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传

    
    木泉冽“享受”着全天下男子梦寐以求的情境，理智和欲望在心底先是吵架，继而打架，已然闹腾得瓦片与砖铄齐飞，热血共朝阳一色。第一反应，便是紧闭双目，非礼勿视。
    然则即便是闭目亦无甚大用，反而身边这具魅惑至极的少女躯体愈发如镜花水月般往脑子里直蹿，他呼吸骤然加重，连带正输送灵力的右手亦险些不稳。
    “若不是担心这丫头熬不过最后的冰寒之苦，我又何苦来哉？”
    他睁开眼，故意愤恨不平地低语一句，欲借口吻里这并不如何愤怒的怒意，抹去满心猫爪似也的奇痒，打算第二次把少女推的远远的，恨不能到扶桑树之远才能解气。
    只是手上方一用力，少女因有前事而几乎立即有所应，双手紧紧抓着少年衣襟，小脸往少年胸前重重一靠。
    这一靠，两人本就极近的空隙愈发贴近，仅仅相差数寸，便是面贴面的迤逦局面。
    少女似是得到了足够的温暖，秀眉轻轻舒展，樱桃似的朱唇勾勒起恬淡微笑的弧度，像是做了什么美梦。
    木泉冽怔怔瞧着那片雨露桃瓣，不点而朱的色彩在月光下那般娇俏惑人，仅存的理智和那点怒意瞬时被抛却到九霄云外，一个过去面对任何女子都从未有过的念头，鬼使神差地冲破层层束缚，开始于心底回响：“承认罢，她于你而言，确是特别。”
    薄唇轻轻抿了抿，少年如同入了魔障，目光仿佛沉溺于幽幽桃瓣里，慢慢低下头去。
    “呃……”
    当是时，樱唇发出一道模糊的呢喃，木泉冽素日沉稳端重，到底是克制力极强的一族少主，便是在听见呢喃后，立时清醒过来。
    与此同时，安然沉睡的少女毫无征兆地睁开眼，一双明亮珍珠般的漆黑瞳孔，静静将来不及远离自己的少年望定，开口道：“木……泉冽。”
    少年的三魂七魄险些吓掉大半，意识到此时自己与对方的唇差一指之隔，险些就要吻上，连忙向后退去三步，解释道：“我并非登徒子！我只是想助你减轻冰寒之苦——”
    紫棂微微一笑，目光之中却不见半分气恼，双腿站立池底，一下子又游回少年身边，自顾自地说道：“我冷的紧，你身上一向暖和，借我热热手。”
    她似乎对木泉冽的前言和轻薄行为一无所觉，话音方落，双手便已然放在木泉冽的胸膛。
    木泉冽碧眸瞪大，薄唇微张。虽然他并不讨厌紫棂，也心知自己动了一丝风月之心，但对方这般大喇喇地扑上前来亲近，着实令他一时不能接受。
    还有，什么叫他身上“一向”暖和？他记得与她相处的那几次，自己都是恪德守礼，安守男女大防，不曾有越界之处。难不成仅仅因为他救了她两回，而那两回不得不靠得很近，是以让她有了这般古怪的认知？
    出于礼貌，未免紫棂难堪，木泉冽唯有轻轻执住她的手，向外推出，尽量保持温和的语气道：“七心银丝草乃是极寒之物，我会渡灵力助你御寒，你不必如此，毕竟男女有别。”
    “哦？梦中的你居然这般一本正经，叫我好生不习惯。”
    紫棂双手被少年握着，依旧温温柔柔的模样，不恼不争，进而反扣紧对方掌心，让那温暖觉察得更多一些，侧着小脸突然枕到少年的胸膛处，小猫一般蹭了蹭，欢喜道：“三天前的晚上，我从隼车掉下高空，以为自己死定了，要做那死法震惊古今的笑柄，没成想你救了我。那时候，你的胸口便是这般温热，不知为何，让人心安。”
    一边说着，一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滴落几颗先前游弋时沾上的晶莹水珠。
    木泉冽瞧着她把自己当做人肉枕头外加取暖器，一丁点也不愧疚地径自睡去，登时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松了口气，低声道：“你竟以为是在做梦……却不知梦醒时分，记起今夜所为，会是怎样一番悔恨光景？”
    尾音带着深深的调侃和一缕失望，至于这失望从何而来，他一时之间并无头绪，也不愿深究。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的光景，自己的心脏骤跳骤停，险些被怀里的少女吓出凡人所谓的“心脏病”，眼下紫棂毫无征兆地苏醒，复又毫无征兆地睡下，想来已是今夜于他而言最好处理的结果。
    只是紫棂以为是梦境方才一吐而快的话语，其中含义，不得不令他放在心中细细品茗，宛若千丝万缕的天蚕丝线，一缕一缕缠绕入心，挠得人痒痒的，并隐约缀着银线勒紧的微疼。
    少女握着少年的手，不安地紧了紧，像是被少年的低语所扰，又像是敏锐察觉到那些纠缠难言的情绪，不悦地嘀咕道：“在我的梦境里，我最大，木泉冽，你给我乖乖的，不许吵我睡觉……不许……”
    不远处忽然传来几声昆虫的脆鸣，“咕咕”、“呀呀”的，伴随雀鸟的啼叫。
    少年眉峰一蹙，一瞬间竟有将那些昆虫鸟儿驱赶干净只为少女好眠的冲动，念头方起，又被他强行按下。想替少女换一个不如此依附自己的睡姿，然则双手将将抽离，少女反倒乖觉地把手环在他腰上，他无奈，只得一点一点耐着性子去掰，殊料少女人在梦中，对周遭的感知亦是灵敏，感觉总有外力纷扰，不耐烦了，素手攀往少年脖颈，整个人向前一倾，利用身体的重量压着少年倾倒于水中。
    天池性温，神奇化形，万物浮而不沉。
    两个人便如同坠入清水床笫，相携仰躺。不同的是，一个心愿了就，酣然入眠，一个清目圆睁，愣是拿身边之人毫无办法，薄唇噙出一抹似笑似苦的弧度，望着天空鹅黄圆月，不敢再胡乱动弹，以至于令少女做出更惊世骇俗的举动。
    如是折腾到深夜，木泉冽周身僵硬，困意席卷，之前心浮气躁早已随着连番“惊吓”尘嚣尽散，脖颈处是恬静细嫩的柔和触感，少女的呼吸悠远绵长，鼻翼处百合花、栀子花与雏菊花香缠绵缱绻，闻之清新舒适，如坠幽谷桃源。少女初见时看着纤细，身量也是极轻，一侧靠在他胸前，衬着天池的浮力，两相抵消，倒也一点不觉压迫不适。
    许是受到少女感染，许是长久保持僵硬的姿势生出疲惫，他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只知极快，入眠的速度堪称只身生活璇界两年来之最。梦里亦不是平日常梦见的克勉修行，长啸剑舞，唯有一小小少女，立于繁星浩渺下隼车之上，洁白的月华裙烈烈飞舞，千山漓水鲜活得仿若离裙而生，回眸，眨了眨美若星辰的眼，浅笑倾城。
    饮酒压惊后那一笑，惊艳了天地与人心。
    那一刻，哪里有什么世间难得的盛世美景，于少年眼中心底，倾世风华，万籁俱寂。
    但愿，身边之人如骨附髓的灵力禁锢，今夜一过，得偿所愿。
    好夜舒眠。
    这第四回使用七心银丝草，紫棂苏醒的时辰比前三日都要早，之前皆是日上三竿，紧赶慢赶可赶上与母亲一同享用午餐，今日却足足提早了两个小时。
    在水里满足地伸了伸懒腰，经历深刻的冰冷彻骨之后，下半夜不知为何，身体逐渐转热，睡得颇为安稳。迷蒙恍惚间，好像有翩翩少年郎入了天池镜梦，不过那少年是谁，水影幽泽，月光向背，已然记不清晰。
    她没有心思分辨入梦的情形，按照《百草集》中七心银丝草的用法，先后分四日，将灵草七叶悉数吸收体内，淬炼奇经八脉，苏醒后第一件要紧是，便是探查体内丹田处，默念《太一心法》祭灵口诀，尝试引导灵气游走而出，外化成灵力。
    与过去百呼不应不同，口诀方一在脑海中回响，丹田附近经络逐渐活络起来，亮起象征灵气游走的淡淡白光。
    皇天不负有心人，海豚奶奶传授的方法竟当真在她身上起作用了！
    紫棂心下一喜，竭力克制住犹获新生的激动，慢慢引导灵气入手心，从天池、天泉穴游走至曲泽、内关，再经过大陵，成功突破劳宫。
    白色的清光自手心奔涌而出的刹那，几乎令她开心得手舞足蹈，即将狂奔下山，奔走相告这一天大喜讯。
    第一个，自然需得说给母亲听，母亲素来关顾她，待她的好比之亲生更甚。
    然则，这一念头刚在心底奏响，白光却突然无故黯淡，经络中的灵气犹如得了召见，缓缓沿着原路回流，饶是紫棂引导念诀，亦阻止不了灵气回归的脚步，悉数回到丹田内。
    她眉心一蹙，一股骇然油然而生，深深吐纳呼吸数次，不死心地重新默念口诀。
    第二回，灵气如第一回一般顺畅流出，直至手心祭出小部分灵力，即止，全部沿原路退回丹田。
    第三回，同前两回。
    第四回，同前三回。
    第五回，……
    接下来小半个时辰，紫棂不下数十次调用灵力，奈何每次只能从手心处迸发出一丁点盈盈白光，旋即白光退散，尽归体内——就这么些微弱灵力，连修灵者灵力层级的入门级轻尘境也不如，何谈能将丹田内十五年来集聚的浩瀚灵海释放。比起普通不能修灵的凡人，顶多力气大一些，防御兵刃之能高上少许，不过寥寥萤虫之辉，又何谈追赶日月。
    “看来，还是失败了。”
    她自语一句，声音不免低落。所谓希望愈大，既见萤火，以为可翱翔放飞，殊料飞到半空，又毫无预兆地被掐断羽翼，重重跌落尘世，足可形容此时的失望心情。
    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西南北风。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操千曲尔后晓声，观千剑尔后识器。
    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策，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
    紫渊圣人初始修灵，资质极差，不被世人所看好，而后经历一番惊心险阻，获天道上赐之法门，洗髓易经，逆天改命，终成一代豪强。
    璇界第一剑术宗师柳一山，幼年时凡人之躯，不得修灵，身体羸弱，每况愈下，而后自学剑道，开心门，悟天道，力挫璇界第一剑术家族泫氏，名扬四海，被渊璇阁诚聘，入职高等璇官。
    ……
    垂头丧气地呆立天池，半晌，脑海中不断浮现古往先贤于困境之下打气安慰的句子。这是以往在南方大陆解除封印失败后，紫棂必做的功课，仿佛唯有如此激励自己，用那些前辈们逆境崛起的诸多典范为例，方能说服她继续前行，心里的难受也在麻木地颂咏中得到平息。
    她才十五岁，年轻且心怀希望，就像过去无数次经历过的不顺遂一般，喃喃自我安慰一阵，便也过去了。
    “总还有别的办法。”
    她凝望天边纯净湛蓝的苍穹，似是对天祈祷，又似是对自己承诺，“我紫棂，一生造化绝不仅于此！”
    既拿定主意，紫棂定了定心神，开始思索如何宽慰得知消息后必定失望地母亲，一面思索，一面上岸，利落地褪去避水裙，一件一件拾掇回里外衣裙，玉白劲靴，然后用少许可调动的灵力烘干长长的青丝，不忘轻笑揶揄：“目前能放出的这么点灵力，倒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以后再也不用羡慕紫陌她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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