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传

    
    紫棂没想到一场口齿争辩，日后会给自己引来大麻烦，此乃后话，暂且不提。离开饭店，同蓝君唯一道找了一家武器店，补充他空空如也的箭筒。
    “蓝家武器店遍布南方大陆，为何交易街没有设立分店？”她问。
    蓝君唯解释：“璇界宫忌惮我们蓝氏，不允许任何明面上的蓝氏势力入驻北方大陆。”
    一面说话，一面踏入名为“煌氏武器店”的店铺中。蓝君唯去买箭，她则随意逛逛走走，对比北方大陆是否有比南方大陆更时兴趁手的武器。
    “煌氏。”一支精致小巧的匕首上刻着店铺的名字，忍不住嘀咕一句，“说起来莲姐好像也是这个姓氏，姓‘煌’的人应该比较少见才对——”
    “煌善，你给我回来！”话音刚落，一声少女的呵斥引起紫棂的注意，扭头一看，武器店门口，十七八岁的红衣少女叉腰作母老虎状，正指着台阶下一名红色凤梨头人界装扮的少年大呼小叫，“上次去人界待了足足一个月，还没玩够，嗯？你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再过六天就是渊璇阁纳新之日，你不在家老老实实修行，打算错过今年入学的机会么？”
    少女柳眉凤目，身材火辣，行事比之身材更加火爆，只一眼，紫棂便认出来，就是莲姐。
    只见名叫煌善的少年朝煌莲做了个鬼脸，七分相似英俊妖冶的脸上划过一抹无所谓：“我和习大哥他们说好了，今晚人界那边有明星演唱会，就去一晚，明天回来！再者说，以你弟弟的武学天赋，不就是区区渊璇阁纳新么？保管过！”说完脚底抹油，头也不回地窜入路人群里。
    “喂，臭小子——”煌莲气急败坏地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又气冲冲地回到武器店，对柜台后的中年妇人道，“妈，小善这样你也不管管，成日不正经修行，就知道同习剑饮他们胡闹，您看看，三两下跑得没影了，说是要看什么劳什子演唱会！”
    妇人望着煌莲慈爱地笑了笑：“你弟弟除了偶然贪玩些，平日里修行还是挺刻苦的，去一晚上，不打紧，权当考试前的放松罢。上一回他去人界也不是完全为了玩耍，回来的时候不是想方设法给你带回来喜欢的汉代礼服么？我和你爸都没有那个待遇。”
    “……小善对我倒是没话说，哼，这次就原谅他好了。但是，要是六天之后他过不了纳新，到时候我铁定好生教训他！”
    煌莲哼了一声，气怒渐消，无意间瞥向一旁观摩各式刀剑的紫棂，轻“咦”地说：“这位姑娘，看上去有些面善，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紫棂放下一柄女子剑，微微一笑：“我从南方大陆来，这是第一次到贵店参观，想必你认错了。”说完，径自去了别的地方闲逛。
    “啊，是这样。”煌莲目光在她的背影打转，疑惑地自言自语，“可是看背影也十分熟悉呢，难不成真的看错了……在哪里见过呢？”
    紫棂找到蓝君唯时，他早已挑选好羽毛箭以及售价是普通羽毛箭十倍的金木水火土风雷七系灵箭，数量合起来少说有数千支，在地面上堆成一座小山，不由吃惊道：“你这是做批发么？”
    蓝君唯当着一票嘴巴张成“哦”形店员的面爽快地付了款，把所有箭矢装进背后的箭筒里，箭筒看上去不大，只能容纳几十支箭，不过其中有兰大师传授给蓝家的异空间机营，没一会儿便把几千支箭都装了进去。
    重新拥有武器的感觉令少年看上去心情甚佳，得意地说：“以我每一秒最高同时射出五只箭的速度，倘若遇到像白天这般箭矢无法回收的情形，这么点箭，只够我用几天的。总归是消耗品，多多益善，以防万一在纳新当日遇到棘手的对手。”
    紫棂嘴角抽搐一下：“如果真有那般棘手，恐怕这些箭没有把对方打成筛子，也能把你所在的擂台填满罢。”
    “哈哈，小侄女言之有理，让对方连站的地方都没有！对了，你有什么需要买的么？我看有一些适合女子的暗器，可以买来当后手。”
    “挑一两样新颖玩意足矣，身上东西太多，反而容易出纰漏，得不偿失。”她捏着下巴振振有词，“我的计划是剑法和玄蛇步为主，其余法术为辅，打得过便正面刚，打不过便想办法出奇制胜。”
    蓝君唯凝视少女绝美的左侧颜，瞳孔中溢出一缕柔和的微光，仿佛雪山的月长石：“我相信你，一定能入渊璇阁。”
    买完东西，倍感疲惫的二人带着火儿回酒店休息，接下来六天的计划，自是修行再修行，全力为纳新冲刺。
    这六天里，紫棂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打坐修灵，入黑玄蛇幻境，熟练巫族秘术，恨不能一分钟拆分十分钟过。火儿似是到了长身体的阶段，每顿饭吃得特别多，此外多半老老实实地待在她身边看着她，或者同圆圆、橘夏玩耍，乖巧听话，活泼可爱，全然成了真正的全职宠物而非服务精灵。
    关于圆圆和橘夏，两只却灵鸟在白巫族覆灭当日不知道何时钻到了她的储物戒里，储物戒空间房屋太多一时没注意，有一天晚上打坐完毕躺在床上，想起了母亲和故人，却灵们的形象从脑海中显现，它们便从储物戒里飞出来，算是给了她一个大惊喜。
    抽空分别对雪妖和风胖子去了信，告诉前者她的近况，通知后者蓝君唯入住在“一二酒店”。当天晚上，风胖子便拖着表兄陈仪一块住到了隔壁，这两个人骑着龙马比她和蓝君唯早一步来到交易街养伤，伤养好了恰好收到圆圆的信笺，据说圆圆突然出现在面前，风胖子吓了一跳，把它当做普通飞鸟扬言要煮了它，结果发现它的身体可以自由变换虚实，被愤怒的圆圆狠狠啄了一下手背，才看见长喙里的羊皮纸。
    第二天，橘夏带回来雪妖的回信，信上说到了后一日的纳新，会来替她和蓝君唯站场打气。
    彼时紫棂满身大汗地从黑玄蛇幻境里出来，看着雪妖娟秀严谨的楷书，不知怎么想到了天星会另外一个人，呢喃出声：“木泉冽到时候也会过来吗？呃，不一定，天星会好像一直很忙的样子……可是雪妖有时间，说明他也是一样，除非他被单独派出去……”旋即看向瞪大两只深蓝色眼睛莫名看着自己的橘夏，“不如派你去问一问？”提起羽毛笔就欲落笔，“哎，等等。”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来不来有何干系？干吗为了这点小事巴巴去问，紫棂，你脑子进水了？”重重拍了拍自己脸颊，作罢。
    这几日很太平，既没有黑巫族或黑瞳人出来蹦?，也没遇见别的争执或者熟人什么的，下楼吃饭时听旁人说起，交易街的饰品店连续出了几起偷盗案，因为被盗的只是一些廉价的护身符，并未引起广泛关注，也有人说可能是商家自己糊涂了放错地方。紫棂把它当做茶余饭后的佐料，听完摇头置之，想起泫颖那档子事来，不无讽刺地说：“北方大陆的盗匪真不像话，偷护身符那等便宜货做什么？还不如去偷公主们的贴身武器来得痛快。”
    风胖子坐在对面，听蓝君唯讲述泫颖污蔑她偷盗之事，竖起大拇指崇拜道：“紫棂，你真厉害，连泫家的人都敢强硬回怼！”
    她无辜地耸了耸肩：“总结起来有两点，一，泫贞是非分明，确有璇界公主的典范；二，泫颖其人，脑子蠢，嘴巴也不灵光。”
    “不过你说的那个泫颖，好像是璇界宫某个长老的女儿。”风胖子忧虑道，“她这个年纪应该正在渊璇阁就读，小心日后她仗着家族势力给你使绊子！”
    紫棂一勾唇畔，挑起邪魅的弧度，无所畏惧地说：“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谁玩得过谁！”琉璃目里流光溢彩，慧芒丛生，一瞬间整个人宛若出鞘的宝剑，锋芒绽放，无人可逆其向背。
    风胖子看得呆了一呆，恍惚中竟感觉自己在眼前丑女身上找到了绝世风采，猛然晃了三下脑袋，悄声细语地对陈仪咬耳朵：“是不是容貌丑陋的人胆量都能比别人大几分，要不我也丑化一下自己，兴许在纳新的时候——”
    “咳。”被她冷不丁打断，“面对面说悄悄话以为我听不见？你忘了我是修灵者？”
    风胖子：“……”
    陈仪语重心长道：“阿弥陀佛，岚表弟你的条件摆在这里，还要如何丑化？何苦自己为难自己！”
    转眼间，到了九月一号。
    紫棂特意起了个大早，让蓝君唯帮忙把脸颊上的十字疤揭下。蓝君唯一时兴起顺了蓝翠花医仙的易容物，却忘了拿卸妆药水，只靠清水处理，工序慢上许多。
    就在风胖子和陈仪在房间外等得十足不耐烦准备提前开溜时，门从里面打开，走出蓝君唯和一个陌生少女。
    “你们两个忙活什么呢？这么慢，我请的隼车等候多时，一直嚷嚷着让小爷加钱——”
    风胖子看到少女的一刻眼睛和嘴巴大张，简直塞得下三个鹅蛋，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你，这，你是谁？仙女下凡了？不对，紫棂呢？”一边说一边看了看二人身后，只有空荡荡的房间，没别人。
    蓝君唯调皮地冲他眨眼睛：“喏，不是在这里吗？”
    紫棂挑眉一笑，捂住白玉无瑕的右脸，露出风胖子熟悉的左脸：“你找我？风小岚。”
    “紫棂？！”风胖子露出活见鬼的表情，惊艳之色从骨子里蔓延到千羽扇的每一根羽毛，“这个声音是你没错……你的脸，你的脸怎么回事？我出现幻觉了？表兄你的肉借我一用！”
    “？”陈仪没来得及说话，腰上便被狠狠掐了一下，“啊！疼疼疼疼……”
    风胖子松开手，呆呆地说：“这不是梦！我决定收回在狐狸洞里说你不如闻人姑娘那句话，紫棂，你实在是太太太太漂亮了！”
    “是么？”少女面上流露一抹狡黠，逆着走廊外的晨光，纤尘不染的绝美容颜如坠入凡尘的灵狐仙，“晚了，你每一次说我丑，我都记在心里——我这个人优点有很多，其中一个，就是记忆力超群，过目不忘——不过，今天是我们的大日子，这笔账留着以后清算。小叔叔，咱们坐隼车去。”
    “得嘞。”蓝君唯配合得伸出手，牢记这是木泉冽教的北方大陆邀请女子的礼节。
    “哎哟，我错了，以前是我嘴笨眼瞎，不识你庐山真面目，我改还不行么？”风胖子得见紫棂真容，后悔得肝肠寸断，哭丧着脸说，“但这也不能全怪我呀，谁让你和君唯兄合起火来欺骗我，现在的易容术怎么弄那么逼真？哎……好妹子，等等我，别走啊！”
    “疼死啦！岚表弟陪我肉疼费！”
    乘车一个小时，堵车半小时，位于族北区以北十公里，依著名的立明山，傍清澈美丽的灵鹫湖，一座白壁巍峨的城堡平地而起，绵延数十里，传承两万余年的渊璇阁散发着古老神秘的气场，坐落众人眼前。
    说它高大雄壮，如若有人自天际向下俯瞰，成千上万辆或载客流动或停放规整的隼车在它外围的高墙下，犹如一个个小蚂蚁。
    说它瑰丽恢弘，特色的城堡设计，返璞归真的古王族风格打底，近现代时兴的亭台楼阁点缀，在可供十台隼车并行的朱漆大门后面，依稀可辨那般风采绝伦、飞龙转凤的建筑物一角。
    说它地势绝佳，以生长着璇界最丰富仙木灵草的名山做后盾，灵鹫百兽迭起的灵鹫湖蜿蜒其中，自朱漆大门起每一寸土地，皆迎面扑来浓密的灵力气息，比自然界的宠儿灵山拥有更加得天独厚的修灵环境，紫棂眼尖地看见，有淡淡的金光笼罩四面八方围墙，那便是野史上所说，神女泫微留下来的护城结界，上面布满了最纯正的神?之力。
    这便是结合书本与站在渊璇阁外围可以推测的情况，尚不知里面究竟有何更大的惊喜在等待。紫棂在无数朝前方涌动的人群里慢慢前行，纳新第一天，数以万计的年轻一辈从璇界乃至其余五界纷至沓来，肩靠着肩，衣袖擦着旁人的手臂，宛若汇入大海的充满希冀的小小溪流，望着那别具一格、恍若神明府邸的一界之象征，第一次，生出己身如斯渺小的感慨。
    一旁风胖子顾不上找她说项，勾着陈仪的脖子啧啧称奇，陈仪满脸不耐烦，嚷嚷着收费。
    蓝君唯兴奋地呐喊：“那就是渊璇阁！紫棂，我们到了，以后你就安全了！”
    她亦扬起微笑，眼眶忍不住微微酸涩，说不清是对这万年古堡的敬畏，还是一望那些举世绝伦连壁砖都美丽得无可挑剔的建筑，被其上古韵暗涌、神女之殇所染，一种极端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呢喃地说：“是啊，渊璇阁，我来了。”
    无论前路如何，纵使堵上性命，她一定，要成为当中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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