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传

第十四章 楚楚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除了场外少数几个看客看懂了其中关窍,大多数人包括夙西本人对此始料未及。
    夙西“呜呜”直叫唤,白净的面容因为痛苦而胀红,苦于嘴巴被堵住,在荆棘破土而出的一刹那,烈焰刀也被分隔得离自己远远地,根本够不着,双手越是奋力向外挣脱,荆棘的反刺之力越重。没一会儿,刺透皮肤的血液下流,在原地形成一小滩血水。
    倘若两人是生死仇敌,此刻夙西早已人头落地——或者其他诸如割破动脉、刺破心脏的死法。纵然再蠢笨之人得遇此状,也知此战他输得彻底。
    夙东豁然离开贵宾席,冲到两人身边,看了一眼弟弟的伤势,对刘破晓道:“夙西认输了,还请你高抬贵手,撤去这些荆棘。”
    刘破晓遗憾地想,夙东怎么来的这般快?他还没玩够……老大不情愿地挥手,收回法诀。
    夙西获得自由,身上并无大伤,小伤却也够他放下脾气好好调理一晚上的,只是临走前看刘破晓的眼神充满恨毒。刘破晓看也不看手下败将,拍了拍身上尘土,神气活现地回到紫棂身边坐定。
    紫光豪大手一勾刘破晓肩膀:“有你的啊,兄弟!跟哥们我学坏了,竟学会脱人家衣服,哈哈……”
    刘破晓做个“嘘”声,“多亏紫棂帮忙。”然后飞快地扭头问紫棂,“刚才传音是怎么回事?”
    紫陌贼笑着想解释,被紫棂按住,“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刘破晓疑惑地挠了挠头发,到底没有追问。
    族长宣布方才比试的结果,和蔼的目光扫过刘破晓等巫族年轻弟子,微笑问道:“接下来,哪位小友想出战?”
    “我!渊璇阁,张正!”
    紫棂对面的席位,木泉冽身旁一个身高七尺、皮肤黝黑的精壮少年起身相告,晶亮的眼珠子在凤凰阁诸人身上扫过,伸手一指其中一人,“惊艳”开口:“就你了,那位长相颇为女气的兄弟!”
    那人年方十七八,柳眉凤目,肌肤白皙若女子,腰身纤细如扶柳,唯独挺拔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唇有男子气息,一双丹凤眼看人时波光粼粼,含情脉脉,正是一派风流的男身女相。只是光看面相气派,此人俊美倜傥,眉宇坦荡,却要比故作风流潇洒的夙西强十倍有余。
    张正倒不是认为此人好欺负,相反,他直觉对方乃是凤凰阁一群学生当中除了夙东之外灵力最高者——原本打算选夙东,可是人家扶弟弟回去养伤了,才退而求其次。
    “听说那家伙是夙城四大家族之一闻人氏的唯一继承人,好像叫闻人宇来着……”紫光豪向紫棂他们介绍说,他一向消息灵通,尤其对富庶世家了解甚深,“‘长相颇为女气’,呵呵,这下有好戏看了!”
    好戏确是好戏。
    闻人宇被比作女子模样,斜入鬓发的眉一挑,倒也不生气,捡起席边躺着的一方长枪,含笑入场。
    张正朝他拱手,拔出腰间宝剑,剑长三尺,剑锋纯黑如墨,隐入黑暗里仿佛不见——那是玄铁铸成之器,相传渊璇阁主修剑道,入学之日起,人人将得到一把由珠玑海底产出的上乘寒冰玄铁所制宝剑,质地堪称璇界同品级最优,削铁如泥,水火不侵。
    闻人宇端正回礼,一套动作优雅中带着丝丝慵懒,笑言:“听闻渊璇阁《月神之剑》乃是璇界剑术之首,不知张兄修炼到第几层?”
    张正沉声回道:“修炼到第几层,待你我好生比划一番,自能得知!”语毕,仗剑而上。
    一招起势,玄铁剑如暗夜流星,前行刺入。
    这一尤为惊艳的亮相瞬间抓住众人的眼球,紫棂停止与碗里的青豆较劲,凝眸细看。曾经在观星台观众生百态,然则渊璇阁外结界笼罩,未能一窥究竟,是以这月神之剑的招式,她是第一次亲眼所见。
    观察了一会儿,紫棂心中连连感叹,即便那个叫张正的少年并未能尽善尽美展现每一招每一式,修炼火候也未到家,但其精妙强横之处,确是比生平所见、树屋所阅的任何一部剑法更完美无缺。走一步,编整后十步,剑势所驱,攻可平山,守能背河,一招之后花样续连,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后手以供驱使。至于力量薄弱之处,不是没有,却明显比闻人宇的枪法漏洞少许多。
    不禁想起自己在黑玄蛇幻境所练,她可以确保速度快过张正,只是半路出家的、集众多剑法所长的——姑且叫做玄蛇剑法,和《月神之剑》相比,显然不够妙绝。
    不出意外地,比试以张正的轻松获胜为句点,他与闻人宇的打架方式与上一场截然不同,衣服未乱,发束依旧精神,尤其是闻人宇,枪法横扫,疾行如电,七刺七挑间亦给张正添了不少乱子,虽然最后在张正猛如山虎的接连进攻之下被迫认输,气度上却不显挫折,微微眨了眨桃花眼,提了雁翎枪,如何上的场,便如何下场。
    第三场,巫族弟子挑战渊璇阁,巫族胜出。
    第四场,凤凰阁挑战渊璇阁,渊璇阁再胜。
    第四场末尾,夙东和夙西去而复返,夙西已然换了一身行头,金衣金靴,纸扇在手,故作潇洒地连扇,精气神也恢复寻常,想必第一大城的城主府财大气粗,出门必带千金良药,以防受伤或遭遇不测。
    紫棂看到他们的时候,两个人若有所感也一齐看向她,夙东故作不知盘膝而坐,夙西则是张了张嘴,做出四个夸张地口型。
    你们完了。
    紫棂不在意地笑笑,擎着杯盏摇敬过去,回以无声:亵裤的颜色不错。
    夙西神色一僵,一手捏碎了酒盅。
    “……这一场渊璇阁煌莲小友胜出。”
    族长抚着胡须宣布第四场比试结果,抬首看天,亥时方至,俯瞰左右,大伙几乎都是酒足饭饱,兴致泱泱了,遂道,“明日一早比武大会即将开幕,倘若没有人继续挑战,那么晚宴就到此为止——”
    “请等一下。”
    一个温柔文雅的声音自凤凰阁宴席区响起,墨般若起身,对着上首款款行礼,娇艳若莲的面容,浮现恰到好处的甜笑,“族长大人,兀那婆大人,我是凤凰阁的学生墨般若,家族乃是夙城墨家。”
    族长眉头一皱。好端端的,这长得似狐狸精一般的丫头自报家门作甚?莫非看中在场的哪位少年了?还是他的儿子?决计不行!看面相年纪轻轻竟宛如历经世事,一看就是蛊惑人心的祸害。
    幸亏墨般若不会读心术,方能面不改色地将视线转移过来,准确无误找到紫棂所在,朝她友善地一笑。
    紫棂被这假笑笑出一身鸡皮疙瘩,双手交叉摩挲手臂,嘀咕说:“虚伪毛病,得治。”
    紫陌在一旁凝重地说:“听闻外界那些世家子弟最是记仇,就算你没有做对不住他们的事,但只要碍了他们的眼,就会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抱团来对付你。之前你在山道上拒绝让出月华裙,嘲讽白楚楚无知,再加上刘破晓的事,当众让那个叫夙西的小混蛋折了面子,刘破晓方才又狠狠教训了小混蛋一顿,此时破晓不宜再出战,估计那个娇滴滴的小贱人是来者不善了!”
    刘破晓被她的粗鄙话说的一愣一愣,但好歹听明白了重点,接话说:“怕她作甚?大不了我老刘家的再战一场!”
    紫棂抬手制止他的话头:“千万别。明天的比试你们都有份,今晚就让给我罢。”
    刘破晓紧张地看着她:“可是你没有灵力——”
    紫棂唇畔勾勒成月牙的弧度,身体向后一靠,撑起舒适的弧度,“谁说没有灵力就赢不了了?”
    只见墨般若悠长缱绻地笑完,双目之中迸发异样光彩,“我们家族虽然不是璇界一流底蕴,不过各式各样的小道消息还是有的,来灵山前便知巫族人杰地灵,遍地生长着似赤蝶那般在外世可欲而不求的仙丹灵草,少年俊彦、天赋异禀的修灵者亦是比仙丹灵草还多。而其中有一位特殊的姑娘,据说她天生不能修灵,却对武学有着天生的且惊人的融会贯通能力,仅凭一双眼睛,即可指点灵山上下长幼修行。除此之外,更传闻这位姑娘自幼读万卷书,对军事历史、奇门遁甲、风土民生、偏门秘法了如指掌,正可谓人间只得几回闻,此女只应天上有,若说她是贵族的圣女第二,也是不为过的。”
    紫棂安静聆听,不时点头:“嗯,对我挺了解的,有下过苦功。”至于这苦功是来灵山前真的有听说她这个人,还是因为看她不爽才去调查,值得推敲。
    墨般若话音方落,故意停顿片刻,眼观八方,凤凰阁和渊璇阁众人的反应如她所料,皆对她口中之人产生了好奇,巫族众人则是面露骄傲,仿佛她之所言理所应是,也有些人猜到她所指是谁,对着紫棂的方向开始指指点点。
    “不对劲,那个小贱人为何疯狂说你的好话?”紫陌素手撑着下巴,一本正经地质疑,“虽然是事实,但——”
    紫棂不在意地说:“接着听下去便知道了。”
    她总算知道此次不是由白楚楚出头的原因——白楚楚愚钝,没有这般好口才。
    待得众议沸腾,墨般若微微一笑,不再卖关子:“我对贵族的紫棂姑娘很是好奇,如今得见真人,其美若天仙,气质绝尘,且贤淑惠达……遗憾是此次比武大会,她因为不得修灵之故无法参加,眼下确是唯一能了解她的时机……”
    紫童听外人如此赞誉自己的外甥女,一口酒正喝得畅快,听到此处不由露出古怪之色:“了解紫棂?怎么她莫非喜行百合之事?”
    “咳,咳咳,咳咳咳。”一番话说得左侧的长姐紫英呛出喉咙管的鸡腿肉。
    “……故而,我的同窗白楚楚想与她以武会友,小小的切磋一下。”
    紫棂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墨般若欲抑先扬好半晌,听得人昏昏欲睡,她都替她费劲,最终还是抬出了出头惯鸟白楚楚。
    不免有些挑剔地砸吧嘴,裂石境一层,还不如夙西。
    族长轻咳一声,不动如山道:“小友既然知道紫棂身无灵力,怎能派一个裂石境的丫头发起挑战?以凡人之躯对抗修灵者,岂非失去公允?”
    墨般若早知他有此疑问,含笑推了一把正在发呆的白楚楚。
    白楚楚连忙道:“族长大人放心,我们只比拳脚兵刃,别的不比!再者说,紫棂姑娘身上穿着宝衣,我这点微末灵力,必定伤不了她。但是……如果她担心我下手没有轻重,实在不愿上场,这场比试我也绝不强人所难。”
    族长警告地看了一眼见到月华裙气愤难平的紫非鱼,转向紫棂,眼神询问她的意见。
    紫棂微微颔首,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倘若不比,她这个“巫族圣女第二”岂非要笑掉所有人的大牙?
    “看,那个女孩就是紫棂,不知是否有传闻中说的那么厉害?”
    “假的罢,我看她才十四五岁的样子,长得是好看呐,但这么点的小屁孩……”
    “切,你们知道什么,她学富五车,博览古今,不一定要靠武力去体现啊!”
    “自己都不会个一招半式,如何指点他人修行?如果不应战,就是名不副实!”
    “不管怎样,她还是应战罢!两个美人打架,白楚楚又是出自以剑法精湛闻名南方大陆的白家,肯定很有看头……”
    “喂,你眼睛瞎了?白楚楚算哪门子美人?”
    紫苏将各色人言尽收耳中,气得想把这些质疑自己女儿的人全部从半山腰扔下去。那是她一手带大、灵山上下除了紫非鱼等少数几个怪胎外皆疼宠的孩子,怎能允许几个闲杂外人肆意嚼舌根!
    “母亲,我应付得来。”
    就在紫苏脸色铁青之时,紫棂的传音淡淡飘来。声音里是一贯的清淡自持,在那平静的自持当中,却也满是笃定和一往无前的自信。
    紫苏的心忽然随之平和,回归圣女气派,凝视那个光芒万丈的少女从自己的席位上站起身,唇畔噙着一抹凑趣的调皮,掷地有声。
    “你的挑战我接下了,输了的话,千万别哭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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