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的末日

    
    七月十七日，世界末日。
    尹川是被热醒的。
    他迷迷糊糊掀开被子，发现自己浑身湿透口干舌燥，像刚从水里面捞出来的一样，被子、床单、枕头，全都湿透，仿佛全身的水分都被当成汗水排掉了。
    他坐起来，汗水还顺着单薄的胸膛往下滑，痒痒的，一路滑到圆圆的肚脐里，让他忍不住伸手去擦，一擦觉得汗水的颜色有点不对。
    他打开床头灯仔细看了看，汗水是浅红色的，不太明显却足以分辨，闻一闻还有点血腥气，就像是血液被稀释到了某种程度，再从毛孔里争先恐后的往外冒。
    不过，除此之外他并没有觉得酸软乏力或是哪里不对，反而浑身上下像轻了好几斤，一身轻松。
    我不会是得绝症了吧？
    他暗骂，妈蛋，他可生不起病。
    昨晚他睡得一点也不好，外面雪灾与冰雹不停，警笛狂鸣，不时有人在尖叫哭喊，到了后半夜才消停下来。后来又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几声巨响，地动天摇，也许是哪里发生了暴乱。那个路人抓过的手臂留下了乌青指印，对方大喊着“惩罚来了！末日降临了！”的扭曲面孔也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
    临睡前他看了下论坛微博等，发现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件事，也有不少人说要出国，还有人发起了末日遗愿清单，一时间转发超过二十万。
    尹川也填了一份。
    这导致他做了点春梦。
    他在梦里对柯炎做过的事简直不堪入目，醒来后光是想一想都是亵渎，当然，打死他他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洗完澡，再委屈巴巴地蹲在地上把内裤洗了，尹川才发现今天有点安静。
    拉开窗帘，入目是一片银装素裹，整个世界都被白雪覆盖，有些汽车都只露了个顶，还能看见被冰雹打碎的前挡风玻璃。
    这么冷，他为什么还出了一身汗？
    尹川洗完澡还裸着上身，他低头看了眼，心理上觉得自己可能也有点冷，于是把衣服给好好的穿上了，准备去排练。
    Joker最近演出多，阿蓝却比较在意安全问题，手机上还发了一条信息提醒他：如果雪和冰雹还没停就不排练了，自己注意安全。
    群里也发了同样的一条信息，不过没人回复，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还没醒。
    尹川挑眉，扯着嗓子在群里发语音：“雪停了！冰雹也停了！起床了大键盘手大吉它手大贝斯手，你们的鼓手小可爱正在去排练的路上，世界末日我们不见不散！摇滚不死！”
    开玩笑，只要演出不取消，下刀也要排练！
    可惜他发的信息在群里如石沉大海，平时十秒内必收到的回复今天全都安静如鸡。
    尹川不信那群手机分离焦虑症患者会这么久不回信息，他先是以为没信号，便想着先出门再说。
    电梯停留在一楼，一路上来竟然一层也没停，像是这个时间点恰好没人按电梯一样顺利。
    时值上班时间，本该喧闹的马路上空无一人。
    太阳出来了，皑皑白雪间一眼望去，只能看见几辆横七竖八碰撞到一起的车。
    尹川有点诧异，他没料到昨晚的雪夹冰雹会造成这样的结果，但还是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没人来处理？政府不该这么没有效率。
    他走了几步踩到些什么，踢开积雪一看，人行道上散落着一些死鸟，鸟头下面都有一摊血迹，部分还露出了脑浆，像是从高空猛然坠落后摔死的一样。
    尹川皱着眉在群里发语音：“喂你们起来了吗？快出来看看外面。”
    这些鸟该不会是昨晚被冰雹砸死的？
    没人回复他的语音。
    “喂喂喂，装死没意思啊，外面可有意思了，你们还不起来看。”他踢开几只碍事的死鸟，又去查看那些撞到一起的车。
    白雪把阳光反射得很刺眼，四下都安静得可怕。
    没有机械运转声、没有汽车声、没有人们的交谈声，甚至连虫鸣狗吠都没有，除了自己步行发出的脚步声和衣料摩擦声格外清晰。
    如果说这是一部恐怖电影，那么这车上应该有人才对，说不定还有电影里那种有血盆大口的丧尸——
    “卧槽！”尹川吓得往后跳，车上果然有人！还是死人！
    每一辆车都撞得变形了，驾驶员均血肉模糊，汽油味、烧焦的味道充斥了整个车厢，简直就是恐怖片现场！
    出了这么大的连环车祸为什么没有警察和救护车来！
    甚至连个围观的路人也没有！这他妈大家都瞎了聋了？
    他连忙打电话报警，一连打了好几遍，报警电话硬是没有人接听。
    “有没有人？！”尹川在原地转了一圈，“有没有人？！这里出车祸了！！你们都死去哪里了？！”
    街道上只传来他的回音。
    尹川背后发毛，这才注意到每家商店都没开门，全都大门紧闭。好在他离开租住的大厦没多远，倒是可以返回去找人帮忙。
    “我日，平时都喜欢看热闹，现在竟然一个人也找不到，警察都是干什么的，我一定要投诉……”尹川咒骂几声，他很不耐烦管这种闲事，但又不能看见了还放任不管。那几辆车上的人虽然肯定早死了，但是怎么也该让人来处理，这样也太可怜了。
    烦死了！
    他还忙着去排练呢！
    尹川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回到大厦保安值班室。
    “喂。”尹川趴在窗户上，“外面出事了，你们去帮忙看看或者报警。”
    值班室里有两位保安，一个背对着他站着，另个保安则坐在椅子上面对窗口，低着头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不是在睡觉。
    “喂！你听见没有？”尹川敲窗户，“外面出大车祸了！死人了！我跟你说话呢你装聋？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保安们依旧没理他。
    尹川怒火中烧，他头一次看见这种态度面对的，于是径自踹开值班室的门走进去。
    谁不知道他尹少是个直来直往的暴脾气。
    “喂！”
    尹川伸手一推，对方直接倒在了地上。
    “！！！”他吓了一跳，赶紧去扶。
    那个站立的保安还是背对着他，竟也不帮把手。尹川把地上那人扶起来一看，对方竟然是睁着眼睛的，根本没在睡觉，手里还握着一个早就黑屏的手机。经过这番折腾，他的眼睛也毫无神采，甚至都没看尹川一眼。
    尹川终于感觉到了一丝邪门。
    他倒退两步，这两人皆是不动如山。
    “喂！你们怎么了！到底在给我开什么鬼玩笑啊！”尹川大吼，他气急去看另一个保安，对方目视前方面无表情，不悲不喜，任他搓圆捏扁也没任何反应，像一尊静止的木头雕像。
    尹川觉得好像有人在整他，所以才开这种恶劣的恶作剧。
    会是以前那帮狐朋狗友吗？
    哼，刚落魄的时候在夜店遇见，一个一个看见他都像看见了瘟神，时间久了，这些人还上来说几句风言风语，他也没少在夜店给他们加料找麻烦。
    吐槽被卡在了喉咙里——
    尹川走出值班室，透过另一个在巡逻中静止的保安，看见了不远处同样静止的、正视图跳过横杆的小狗。它像是被定格一般，后肢着地，前肢保持着起跳前的形态，伸出来的舌头也不见丝毫颤抖，像在某个瞬间被冻僵了。
    人类兴许还能为了开玩笑控制自己的行为，可是狗不一样，狗可不能开这种高级玩笑。
    有人在恶作剧这个想法立刻被推翻了。
    尹川狂奔过几条街区想要找一点正常的人，但打扮得像要去逃难一样的行人、野狗野猫、不时能看见的满地的鸟，互相撞在一起的车，他们全部是静止状态，除了风在动、他人在动，似乎眼见范围内的所有生物都被静止了。
    路过新京大桥，有一幕甚至让他起了鸡皮疙瘩，那河面本结了一层薄冰，此时冰面下密密麻麻的翻起了满满一层翻着白肚皮的鱼，像是令人恶心的巨怪。
    他抬头，注意到大街上所有的路灯都是亮着的，如果天再黑一点，那么现在的环境不像是忙碌的工作日早晨，倒有点像凌晨的新京，行人稀少、车辆锐减，仿佛是一座还在沉睡中的城市。
    尹川不停给阿蓝打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漫长的忙音和报警电话一样令他感到心慌。
    他转而拨打了通讯录里其他人的电话，甚至那几个闹翻了的狐朋狗友，哪怕是被骂神经病被也行，只要有人接电话就好。可是想象中的一声“喂”却成了奢望，打遍了通讯录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接电话。
    他随便扫了辆单车打算赶去排练室看一看，如果能看见熟悉的人，或许他不会抖得这么厉害。
    正想着，车子拐进一条大道，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庞然大物将道路封了个严严实实。
    那是一辆大型客机。
    准确的说，是一辆坠毁于高楼大厦之间，坠毁于八车道马路上的大型客机。
    白色的机身已成为焦黑色，燃烧后的刺鼻味道依旧浓烈，连带着旁边的一些商铺也支离破碎引发了火灾。飞机左翼折断，隐约能看见客舱里的乘客，毫无例外都被烧焦了。
    马路上散落着几具尸体，依稀可辨认面目。
    尹川看了看，好像都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再走得近了些，他发现飞机上基本没什么积雪，说明是雪停后才坠毁的。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出现在脑海里，尹川瞳孔骤然紧缩，天，如果昨晚他听见的那些惊天动地的巨响不是什么暴动，而是这辆坠落的飞机……
    等等！不会这么邪门吧！！
    站在马路上，尹川背脊发凉。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不轻。
    从无人回应的微信群开始，到路上的车祸，到保安值班室到新京市静止的一切，再到眼前死于空难却毫无挣扎痕迹一派安详的飞机乘客……
    更别提根本无法忽视的满城灯火、脑浆迸裂的飞鸟和浮在冰下的游鱼。
    智商上线，尹川大步朝客机走得近了些。他的心跳得很快，快得几乎跳出他的嗓子眼，经年未动、早已生锈的逻辑分析能力开始高速运转着。
    他在焦黑色的机身上找到航班号：AT5879E，然后输入网页查询。
    这是分辨现实与梦境最好的方法。
    一个人即使做梦做得再逼真，也不可能逼真到这种细节，他从未见过这个航班，更不可能将这串编号带进潜意识来做梦。
    网页跳转，这架飞机来自于B国的国际航空公司，是凌晨零点零五分由B国出发，目的地为C国首都的国际红眼航班。
    尹川打开航线网站查询，这个航班不应该经过新京市上空，除非……世界末日真的来了。
    他原地转了一圈，美丽的新京像一个空洞又狰狞的怪物。
    世界静止了。
    演出没有了。
    我他喵的见不到柯炎了。
    ——这是他脑中冒出最绝望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