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圣旨下达,皇帝赐婚的消息已经风一般传遍了京城。
姚府,丫鬟琼玉小跑进院子,顾不得失态,直接冲进了房中。
“小姐,小姐!”
“什么事急成这样?规矩都没了!”
姚幼清的奶娘周妈妈叱道。
正在练字的姚幼清也抬起了头,清亮的眸子里带着浅浅笑意,唇边挂着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有什么话慢慢说,别急。”
她虽然已经十四岁了,但因身材娇小,眉眼清秀,看上去比实际年龄似乎还小了些,说话时声音软糯糯的,又轻又细,整个人便如春日里枝头初绽的花骨朵一般惹人怜爱,须得精心呵护着才能悠然绽放,不然一阵急雨都可能将之打落。
琼玉往常最怕周妈妈了,此时却也顾不得了,满脸惊惶的对姚幼清道:“宫里传来了消息,说是……说是陛下当朝赐婚,将您……许给了秦王殿下!”
姚幼清执笔的手一顿,笑容僵在嘴角。
正给她研墨的丫鬟凌霜亦是吓了一跳,放下墨锭紧紧抓住了琼玉的胳膊。
“这种事可不兴乱说的,你问清楚了吗?”
琼玉点头,声音哽咽。
“哪还用问啊,满城都知道了!肯定是有人故意散播的,不然消息哪会传的这么快!”
周妈妈满脸不可置信,缓缓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老爷绝不会答应的!”
老爷如今只有小姐这么一个女儿了啊!怎么会忍心把她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呢?
何况还有太子殿下……
太子明明对大小姐有意啊!他怎么会同意?
琼玉哭道:“人人都说老爷答应了,还在朝会上高兴的晕了过去!我看明明就是被气晕的!”
“琼玉!”
周妈妈呵斥一声,示意琼玉闭嘴。
说老爷被气晕过去,那不就是说他对这桩婚事不满,对赐婚的陛下不满吗?
如今朝野上下都说老爷是高兴的晕倒了,这时候再反口,闹不好就是欺君之罪!
姚幼清却没再管这些了,两道柳叶细眉拧在了一起,神情比刚才还着急。
“爹爹晕了?他现在在哪?可找人医治了?”
说着提起裙摆就要往外走。
周妈妈赶忙将她拉住:“小姐!老爷在宫里,自有太医医治,您现在就是去了也找不到他!”
姚幼清急道:“那我就去宫门口等他!”
即便是这样急切的话语,用她那软糯的嗓音说出来也好像在撒娇。
周妈妈见她坚持,只好吩咐下人去备车,马车还没准备好,姚钰芝便被人送了回来,一起送来的还有那道赐婚的圣旨。
姚钰芝已经在宫中接过旨了,姚府之人无须再备香案重接一回。
送他回来的宫人好一阵恭喜,对着姚幼清连连道贺。
周妈妈勉强笑着让人包了红封,把宫人送走后才将姚钰芝父女迎回了正院。
一进屋,姚幼清便扶着姚钰芝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道:“爹爹,女儿听说您在朝会上晕过去了,现在怎么样?可好些了?太医怎么说?”
姚钰芝两鬓已经斑白,多年殚精竭虑让他耗尽心神,再加上接连失去妻子和两个儿子,重重打击之下更是让他老态尽显,全靠一口气强撑着而已。
平日里他唯有在女儿面前才能开怀几分,可今日听到女儿这般关心的话语,却不能像往日那般老怀安慰的与她说笑,反而越发觉得自己没用,为官多年未能给家人带来半分荫庇不说,如今竟连仅剩的女儿也要送出去了!
他浑浊的眼中落下泪来,哽咽着握住女儿的手。
“爹对不住你……爹对不住你啊凝儿!”
姚幼清摇头:“爹爹生养了女儿,又将女儿爱若珍宝,悉心呵护了十几年,何来对不住一说?”
“至于赐婚一事,女儿已经听说了,没关系的,女儿愿意嫁!”
姚钰芝却丝毫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感到欣慰,反而更加心痛。
他的女儿如此听话懂事,为何却沦为朝廷的牺牲品?
秦王封地距离京城数千里之遥,秦王本人又与他素来不对付,如何会善待他的女儿?
到时候她就是受了什么委屈,他这个做爹的也不知道。即便知道,也无法到千里之外去给她撑腰!
姚钰芝只要一想想,就觉得心痛如绞。
姚幼清却道:“有些话女儿之前一直没有跟爹爹说,其实……其实我嫁到别处去未必就不是好事,若是留在京城……我可能就要嫁给太子哥哥,可是……我并不想嫁他。”
她说话的声音虽然很小,但姚钰芝还是听清了,眉头紧皱。
“你对太子殿下……并无情意吗?”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女儿与太子青梅竹马,早已暗生情愫,所以虽然不愿她嫁入王庭,但也没有阻止他们往来,毕竟太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对他的人品他还是信得过的,他相信他会善待她。
谈及婚嫁,姚幼清面色微红,但还是摇了摇头。
“太子哥哥向来待我极好,可他身份贵重,两年前又被立为储君,我若是嫁了他做太子妃,那将来……将来就可能是一国之母。女儿自认无才无德,担不起如此大任。”
姚钰芝这才明白她在想些什么,了然地点了点头。
凝儿性子柔顺,在周妈妈他们的扶持下做个当家主母还行,但若做皇后……确实是难当大任。
这个问题他以前不是没有想过,只因觉得女儿对太子亦是有意,才没提起,没想到她心里其实也早已想的清楚。
“既是如此,你为何不早与我说呢?”
若早说了,他早早地给她定下一门亲事,又何来今日之祸?
姚幼清眸光低垂,喃喃道:“我看爹爹对太子哥哥甚是满意,似有结亲之意,不想……不想让爹爹为难。何况……就算说了又如何呢?没人敢娶我的。”
太子虽然一直没有向姚家提亲,但他爱慕姚幼清的事情可谓人尽皆知,并不是什么秘密,这也是为什么姚幼清如今已经十四岁了,却一直没有人上门提亲的原因。
没人敢和太子抢人,若抢去了,那不就是得罪了未来的天子?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而姚幼清之所以不说,也是不想父亲因为她的婚事就跟魏弛产生什么龃龉,将来两人心生隔阂,不能君臣相得。
姚钰芝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她的顾虑,潸然泪下,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的女儿虽然性子柔弱,却从来都不傻,相反,她还很聪明。
可是这么聪明又懂事的女儿,却要嫁给秦王那个蛮横专权的杀将,她如何应付得来?
姚幼清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安抚道:“凝儿听说秦王丰神俊朗骁勇善战,边民莫不爱戴,虽然他性格强势了些,与朝廷并不和睦,但是……这样一个人,应该也不会为难女人才是,想来他就算不喜欢女儿,但女儿嫁了过去应该也不会受到苛待,爹爹就放心吧!”
姚钰芝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但如今也别无他法,只得暂时压下了心头忧虑,让她先回去了。
姚幼清服侍他歇下以后方才离开,一路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她回去后没让凌霜琼玉伺候,只留了周妈妈在房中。
等两个丫鬟带上房门退了出去,她才一头扎进了周妈妈怀里,眼泪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
“周妈妈,我好怕……”
…………………………
秦王下榻的驿馆中,数十名随行而来的护卫将院落看守的密不透风,一片落叶的动静都会引人查看。
而驿馆周围乃至整个京城各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更有数不清的暗哨悄无声息地隐藏着,确保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第一时间让驿馆中的人知道。
郭胜是秦王魏泓的贴身随侍之一,此刻正沉着脸站在房中,愤愤道:“陛下赐的这是什么婚!明知道那姚太傅与王爷不对付,还要将她的女儿指给您!这不是给您添堵吗!”
魏泓没有说话,倒是一旁同为随侍的崔颢道:“正因为王爷与姚太傅不对付,所以他才要将姚小姐指给王爷。”
“王爷这些年一直提防着陛下,先前陛下安插了多少人进来,全都被咱们发现并拔除了,就算他嫁个世家贵女过来当王妃也是一样,起不到分毫作用,最多在内宅当个摆设。”
“与其如此,还不如将姚太傅的女儿嫁过来。既博得了善待兄弟的名声,又确保王爷不会因为与朝中重臣联姻而得到助力。”
王爷性子桀骜,绝不会为了讨好姚太傅就追捧他的女儿。
而姚太傅又为人耿直,近乎愚忠,也断不会为了女儿就低三下四地讨好王爷。
再加上他膝下无子,就更不会为自己谋划什么,所以没有人比他的女儿更合适了。
倘若将来姚小姐在王府有半点不适,被姚太傅知晓了,他定然都会埋怨责怪王爷。
“不得不说,咱们这位陛下虽然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但脑子还清醒得很。”
“姚太傅此人虽算不上多么位高权重,却有几位关系很是不错的同年在朝中担任要职,更不用说他在担任太子太傅之前门生遍地,其中出挑的亦不在少数,振臂一呼之下虽谈不上翻云覆雨,却也定然应者云集。他若站在了太子那边,对太子来说绝对是件好事。”
郭胜咬牙:“怪不得太子当时一声不吭,全京城都知道他喜欢姚小姐,他倒好,眼看着陛下……”
“咳!”
崔颢轻咳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不管姚小姐以前与太子怎样,今后她都是王爷的女人了。
在王爷面前说她和别的男人的旧情,这不是让王爷没脸吗?
郭胜回过神来,不再多言,只神情仍旧愤愤,十分不满。
崔颢再次看向座上的魏泓,道:“王爷对这桩婚事怎么看?您若实在不想娶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要还没将人接出京城,就都还有反悔的余地。”
就算答应了又如何?没有将人接走之前,他们有的是办法可以让这门亲事合情合理的作废。
到时候陛下就算明知道他们暗中捣鬼,找不到证据也无可奈何,最多是有些不满而已。
而他们王爷最不怕的,就是陛下的不满了,反正这些年他对王爷也从来没有满意过。
魏泓坐在椅子上,食指在桌面轻点几下,面色平静无波。
“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不过是娶回去当个摆设而已,谁的女儿,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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