里暗自庆幸是夜晚,倘若对着那样一张脸,她大概没办法说出这番话。
陆离心里气愤占了上风,人有了失了理智,三步并两步过来,直接禁锢住岁暮的两只手臂,岁暮直接动弹不了,心中涌现一丝害怕,但她未露分毫,只是冷静地说:“陆离,你先放开我,我们有话好好说。”
陆离眼眶突突,手里的力气又加重几分,勒得岁暮胳膊的肉都变形,眉头早就皱起,陆离口气很冲:“我不放,你说为什么不喜欢我。”
岁暮没想到陆离竟会有这样的一面,想想又觉得好笑,世上怎么会有相同的人,面孔相似,但性格又怎会相同。箫笙是真的性格温和,即使被拒,也是温温和和地说,他不会放弃的。
“喜欢没有理由,不喜欢也没有理由,陆离你先放开我,放开我啊。”岁暮被勒得实在受不了,开始不停的挣扎。
她越挣扎,陆离越是不放,脑海中只剩下岁暮那句不喜欢也没有理由,他垂头看着面前的女孩子,鬼使神差地凑过去,他越来越靠近,岁暮终于知道他想做什么。
岁暮一下子慌了,装了半天冷静,现在真的装不下去了,她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因为并不想给陆离难堪,所以只是左躲右闪,脚也狠狠去踩陆离的脚,偏偏这人仗着身高优势,总能利索地躲过去,岁暮低着头不让他靠近,嘴里不停地喊:“陆离,你给我清醒点,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陆离知道,又不知道,反正就是想去亲她,年轻男人的荷尔蒙已经让他丧失一半的理智。
年轻男孩的面颊擦过她的额头,岁暮又恶心又难受,不禁想到另一个人,那人是不是还在医院做手术,或者和某个相熟的女医生一起吃饭,还是安静地在家陪家人,万种可能,就偏偏不会在此刻出现。
就在岁暮准备不顾颜面大喊大叫时,一股风从岁暮脸颊刮过,随即就听到一声痛呼,禁锢她的那股力量也随之消失,她瞬间失去支撑,人往后仰,没有摔到地上,却是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她还听到身后胸膛传来的心跳声。
岁暮惊魂未定,扶着那人的胳膊就要站起来,余光扫过去,目光一滞——居然是舒景言。岁暮不禁鼻子一酸,憋了半天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凄凄惨惨地喊了一声:“舒老师。”
舒景言替她擦了擦眼泪,摸摸她头发说了声:“没事。”
那边陆离已经从突变中回神,刚准备站起来,舒景言已经又一拳挥过来,接着又是一圈,直接把陆离揍的没有还手的机会,最后还是岁暮扯着舒景言的胳膊将他拉开。
舒景言望着拉他的姑娘,周身的气势未曾收敛半分,眉头紧锁,岁暮怕他误会,连忙解释:“我怕你出事。”
闻言,舒景言收回拳头,胳膊的肌肉也渐渐放松。
陆离擦着嘴角站起来,人已经有些清醒,刚刚自己的行为太混蛋,可又觉得岁暮玩弄了他的感情,又气愤又尴尬,最后冷笑地指了指舒景言,脚步踉跄地离开。
陆离走后,岁暮半晌没说话,舒景言知道她是被吓着,刚抬手想抱抱她,察觉她明显抖了一下,于是又收回手。
在他思索该如何安慰一番时,面前的人忽然蹲下,脸深深埋在胳膊里,断断续续传来抽泣声,隐忍又憋屈,委屈又后怕,五味杂陈,岁暮只想一直哭下去。
舒景言安静地站在岁暮旁边,高大挺拔的身影在夜色中都有着莫名的吸引力。起初只以为她稍微哭两声纾解一番,后来见她哭得停不下来,舒景言只想来根烟,静静地陪她。
终于,岁暮哭够了,抬头看舒景言,鼻子囔囔的问:“舒老师,你怎么今天过来了?”
舒景言穿着黑色长款大衣,里面一件简单的白衬衣,在黑暗中无比显眼,他收敛气势,又恢复一贯的沉静和冷漠,只那双望着岁暮的眼睛出卖了他,他转了个方向,没再看她:“我过来有事告诉你。”
岁暮每次哭完,脑袋懵懵,心也空空,坏情绪一扫而空,这次尤其,她擦擦哭红的眼角,问:“什么?”
舒景言今晚手术结束就直接开车过来,刚到就撞到刚才的场面,气血上涌,捏着拳头就过去了,至于今晚过来说什么,他觉得现在不是时候,她刚刚经过那场闹剧一般的事情,大抵还是有阴影的,所以他把心思又藏了藏,只说了另一件:“我接下来一个月要去基层医院参加帮扶工作,我已经和主任说好,让郑慕青带着你。”
原来是这件事,岁暮想多问几句,又觉得没有立场,讪讪地低头不语。
舒景言以为她还在平复,遂也不再说话,两人沉默半天。
蹲半天岁暮脚酸,估计现在已经太晚了,两人这样还是有点奇怪的,她撑着膝盖准备站起来,但一下子太猛,脚也发麻,人晃荡了一下,岁暮手在空中挥舞,准备抓个支撑,这一随便就直接握住了舒景言的手,还是十指交扣。
岁暮愣住,有一秒的开心,下一秒便是不敢抬头看舒景言,她撑着他的手站稳,然后想松开。
只是,握着她的那双手渐渐收紧,直到她挣脱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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