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传

    
    紫棂看泫长海战战兢兢如过街老鼠离开校长办公室，只觉恶人遭到应有的惩罚，大快人心。
    智玄对她说道：“前副校长对你所做种种，有我阁疏忽之故，身为校长，责无旁贷，我可以许给你一个愿望，当做补偿，也就是所谓精神损失费。”
    “什么都可以吗？”紫棂乌黑的眸子熠熠发光。
    “当然不是。”智玄轻声一笑，“毕竟这些事并未给你造成太大损失，许愿必须恰当。”
    “这样啊……”紫棂一时失望，一时脑海里燃起点点希望：“那我想看您把面具摘下来的样子，举手之劳而已，嘿嘿，应该可以罢？”
    “不可以。”智玄语气戏谑，“等哪一天因为我阁的过错让你马上要见阎王，以此做精神损失费还勉勉强强算等价交换。”
    紫棂连连摇头：“那……学生十分惜命，不至于为了看您的脸把自己搞挂掉，算了算了，暂时不想许愿。”
    “以一年为期，想好等价愿望来告诉我，逾期作废。方才不是没吃饱么？趁现在来得及，回餐厅去罢。”
    智玄说完，朝办公室外喊了一声：“带贼人进来。”
    紫棂当然知晓贼人是谁，忍不住询问道：“您打算如何处置烛放？”
    智玄看着她，反问：“你好像对此人很关心？”
    直到回到餐厅，紫棂也想不通自己为何一时冲动说了那句话，在一个初次见面之人的面前显露那般露骨的戾气。
    当时她想也未想几乎脱口而出，回答：“贼子与前副校长苟且，暗中潜入阁内，意图对学生不利，学生认为，不从重惩处不足以警戒世人，让宵小之徒以为渊璇阁可欺，唯有杀之！方能正渊璇阁万年威名。”
    欢迎宴进行到尾声，一年级新生散去大半，认识的人当中，蓝君唯、雪妖、木泉冽仍在，见她慢腾腾走来，蓝君唯招呼道：“饿了罢？给你留了鸭脯肉，瞧你走之前口水直流三千尺的表情，铁定没吃饱！”
    她皮笑肉不笑地朝他一笑，餐盘里热气腾腾的美味已经引不起兴致，胡乱往口里扒拉，不知道是何滋味。
    木泉冽放一杯柠檬水到面前，淡淡开口：“副校长找你何故？”灰袍男子请人离开时，他与另外几人都看着。
    她抄起玻璃杯一口饮尽，方道：“别提了，差点回不来。”
    雪妖冷漠的面上浮现出兴趣：“哦？究竟出了什么事？”
    紫棂微微皱眉，把去到副校长办公室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们，“……就这样，泫长海已经不是我阁副校长，校长大人公正无私，我再也不用担心黑巫族在背后使绊子把我逼走。”
    “可恶！那些人强占了灵山不够，杀了那么多人，还要一次一次来迫害你！”蓝君唯气愤地一锤桌子，登时引起附近学生侧目。
    紫棂安抚地触碰他手臂：“好了，我这不是没事么？你的侄女皮实得很。”
    木泉冽目光落在少女纤细白嫩的手上，隐约感到心里一堵：“即使是宴会，也不要玩得太放纵，明日八点还要上课，一年级的课程在五个年级当中是最满的，吃完赶紧回去歇着。”说罢，起身离开。
    是夜，紫棂躺在宿舍床上辗转反侧，想着校长郑重的警告，凝望窗外圆月缓缓上升，直至消失在视线里，由鱼肚白取代，临近天亮才迷迷糊糊睡着。
    七点整准时被头一天晚上从储物戒放出来的火儿叫醒，毛茸茸的球状物毫不客气跳到熟睡的少女脸上，沾了她一头一脸红毛。
    洗漱整理头发，换上衣柜里晾晒整齐的学生服饰，与木泉冽、雪妖他们穿的如出一辙，镜子里人影衣袂飘飘，英姿洒脱，如果舍去一对宝石目下的乌青，可谓完美。
    同样身穿白衣，花山子和勿冰虽然也因这套服饰整个人增色不少，类比侠女风范，但远远不及紫棂谪仙气质万一，花山子羡慕地看着她道：“实在太美了，你简直穿什么衣服都好看！”语欠默默打量没说话，看表情也是艳羡不已。
    首先在勤学殿一楼大厅领一年级上学期课本，而后在二楼一年级专用教室上课。每个人面前摆放了一对缩小版牛角物什，经第一节剑术课的璇官流子介绍，此乃兰大师发明，名“冥角”，取冥思苦想之意，吸附在脑袋上，璇官讲课时说的每一个字以及视觉下课本上知识都将化为深层记忆永久保留在头脑中。
    这如同作弊一般的记事“神器”出现，立时引起全体学生惊喜雀跃，尤其那些记忆力薄弱的，欢呼声几乎掀翻整栋勤学殿。
    “又来了……”在三楼上课的草药课璇官沐木听到动静，无奈推了推圆框眼镜，“年年今日如此，用人界术语怎么说来着？噢，为冥角疯狂按赞。”
    流子璇官正是纳新时为紫棂做灵力测试的中年女子，短发，梳大背头，想来挤了不少发油，满头乌黑锃亮，异常苍白的肌肤明白显露出异常严厉的个性，学生们的欢呼声不过十秒，便用灵力威压生生打断，沉声警告道：“在我的课上，不允许开小差、交头接耳以及做任何与课堂无关的事情，一旦发现，严惩不怠！初次见面，你们为拥有冥角感到开心，从而忘形，我可以不计较，但，没有下次！翻到《初级剑法》目录页，开始上课！”
    所有人骇得直接噤声，老实打开课本，认真听课。
    “学着我的样子，戴上冥角……闭眼，你们将‘看’到握剑的标准动作，这是学习剑术的前提和基础，每个人务必做到完美。”
    还别说，流子表现得冷酷不近人情，教书倒是一把好手，理论与实践穿插，完美结合，生动有趣。一堂课下来，摘去冥角，紫棂随意一回想，果然那些精致小楷和闭目时黑暗中出现的流子握剑动作牢牢刻在记忆里，想忘都忘不掉。
    “兰大师……”她忍不住呢喃出声，“究竟是一位怎样的人，竟然发明出冥角这样的好东西无偿奉献给渊璇阁。”旋即故作苦恼地一笑，“让我这个过目不忘的记忆高手，平白失去用武之地呢。”
    从刻画星星草图案的课程表上看，周一至周五每天早上四节课，一节一小时，分别有灵力、剑术、草药、历史、灵兽、地理、法术、语言、数学，物理等课程，据说其中有些课程是校长大人亲自从人界引进，去年才开始实行；每天下午两点到三点，剑术练习课，三点十分到五点十分，捉妖课——捉妖场地位于勤学殿外公共活动场地以北的杉树林，所谓“妖”都是林间幻术幻化的假妖，以捉妖数量为标准，检测每个学生在课堂上表现优劣，而捉妖课璇官，是充满男子气概高大威猛的黑雄。周末两日没有课，不过要应付各位璇官留下的作业或任务，几乎占据了新生们的一切空闲。
    紫棂对于课本书籍有一种熟悉归属感，仿佛回到树屋无忧无虑的时光，热衷修灵练剑普法，钻研其它学科两不耽误，身边其他人却或多或少存在偏科的情况——蓝君唯不喜欢数学，花山子害怕物理，语欠讨厌长相可怕的灵兽，勿冰抱怨对北方大陆很熟悉还必须学北方大陆地理并大肆炫耀自己与璇界宫某位高官是亲戚，风胖子恐惧一切冥角功能不大的学科，例如数学、物理、和除风系法术以外法术课等等，至于陈仪和尚，对每个学科都如同对待佛祖般虔诚，卯足了劲儿拼命向学。
    一年级第一学期所学剑法并非大名鼎鼎的《月神之剑》，而是一本《初级剑法》，有热衷剑术的学生提问流子，为何不从《月神之剑》教起，流子当场满含刻薄且直白地回答：“有些人不要以为自己出身某某剑术世家，就以为天下无双了，想学习月神之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愚钝的剑法……等一年级结束参加最后的测验，通过者，升上二年级，自然如你们所愿。”
    “要是没通过呢？”紫棂当时问。
    流子黑得渗人的瞳孔直视过来，说道：“留级。当然这只是针对想修炼剑道的学生，那些在法术上或别的兵刃有天赋的人，在通过相应测验后，也可以选择跟随合适的璇官继续修行，反之，留级。”
    蓝君唯举手道：“请问流璇官，测验主要有哪些内容？”
    “以剑术为例，分别是灵力层级、对初级剑法的掌握和这学期所学的所有科目，全部高于及格线，就算通过。”
    紫棂身边，花山子身子一抖，小声说道：“完了，我根本不理解物理课到底讲了些什么，万一到时候因为那门课而留级，传出去那得多难看呀……”
    紫棂低声安慰道：“无事，课后多多温习就好了。”
    “哼，看她那个傻蛋样子，多半是留级的命。”后排传来勿冰尖酸刻薄的讥讽，“打败泫贞的幸运女，你成天安慰这个帮助那个装好人不累么？”
    “勿冰！”流子眼里揉不得沙子，“我说过不许在我的课上说闲话，这节课，你便站着听！还有花山子、紫棂也是！”
    “……是，流璇官。”紫棂瘪了瘪嘴，心道竹叶境修灵者的六识可不是盖的。
    让紫棂意外的是，开学一周之后，由于现任历史课璇官怀孕告假，泫长海被请回来顶职，想是去校长大人处报到时，被耳提面命过，整个人抛却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轻蔑骨头，安分授课，从不迟到早退也不耍架子。饶是如此，经常以关心学业为名当着众人的面提问紫棂，问的尽是课本上找不到答案的话题，然而紫棂是谁？巫族树屋掌灯阅读了十年的人，早就对璇界上下两万年烂熟于心，答案百分百圆满完整，纵使泫长海黑着脸也挑不出刺来，只能轻拿轻放，他这受挫折一多，学生们居然喜欢上听紫棂红口白牙地说书，回回历史课，皆期盼泫长海问出更疑难的问题。泫长海憋着一股劲与她对阵两个月，从未得偿所愿，最终放弃此无硝烟之战，反而在课外作业上动起歪脑筋，一周一篇不准低于五千字的长篇论文，苦了无数文笔不佳、写作如要丧命者——在此之前，只一千五百字。
    “哎，我说紫棂，你干吗非要与那变态大叔较劲，他提问，装作不知让他一回不就得了？我的手酸死啦，就为了写这该死的论文！”
    晚上，紫棂几人会去城堡公共学习室做功课，围成一个圆桌，身边烤着热烘烘的炉火，初秋时节转瞬已入初冬，薄款学生服饰放置衣柜里睡大觉，纷纷换上缝了里衣和毛领的厚款。
    隔壁桌上不知谁先开头聊起泫长海——加重论文字数之事，“变态大叔”成为一年级学生私下流传称呼泫长海的绰号，谈及此人，人人烦厌。
    风胖子嘴巴含着羽毛笔的羽毛，愤慨的神情就像想把上面的羽毛一根一根咬掉：“‘论五千年前周东之这位甄境绝世修灵者为何拒绝入学渊璇阁转而游历异界？’靠，名字这么长也就罢了，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知道他当年怎么想的，五千年！骨灰都化了罢。”
    紫棂正思如泉涌奋笔疾书，轻轻瞥了他一眼：“听说灵力过甄境的人临死前可以在世上留下一缕残魂，你最好口上积点德，小心将来哪一日撞见。”
    这种可能性微弱到等于没有，风胖子不知为何在那凉凉的目光下瞬间如坠冰窖，浑身一机灵，摩挲着双臂鸡皮疙瘩道：“怎么突然变冷了，一定是炭火不够，我去加一点，话说回来紫棂你还是很关心我的嘛哈哈……”
    “明天是霜降。”蓝君唯收起写了一半的论文，苦恼地拿出一个字没动的数学作业，“木泉冽说交易街每年都会为此举办小型庆典活动，时间晚上七点，正好明天周五，我们可以出阁，下课之后赶过去也来得及。”
    “你想去？”紫棂问道。
    “当然想，都快被这些作业逼出毛病了！把你的数学作业给我看看——”蓝君唯伸手去摸书包。
    “不行。”羽毛笔击打一下少年手臂，“年末测试璇官们个个灵力高超火眼晶晶，那时候你能抄袭么？你和风胖子他们去交易街罢，我不去。”
    “啊……为什么？不管为什么，先给我看数学作业，就一次。”
    “不行，这是助纣为虐，喂——你别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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