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的末日

    
    七月十六日，上午十一点。
    尹川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发现气温又降低了。
    他睡过了头，四周暗沉沉的，光线非常差，几乎觉得天还没亮。绿化带的草皮上结了寒霜，河面好像也起了一层薄冰。
    他抬头一看，天际遥遥坠着大片乌云，似乎又要下雨。
    今年的天气很奇怪。
    先是四月份毫无征兆的一度热到40多度，光是新闻报道中就死了不少人，这恐怖的高温整整持续了一个月，连空调都卖到脱销了，一直到五月份才逐渐恢复正常。
    专家解释说这是因为全球变暖造成的独特气候，十几年前也曾有过一次，人们便将这当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现在才七月，短短一个多月转眼温度骤降，有体质差一点的老人和小孩都穿上了冬季夹袄和毛衣，无论专家如何解释人们都无法信服了。
    末日言论甚嚣尘上，擦肩而过的行人们行色匆匆，皆是一派忙碌与麻木。
    寒风料峭，尹川只穿了一件薄衬衣，却并不觉得冷。
    他下意识把衬衣扣子挨个扣好，双手抱胸一路小跑着前去街边准备坐公车。
    附近就是公交站，站台上人不多，三三两两紧挨着，每个人都将脖子缩在领口里，不停跺着被冻得冰冷的脚，看到衣着单薄的尹川不免都投来探究的目光。
    尹川抬头看了眼电子显示屏，下一班公车只需要五分钟就会到达。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连搭公车也很熟练了。
    天气不好，尹川的心情却也不受影响，他低着头发微信语音：“早上好各位帅B队友！快点赶紧的起来啊！我们在排练室不见不散！”
    一发出去就炸出不少人。
    “你不是吧今天这么冷排个鬼的练啊！”
    “有毛病吧小川！”
    “不去不去不去！我拒绝！”
    一条条的语音轮听过，尹川不以为意，继续催促：“说好的梦想呢，说好的世界级乐队
    呢？后天就要表演了，柯氏青少年艺术基金会多么重要的起点，你们怎么回事！”
    群里个个都要窒息了。
    “谁来打醒我，说这话的是尹少爷？”
    “浓浓的违和感是怎么回事……”
    “尹少爷催排练……天要下红雨了，世界末日是不是真的来了？”
    尹川没心没肺道：“快点啊，我马上都要到了，给你们每个人点一份虞记外卖甜汤暖胃，我请客！人人有份啊！”
    说完他没再看信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大家还在吐槽。
    自从破产以后，他一直很抠，还没请过别人吃东西，以前随随便便就挥金如土，如今他打整晚鼓挣的钱还不如以前给服务生的小费多。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只要大家来排练，那么演出的时候就多一点风采，那么说不定那个人会朝台上看一眼，那么说不定那个人能看见他……哇，想一想就美滋滋。这么一来，请队员们吃一点最贵的甜汤又有什么关系呢！
    能去柯氏有关的场合表演，这几乎是这几年在尹川身上发生过最好的、也最值得期待的事了！
    等车的两个女孩子窃窃私语。
    “哇你看那个小哥哥，侧面好好看！快给我安排一下，这都世界末日了我连恋爱都没谈过，我不想死也是单身狗嘤嘤嘤！”
    “他穿得好少哦，你看那小腰细得，他不冷吗真的穿好少，好想给他一个温暖的抱抱。”
    其实只是女孩子之间的玩笑话而已，一直等到尹川的公车来了，她们也没上来搭讪。
    尹川早全听见了，上车后车子发动的瞬间，他冲窗外笑了笑递了个飞吻，露出明晃晃的小酒窝和一对虎牙，引得对方脸红得想躲起来。
    真好，大家都是高贵冷艳的单身狗呢。
    只不过他就厉害了，因为他暗恋的那个人，是最最厉害的那个人啊，而且已经安排上了！
    *
    中午十二点半。
    排练室距离不太远，是一片废弃的红砖厂区，近几年被分割开出租给各种行业各种人。涂鸦最多那栋楼的二层就是Joker的排练室，一层是个玩滑板的俱乐部，尹川进去之后和不少人打了招呼。
    他三两步跨上台阶，正巧看见队长阿蓝蹲在楼道上抽烟：“哥你这么快就到了！”
    “转性了？赌钱输了？”
    “没有呀。”尹川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无辜地眨了眨，“阿蓝哥你怎么整天觉得我会跑去赌钱。”
    说完迎面就被阿蓝往手里塞了个热水袋。
    “穿那么少怎么没冻死你？”阿蓝懒得和他鬼扯，“你不要告诉我催着排练是突然哪根筋搭对了想要奋发图强。”
    “对啊，我决定要重新做人了。”尹川胡说八道。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比较在意那个柯氏艺术基金会？”阿蓝一针见血，“肯定另有目的。”
    他就不信尹川会有良心发现这种技能。
    尹川的事情大家都知道。
    大概就是一个富二代忽然家道中落跌落云端的故事，说来话长。
    好在他还有一技之长会打架子鼓，以前在夜店里也认识了不少人，其中就有阿蓝，前几个月跟着阿蓝进了Joker乐队准备混口饭吃。
    不过因为年纪小，不懂事，驻场的LOST都被他玩儿出花了。
    “没有没有，哪有别的目的。”尹川老神在在，“为了多赚钱嘛，你知道我很穷的。”
    两人一边说一边进屋，这里没有暖气，喝过甜汤又排练过几场后大家才舒活了冷得有点不利索的经络，找到了点感觉。
    又练了一个小时，贝斯手惊讶：“小川你怎么这么热？”
    “是啊，”另个队友说，“我才刚觉得暖和呢，你都出了满头汗，夜店小王子最近有点虚？”
    尹川一惊，伸出果然摸到满头湿意，连头发丝儿都滴水了。
    整个人像在蒸拿房一样。
    他还逞强：“不热不热，我还能练一百年！”
    队友接着说：“啧啧，上次我遇见个妹子认识你，说你器大活好下次还想和你玩……”
    尹川将头发往后一拨，露出光洁的额头来，嬉笑道：“一般一般，其实胸太大的我看着晕。”
    几个人越说越不堪入耳。
    阿蓝忍无可忍打断他们：“大家先休息半小时。”
    没人再问尹川为什么满头汗，趁着休息转而讲起了最近的安排。尹川却有点心不在焉，他一边擦汗一边也觉得自己有点反常。
    他的体质向来都和常人不同，小时候大冬天不穿衣服也不觉得有多冷，夏天也不觉得有多热，还挺方便的，但从来不会大冷天出这么多汗。
    这是第一次，看着镜子里已经被汗水濡湿的衬衫，他觉得身体像不是自己的。
    “……还有柯氏青少年艺术基金会，彩排就不用了，听说他们之前看过我们的现场。”阿蓝说，“大家后天一早八点到场就行。”
    尹川从汗水中回过神：“看过？他们看过？”
    “对。”阿蓝点头。
    三个人一起朝他看过来。
    尹川心猛地漏跳了半拍，结结巴巴道：“那个，是柯炎来看过我们的现场吗……”
    阿蓝说：“柯少？我不知道，应该不是吧，他怎么可能到夜店来。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你们认识？”尹川家以前不算很有钱，但那个圈子阿蓝也不了解，所以才会这么问。
    “嗯……”尹川失落地点点头，胡乱道，“当然认识咯，他对我的评价可高了，特别喜欢我。”
    “骗鬼吧！”
    “居然认识柯炎，我以前怎么不是有钱人！”
    大家反应不一，有的不信有的羡慕。
    不怪他们反应夸张，实在是因为柯家和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柯家确是从商的，产业大部分都在首都，新京本地也有不少。不仅如此，坊间还传说他家上面就是新闻里经常出现的姓柯的那位，有点夸张，却无人证实。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算是新京市那群自视甚高草天日地的地头蛇，和柯家比起来恐怕也不值一提，何况是他们这些社会底层？
    “我才没骗人！不信你们等着！”
    其实尹川完全是闭着眼睛瞎几把吹牛逼的。
    他都没和柯炎说过话。
    “下雪了!！”
    正说着，楼下忽然有人欢呼。
    几个人愣了一下，都跑向厂区本来就有些漏风的破烂窗户。
    只见天空飘荡着鹅毛般的白色絮状物体，乍一看，倒不像是大得骇人的雪花，而像哪对小情侣吵架撕破了羽绒枕。寒风一阵接一阵，刮在脸上如同刀割，天黑得可怕，近乎傍晚。
    转眼间，对面的厂区房顶就铺上了薄薄的一层雪。
    空地上一群看热闹的人，楼下那个滑板俱乐部的好像都去了，有人在尖叫，有人在接吻，有人在放浪形骸地追逐打闹。
    七月下雪，这是新京市从古到今都没发生过的事。
    队友喃喃道：“我日，这不会真的是世界末日了吧！”
    “呸，别瞎说啊，老子刚交完首付……噫呜呜噫早知道把钱全花痛痛快快花完了！环游世界啥的，把没做过的事情都他妈做一遍才不留遗憾！”另个队友哭丧着脸说。
    “你还有什么狗屁遗憾！”
    “老子的遗憾多了去了！你知道个毛。”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扯到了他们身上。
    阿蓝随口说了点什么，无非是孝顺父母之类的，转头问尹川：“小川，如果真的世界末日了，你有什么遗憾？”
    说完却看见一向聒噪的尹川还对着窗外发呆，乌黑额发上一滴晶莹的汗珠正要坠落，鼻尖挺翘，侧脸安静得像一副画，仿佛和他们不是生活在同个季节。
    遗憾？
    就算世界末日了，还能见到喜欢的人一面，这操蛋的世界也不是很差劲嘛。
    *
    晚上七点十分。
    排练结束后。
    “接M国消息，当地时间今天上午八点发布重磅消息，气候紊乱现象研究方向或有新进展。专家提出，有数据表明原本地球自转和公转平面为23.5度的夹角正在发生改变，此数据改变和地轴出现偏移有关，气候紊乱也许应该称作季节更迭。请广大市民切勿惊慌，末日言论纯属无稽之谈……”
    “……世界末日不会到来，四季也许会进行新的排序，我们正在见证地球的历史……”
    “多地突降大雪，未来几天气温将持续下降，请大家注意防寒保暖，不要散布谣言……”
    “新京市政府已经展开紧急预案，本地市民将于明晚得到供暖，防寒防雪物资也将逐步下发……”
    闹哄哄的商场里，人们在大屏幕的新闻播报下，充耳不闻地抢购大把物资。人最多的地方是食品区，其次是服装区，营业员们忙得不可开交，顾客们的吵闹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尹川本来只是打算来买一件棉衣，就算真的不冷，他也不想自己看起来太格格不入，更不想冻伤。
    再穷也不想买便宜货，就算只是舞台上演一场，结束时和主办方握握手，也许柯炎都不会多看他一眼，他也想见到柯炎的时候能体面一点。谁料高档服装区也人气爆棚，尹川花了一个小时排队才结好账，将自己裹在花掉一半积蓄的黑色面包服里往外走。
    刚出门就听见街对面一声尖叫：“下冰雹了！砸死人了！！”
    “快跑！”
    “救命啊！！”
    人们的叫喊四起彼伏。
    一个男人满头是血倒在血泊中，将雪地染成了深红。无数人从他身边跑过，又把深红的雪地踩得泥泞不堪。
    汽车在鸣笛，远近灯光不断交错，大街上已经乱成一团。
    尹川才走了一步，“啪！”，一个拳头大的冰雹在他前方的地面上四分五裂，提示他差点命丧当场。
    紧接着，大雪中沉闷的大小不一的冰雹坠落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有路人忽地抓住他手臂，目呲欲裂满面惊恐：“惩罚来了！末日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