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晓蕾原本的家,也就是刚刚从那里出来的那间小别墅,在市中心附近。
因为父亲说,这样去上班比较近一点,方便。
安晓蕾小时候上学也比较近——她一向都是自己走路或者坐公交去的,父亲说小小年纪的让司机的接来送去像什么样子,小时候娇生惯养吗,长大了还不成纨绔子弟毁掉一家人——事实证明,安晓蕾的纨绔子弟基因是与生俱来的,即便是没有娇生惯养地长大,也依旧能够长成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
走出富人别墅区不远,安晓蕾一抬眼就看见了之前和颜如玉见面的那个“地标”——它看上去像是一条流光溢彩的小蛮腰,高挑窈窕,接近中央的位置稍微扭了一扭,让整体看上去都显得灵动了许多。
在不久之前,她和那个每天都跟她说晚安的颜如玉总裁就是在这上面见面的,至今想起来,似乎还能闻见萦绕在鼻尖的咖啡的香气,和耳边小提琴的声音,而那个总裁,在一分神的功夫,站在了她的面前,用一双精细描画的,仿佛会说话的眼睛望着她,慢慢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分明带着满身烟酒气息,声音却是轻柔的,一边拉开椅子一边问她:“你刚刚是哭了吗?”
她没有哭,只是被窗外的夜景晃瞎了眼睛。
难怪人总是喜欢站在高处,一栋电梯房,越是高层的地方,价格就越是昂贵。
因为在俯瞰的那一刻,窗外的景色实在是太美了。
尤其是城市,中心区,目光所及的每一处地方都是流光溢彩的,像是要将世界上所有的颜色都堆砌在小小的城市里面,映入远望者的眼睛,让她好好看一看,人类的城市有多美。
美到能够和天上的星光争奇斗艳,美到能够遮蔽一个人的眼睛。
所有的大城市,都是不夜城,绚丽的灯光,从入夜的那一刻,变幻到太阳升起。
彻夜不息。
有人在加班,有人在蹦迪,有人欢喜,有人哭......
或许更多的人和安晓蕾一般,已经被生活压弯了脊梁,不知道哭,也不知道笑了。只是在觉得应该高兴的时候,在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位小姐,请问您可以帮我们拍一张照片吗?”一位中年男人上前问道,他的妻子儿女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过来找人拍照。见安晓蕾看过来,中年男人嘴边的讨好笑容更加明显了:“拜托拜托。”
安晓蕾慢慢地吐了一口气,说:“可以。”
“谢谢谢谢!”中年男人感激不尽,将自己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手机交到安晓蕾的手上,指着身后的地标说:“那个必须入镜,还有我们全家——谢谢了啊。”
安晓蕾答应了,帮这家人拍了三四张。手机很老了,像素不行,逆光,看上去每个人的脸都是黑的,只有身后的“地标”流光溢彩,像是身披彩衣的神女。然而中年男人很高兴,再三道谢。
他们是过来旅游的,人拍成什么样子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证明自己来过”。
证明自己是真的来了,而证明是给别人看的——那么,人,到底是为谁而活着的呢?
是自己,还是别人?
安晓蕾不知道吗,她一直都不是什么擅长动脑的物种,事实上,如果大脑真的能够生锈的话,她觉得自己的大脑很早之前就开始生锈了。
或许颜如玉会知道。
她将目光投向“地标”的顶层。
那里应该听不见底下的喧嚣。
因为高,永远都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仿佛身处另外一个世界。
颜如玉应该和她不一样的吧?小小年纪就能当上总裁的人,至少能够说明家里面是真的有钱啊,没钱哪有公司给颜如玉继承?
她就像是地标一样,永远光华璀璨,不慌不忙。因为穷苦人民脚下的灰尘永远都沾染不到她的鞋底,因此她脚上的那双高定鞋子能够一双新一年;因为走的都是红地毯,因此她能够穿着那身裁剪大方的晚礼服去任何地方,而不用考虑过长的裙摆是不是会沾染灰尘和污水。
颜如玉和她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安晓蕾再一次清清楚楚地认知到了。
※※※
回到医院的时候,安晓蕾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奶奶居然还没有睡觉,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瞪着天花板,听见安晓蕾开门进来的声音,奶奶的眼睛甚至还亮了亮,问说:“你今天到什么地方去了?比平常晚了很多。”
安晓蕾将门关上,轻手轻脚蹭到她的身边,免得惊动别的病友,然后在看护椅上窝下来,挑了挑眉说:“去玩了,管你什么事情?不早点睡觉,你小心猝死。”
往常奶奶都会在客厅里面等她回来。
住院之后精神不好,常常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安晓蕾过来接黄伯的班的时候,往往看到的都是熟睡的奶奶,难得她清醒的。“快睡。”安晓蕾催促道。
“我想和你说说话。”奶奶说,“很久没有和你说话了。”
“你说,我听着。”安晓蕾说。
“你没有回来,我也不放心。”
“以后会尽量早点。”
奶奶伸出一只枯瘦的手,在她的手上摸了摸,说:“不用,你去玩吧,晚点回来也没有事情,奶奶会等你。这段时间委屈你了,等奶奶出去,就给你做好吃的。”
“我记住了。”安晓蕾也没有将自己的手抽回去。“好吃的。拉钩吗?”
两人像是小孩子一样拉了拉勾。
“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够答应我。”奶奶又说。
安晓蕾忙问是什么事情,奶奶回答说:“不管怎么样,不要去找你的那两个姑姑。”
安晓蕾听了,冷笑着问道:“为人子女,给钱给父母治病,难道不是应该的吗?说难听一点,她们还应该亲自过来伺候汤药,嘘寒问暖呢!”
奶奶说:“是应当的,只是你们三个都骄傲,而你的势力不如她们,我主要是怕你吃亏啊!”
安晓蕾沉默不语。
又听奶奶说:“隔壁那两床明天要走了。”
“去哪。”
“一个转去帝都那边的医院,一个准备出院了。”奶奶叹了口气说,“我也想出院。”
“会的。”安晓蕾握紧了奶奶的手,“一定可以。”
两人又说了一阵子,奶奶的声音便越来越小,接着就睡过去了。
整间病房只剩下三个老人均匀的呼吸声,和安晓蕾望着天花板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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