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的是时间

86.11程

    
    “魏总, 早~”
    魏千程已经陷在老板椅里正襟危坐,闻声瞥了眼腕上的铂金镶钻江诗丹顿, 早?巴基斯坦时间?
    杭璐则立在他桌边, 双手刚刚从系纽扣的高度落下来, 又匆匆抬起,掩饰性地拢了拢一头长发。
    晏羽无视那个质疑混合讥讽的眼神, “这么巧?杭总也在, 是在谈Quu刷公交卡那个事情?”
    刚拆了人家的台又紧接着递台阶这种事他做起来还挺熟练, 比当事人的表演自然很多。
    晏羽驶近,视线从杭璐的脸上礼貌扫过,对方偏头躲了一个极小的角度,唇彩有些不自然地脱色, 好在此时魏总的脸上并没有霞光满天, 不然就太尴尬了。
    站姿,不是一个太好的选择, 即便排除他这样站不起来的下属, 哪个高管跟总裁长谈会用如此不平等的站位,除非是刚来,或者要走, 否则不累吗。
    果然, 下一秒,杭璐挤出一个十分职业的笑容, “魏总, 晏总, 你们慢慢谈,我先下去了。”
    这里的人告辞,都习惯说自己下去,好像公卿大臣面圣之后退下,给人虚妄的高位感。
    实际上下去就是字面意思的下去,毕竟凯景铭座的天台实在很容易被这个城市里庞大的抑郁群体选定为最佳首飞平台,因此老早就关闭了,没人上得去。
    杭璐转身离开,晏羽则抬头看向魏千程,唇角微弯,眉毛挑起一个戏谑的弧度,毫不掩饰对他的调侃。
    那种男人和男人之间,对这种事情心照不宣的调侃。
    魏千程阴着一张脸,不太高兴地回瞪他,语气也有些不善,“你是有多没规矩?!进来连门都不敲,Cindy被你骗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敲了,你没听见而已。”晏羽抬手用拇指和食指拈起一只金属小球,松开,小球啪嗒落下,开启了桌上那架永动摆。
    “她去隔壁帮我买份粥,你想喝咖啡还是红茶,我帮你泡?”
    对任何人来说,抓包领导的桃色新闻绝对不是一件幸运的事儿,反而可能乌云盖顶,晏羽这种逆天而行的作死行为唯二依仗的,不过是他和魏千程之间并不牢固的准亲戚关系,以及,他那几项在职期间免费许可给千呈使用的专利技术。
    换个简单的说法,千呈并不差钱来买他那几项发明,可惜发明人压根儿不想卖,还大方地挥挥手,拿去用吧不要钱,只要我跟千呈科技还是劳资关系就行。
    如果这几项技术被剥离,千呈自然也不至于伤筋动骨,只是下几条产品线而已,可技术终归还要有实践它的去处,跑到存在竞争关系的友商那里应该就不怎么好玩了。
    这大概也是某些事情从未挑明的重要原因,就像世界上彼此勾连和牵制着的贸易体,既然能从对方身上获取到更大的利益,那就没必要在十足把握之前冒险吞并对方,否则闹个两败俱伤便很不值得了。
    魏千程有如斯芬克斯一般稳稳镶在大班椅里,莫名让晏羽产生一种他没拴好皮带,可能一起身就会掉裤子的尴尬猜测,正犹豫要不要假装借个卫生间给他多点时间整理仪容,又担心卫生间里会有更多不可言描的痕迹。
    他对这种事情的经验少得可怜,全部的理论和实践知识都来源于昨晚那场生动鲜活的初体验,这么一想,好像浑身又在哪儿哪儿都疼了。
    Cindy敲了敲敞着的大门进来,将盛在细瓷碗里的一份粥端到晏羽面前,摆好勺子准备退出去。
    “给他泡杯金骏眉,加上雪兰青和罗汉果。”魏千程收回那种宽容的瞪视,换上一点关切,“嗓子怎么了?”
    “咳咳,”晏羽掩饰性地以拳掩唇轻咳两声,“天冷,大概有点感冒了,不碍事。”
    “昨晚你接电话的时候就有一点……”
    没错,那个时候刚好易乘风在给他背诗,而他正在拼命忍眼泪。真的不能再讲下去了,不然他可保证不了在老板面前被出柜。
    “我来跟你串谋晚上行贿的事情,”晏羽神秘地放低了嗓音,又随即收了闹着玩儿的表情,“邱部长的双胞胎儿子,据分析很可能打算申请洛杉矶的某个高校,华人留学生感兴趣的几个无非是Caltech,UCLA and USC,如果碰巧是你的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那恭喜你中奖了!”
    “比如,你有不错的关系,可以弄到某位教授的推荐信……”
    “国人都比较注重子嗣的教育嘛,尤其是他们这种不差钱的,讨论孩子的前途是个比较安全的话题……而且,了解一个裸官的这种私事,他大概更愿意和你做朋友。”
    魏千程挑眉点点头,“那你是怎么了解到一个裸官的这种私事的,说来听听?别告诉我你特意请了私家侦探在部长大人家里装窃听器,或者找了黑客黑进他家网络拷贝聊天记录?”
    “大物流信息时代,想定位一个人所在的城市没那么难。他的家人年前从波士顿搬到了洛杉矶,东海岸到西海岸,大西洋到太平洋,光时差就差出三个小时的距离,不可能毫无原因对不对?何况,这么一走就远离了麻省、哈佛、布兰迪、塔弗茨等等等等上百所高校,最合理的解释就是……”
    “小羽,”魏千程笑容有点苦,倏然抬起鹰隼一样犀利的目光望过来,“你做什么事情都这么拼吗?我都怀疑你让人趴在邱部长家楼下的垃圾桶边等着捡人家丢掉的快递箱子。”
    “倒也没有那么惨。”晏羽修长的手指仿佛抚在琴键上一般轻扣桌面,配合思考的节奏,“刚我差点儿忘了,就算不是加州大学你还有另三分之一的概率可以争取。”
    他往刚刚杭璐站过的位置一指,话说那个位置的确是普通下属不太会踩到的地方,“南加州大学,杭总!”
    “如果当年我去申请加州理工,九成也是没问题的,那样你的概率就会大到三分之三,好可惜。”晏羽的最后这句纯属调侃,倒是将杭总又往更尴尬的位置推了推,“晚上她去吗?那我是不是就可以——”
    “她不去!”魏千程抬手用食指点了点晏羽,一语双关道,“你别想逃。”
    他说完从皮椅里站起身,终究没有发生掉裤子那样可怕的事情。
    “时间过得真快,”魏千程感慨道,“我第一次见到你,你还是个倔强的大男孩儿……”
    晏羽转头看向他在窗边站定的背影,大男孩?
    “测试中心咖啡厅那次?可惜测试中心已经没了。”
    五年前,他之所以最终回了莲城,除去易乘风那致命一击,也因为千呈将梅川的研发团队一并整合到了新总部大厦,如今梅川只留下小规模的几条生产线。
    “不是。”魏千程双手卡在腰际,精悍笔挺的上半身裹在高定衬衫里拔成一道钢板,绷紧的背肌和双肩忽而又松懈下来。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十四年前,医大三院的C902病房里……我外公当时就住在你隔壁,有天下午我去探望他,从你病房门口经过,看到你正抬手去够小桌上的一瓶水……水被你拨到了地上,洒了……于是我又去自动贩售机买了一瓶同样的。”
    他转过身,目光深深地罩住了晏羽,仿佛正在努力唤醒某种未曾存在过的回应。
    “然后呢?我对你说谢谢了吗?”晏羽有一点惊讶,神色微沉,“我那时候不太礼貌,很可能没有吧?”
    “是的,你没说话,但还是喝了水,我猜你渴坏了……”
    那时候的魏千程刚刚毕业回国开始创业,有些好奇为什么这个漂亮又柔弱的男孩子身边没个人照看,毕竟住得进VIP病房的全都非富即贵,而且他宁愿渴着也不肯按铃叫人帮忙。
    人,有时候是一种奇怪的生物,莫名便被一些可能完全不相干的事物吸引,比如那一瞬,孤单无助的男孩突然化身利箭刺破胸膛,让他整个身心都为之一震。
    事实上,他当时不仅给晏羽重新买了水,还从护士站要了弯头吸管、到茶水间将水暖成温的,直到转回病房递过去给他喝,看着他伏在床边大口大口地吸吮吞咽,一口气喝掉了大半瓶,内心竟然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
    但魏千程不是一个感性为王的富二代愣头青,他从意识到自己尴尬身份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这种深入骨血的执念并非某一场偶遇就可以轻易改变。
    然而命运大抵喜欢同执念深重的人开玩笑,可能这种玩笑的结局通常更加荒诞和刺激,令人着迷。
    五年之后,魏千程偶然在梅川的测试中心看到了那份晏羽的实习生简历,内容堪称完美,确切说,有点大材小用。于是,被HR邮件拒绝了的晏羽在当天下午又接到了人资经理的电话,得知自己被录用。
    魏千程第二次见到晏羽,是在他出发返回莲城的那天早上,车子停在测试中心大院里。
    薄雾中,青年清瘦的身影困在轮椅里,有些无奈地被几级台阶阻在大楼门口,即便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还是能隔着深色的窗膜感受到他隐忍的局促和无助。
    于是一周之内,千呈测试中心的无障碍设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改进,效率高得惊人。
    这就是曾经的点水之恩吗?这些年来他何尝不在涌泉相报。
    “大男孩是不会像我这样帮你公司赚到钱的。”晏羽躲开了他逼视的目光,“Q系一年的出货量预估可达七千万台,利润值将不少于六十亿人民币,百分之十五的销量提升意味着近十亿元的利润增幅,惠州工厂那边的资金流起码有半年时间不需要你掉一根头发,做做功课岂不是很值得?”
    魏千程似乎仍陷在突然被截断的话题里,眉心拧出褶皱,“你跟她们都不一样……我对你承诺过的条件永远有效。”
    给他股权吗?百分之五甚至百分之七?不不不,晏羽冲他打了个指响,像个稚拙的魔术师企图解除魔咒,“我想要的,不过是外骨骼项目能够一直进行下去。”
    “分红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毕竟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晏羽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微微弯起嘴角,好像现在也不是这么回事儿了,是家里有人做饭给他他才吃饱不饿。
    “可是大哥你不一样,家大业大的需要照顾,将来也得给后辈们留些什么,所以,不努力点很容易不够分的。”
    大哥,终于肯开口管他叫大哥了,还顺便提醒了他的后宫局势。
    这种时候似乎再说什么都不合适,魏千程冷下脸,掌心向内冲他摆了摆,轰人的姿势。
    晏羽转回自己的办公区。
    趴在桌上用铅笔逐条列新年开销却各种捉襟见肘拆东墙补西墙的尤霖笃地站起身,满脸开小差的羞涩和窘迫。
    老板没有脚步声,这一点真是非常之惊悚。
    “今晚留在办公室加班,随便你四则运算还是开黑打野,我不回来你不许走。”
    晏总交代完这项诡异的任务,转身划向里间,中途因为接了通电话停下来。
    “……我吃的很饱啊,一点不饿……网上订了一些零食和保鲜柜送过去,你和你的同事别总抽烟打发时间,可以试试打牌的时候喝点英式红茶配司康饼,毕竟吸二手烟也不健康……没有不舒服,不要再问了……晚上有事要晚回,不用等我……”
    挂断电话,晏羽突然想起身后好像还有个大活人,转头看过去,尤霖的办工桌上电脑屏幕还停留在文档编辑界面,人却不见了。
    到底是腿脚健全的年轻人,闪起来还真快!
    内间的实木大门咔哒关合,钻在桌子下面两腿发麻眼花缭乱头晕耳鸣的尤霖才四脚并用探头爬出来,脑袋咕咚一声磕在桌腿上,紧绷的裤缝发出刺啦一声令人心碎的裂响。
    我的妈,这是又听见什么不该听的了,不是故意的也要遭报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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