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的是时间

87.12程

    
    地库里的光线是毫无温度的冷白, 从淡蓝色环氧地坪上反射的光将人脸映出不自然的铁青。
    晏羽从拉锯一般的头痛中缓缓睁开眼,看到的正是魏千程那张染着铁青的面孔。
    他的五官和表情在逆光中看不真切, 一条手臂撑在车顶, 俯视的角度挡住车门, 给人不舒适的压迫感。
    “小羽,上去喝杯醒酒茶。”
    密闭性极佳的车门掀开, 属于地库特有的混合了废气和尘霉的味道扑面而来, 晏羽只觉得胃里一紧, 连忙抬手扒住车门,探身出去,呕——
    魏千程:“……”
    饶是他反应很快地闪开一步,还是被呕吐物溅了鞋面和裤脚。
    陈行赶忙跑过来, 一边给晏羽递水漱口, 一边扯了湿纸巾蹲在地上帮魏总临时清理污秽。
    “去把车洗了,这里不用你。”魏千程从陈行手中接过轮椅, 径直往电梯间推过去。
    晏羽闭着眼, 一手撑在额角,电梯上行的轻微超重感又让他多了些许不适,只得蹙眉忍耐。
    晚上的事情很顺利, 利益给出去则意味着回报的可预期性, 只是政府官员们大多喜欢喝白酒,附庸风雅地开了瓶艺术珍藏版茅台五十年特酿, 晏总就像当年讲述“南柯一梦”那样, 将青瓷瓶上囫囵画着的诗词典故说得婉转又动人, 哄得部长大人频频举杯。
    既是因为这种不易蒙混过关的场合,也是由于魏总突然放任了的态度,少了保护的晏羽不得不咬牙陪了整场,得亏部长大人讲究养生不太贪杯,他才硬撑着将那小三两的五十三度灌进去,全凭毅力将得体的仪态维持到坐进车里。
    魏千程吩咐陈行开车回公司他没有反对,在这之前他就已经预料到了这种可能。
    而且易乘风发了消息说关店后过来家里等他,晏羽并不介意陈行在他家碰到易乘风,但他不想易乘风看见他给人灌醉的样子平白惹他担心。
    高度酒的后劲儿在他血液里尽情蒸腾,晏羽觉得自己这具完全不适应酒精的身体短短三天之内被洗礼两次已经是生命的极限了,这会儿更是头晕目眩、身体软沉,恐怕自己连轮椅都推不好。
    陈行大概是不会回来了,他唯一可以指望的人但愿能像他的年终奖一样给力。
    电梯叮地一声停在三十三层,魏总的脚步踏在地砖上如影随形,他的声音也近在耳畔,“很难受吧?等会儿煮点醒酒茶给你,喝完睡一觉。你这样没法照顾自己,今晚就……”
    魏千程的声音倏然顿住,晏羽勉强睁开眼,看见尤霖戳在VP办公区的门口,浑身筛糠一样颤抖,像只同时遇到狐狸和老虎的兔子被要求做选择题,A白斩,B刺身。
    晏羽捏住眉心,用力将眼睛闭回去,吓成这样看来是指望不上了,算了,放过他吧。
    下一秒,尤霖居然大着胆子求助一般地看了魏总一眼,才将目光不情愿地移回晏羽脸上。
    “晏,晏总,那份计划书我已经重新修改过了,保证以后再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对不起……我,您,您要不要马上看一下?”
    既然晏总没有反对,尤霖赶忙狗腿地猫腰上前,从魏总手里接过轮椅,叮里咣当一路推回里间的办公桌旁,还不忘回手掩上了大门。
    呼——
    尤霖小跑着开茶壶煮上醒酒茶,顺路退出自己打了一半的王者荣耀,又去盥洗间拧了温热的湿毛巾递过来。
    “晏总,我没走,您有什么事情交代?我马上去办。”
    晏羽将热毛巾在脸上捂了一会儿,撕下来长舒一口气,冲尤霖无奈一笑,疼爱傻孩子似的,“没事了,办得挺好,等会儿送我回家。”
    离开公司之前,晏羽换了身衣服,又漱掉小半瓶漱口水,尽量营造出自己只喝了一点点的效果。
    ***
    尤霖将白色路虎开进地库,瞥见小菠萝的左边停着那辆崭新的大黑马,兔躯一震,感觉自己窥破了什么足够被灭口好几轮儿的大秘密,咬着下唇哆哆嗦嗦将路虎停在了小菠萝的另一侧,忍着眼泪儿跑过去扶他家晏总下车。
    呃,为啥这样并排停在一起的三辆车莫名很像一家三口?!
    晏总此时仍在专心地等待醒酒茶起效,没太多精力留意尤霖几乎揣不住的家庭伦理激烈内心大戏,还体贴地在进电梯后帮他按下了一层。
    “我自己上去,你叫个车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本来应该送老板进屋的,可如果真要送上去了,大概他就是楼上注意安全了,那位大哥灭他就是秒杀吧?
    “晏总,那我……先走了。您……也注意……安全。”
    尤霖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说好的明天就发年终奖哒,他还能见到太阳吧?
    晏羽一个人上到二十七楼,将轮椅斗折蛇行地推到自家门口,抬手撑在门板上吐了口绵长的气息,好像酒气还是有点重。
    旁边的步梯间防火门嘎吱一响,易乘风从里面闪身出来。
    “你怎么在这儿啊?”晏羽伸手过去拉他的手,在重影的视线里扑了个空,摸索一下才重新抓住。
    他是不想被送自己回家的同事碰到他在这里吧,所以躲在步梯间,既可以等他回来,又将自己藏了起来。
    易乘风抬手刷开门锁,将他推进屋里,“你又喝酒了?”
    玩儿蛋,果然生气了,家里有了等门的人的确很幸福,但也要被人管着了,这怨愤的语气大概和言斯年形容的言太太相差无几吧。
    “喝了一点点。”晏羽讨好地搂住面前那双大长腿,将头往他身上贴,像个犯了错误不等大人发火儿便认错求饶的小朋友。
    “我特么这次遇到你才短短的一个月,你已经喝高三次了!”
    易乘风脱他鞋子的动作有点粗鲁,继而将人从外套里剥出来,抱着放到客厅的沙发上。
    “一点点!嗯?你现在连喘气都是酱香型!”
    “手拿开!坐这儿别动,我给你盛汤!”
    易乘风转进厨房,端了碗棒骨海带汤搁在小桌上晾着,回手搂过那只仰在沙发背上捏眉心的醉鬼,按在腿上躺好,用拇指肚揉他的太阳穴。
    “你作死吗小晏!三天喝醉两次,你刚从医院出来才几天!我跟你说你再这样,信不信我转身就走再也不管你!爪子老实点——”
    本来给他按得挺舒服的,突然听见‘转身就走’‘不管他’,晏羽扒扯着他的衣服和胳膊爬起来,抱住易乘风的肩膀,一双被醉意染红的唇毫不犹豫就堵上了那张叭叭训他的嘴,狠狠吻了上去。
    “……知道错了,别骂我……你吓唬我的是不是……抱着我,不许走!风哥,快点儿抱着我!”
    晏羽紧紧箍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要是你还生气,那我只好……”
    他说着,抓起易乘风的一只手塞进自己的衣襟里,一路推到心口,堆起的毛衣下露出前夜缠绵中尚未散去的吻痕,仿佛雪中绽放的一朵朵红梅花。
    易乘风的头皮唰一下麻掉了,浑身上下呲啦啦冒着火星子。
    他用力捏了一把那片薄嫩的皮肤,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像抱着一只二百二十伏高压电源,随时能将他电到焦糊,原地爆炸。
    “你他妈真是要死了!”
    居然敢这么撩火,要不是心疼他前一晚被折腾得哭唧唧,这会儿又醉得难受,真恨不得弄到他第二天起不来床!
    易乘风帮他洗澡,易小风全程立正围观,还是好心的岳父大人派出自家五指姑娘帮他解决了失眠问题。
    好容易把晏羽洗干净塞进被窝里,易乘风自己又蹦回浴室调低水温,洗了个低温战斗澡才算勉强冷静下来。
    “陪我说说话吧。”晏羽闭着眼睛往他怀里蹭过去,扯着裤腿扳自己无法移动的双腿。
    易乘风伸手托着他的屁股,一条腿勾住他的膝弯,把整个人都包裹到怀里来。
    他的唇蹭在晏羽轮廓分明的眉骨上,一抿一抿揪他的眉毛,“你怎么喝了酒之后话这么多?说说吧,说困了就乖乖睡觉。”
    “嗯,快过年了,你哪天回去?我可不可以帮你准备一些礼物给你父母和爷爷奶奶?”
    “对了,我也想跟你说这个呢!”易乘风伸出手臂让他枕着,“你说我们要不要在一起过年?上次陪你过除夕还是十多年前。”
    “不用啊,我们以后天天都能见面,可你来了莲城,你家人一年也见不到你几次,肯定要回去陪他们过年。”
    “那你呢?你这几年都怎么过的?”
    “跟我妈和江叔他们一家一起过呗。”晏羽闭着眼睛胡扯,声音梦呓似的又软又沉,“他们一家对我都挺好的,江荞姐比董茜正常很多。”
    实际上这几年江荞都是带着孩子在婆家过年,江裕仁和庄美婵则满世界溜达,据说今年打算到帕劳潜水看珊瑚和水母,连魏千程也会跑去跟某个亲儿子共迎新春。
    新年对于晏羽来说,更大的意义是一个假期,一段卸下伪装毫不掩饰的孤单时光。
    连助理和钟点工都回家过年了,那几天他要完完全全地照顾自己,包括花上几个小时换洗床单和吃自己做出来的难吃的饭菜,所以新年对晏羽来说实在没什么值得期待的节目。
    “还有晏太太是么?来来来,手机给我,早想把她名字改了,就叫小女巫怎么样?”
    晏羽蹭在他胸口笑,“吃醋吃到幼儿园啊!那要不要把你的号码存成晏太太?”
    “你提醒了我,我要把你的号码存成易太太!”
    “风哥,我想送一点礼物给你家人,但是你不要说是我送的,我的心意到了就行了……我拐走了你,是我对不起他们,还有以前也是……”
    他玩儿似的抬手轻轻在易乘风胸口衬衣布料下面那个小突起上抠了抠,又寻宝似的向下摸索另外一个。
    “再说对不起我就亲死你!信不信!”易乘风逮住他作怪的爪子,不仅想亲死他,还想……
    “信的。记得不要说,千万不要,否则你就回不来了,苏姨不会让你回来的。风哥,你每天给我打电话吧,我从现在开始就想你了。但是只要你还回来,我就……”
    易乘风捏着他的后颈,用力吻了上去,“我不回来我去哪儿!小晏你别害怕了行么,我以后再不离开你,连死都死在你后头,陪你全程。够意思吧?就是你别折腾自己的身体,尽量多活几年,让我少孤单几年,就当心疼你风哥了好不好?”
    “大魔头和小王子你要带走吗?”晏羽其实想说,如果留下给他做个伴儿也挺好,就是怕俩狗不习惯他这里的环境,而且一个春节假他连自己都好悬饿死,搞不好会闹出狗命来。
    “带走吧,起子他们也回去,搁这儿没人管再饿死了。”
    “小晏你经常睡不好吗?”
    “没有,我现在就很困了……”
    “风哥,你再抱紧点我就睡着了……”
    “睡吧,这样能喘过来气吗?”
    晏羽拱在他怀里,发出一声轻嗯。
    “你搬过来住行吗?扔了我的安眠药,你要负责吧?”
    “不许你跟别人睡一间屋子,多难看的我都介意。”
    “别松手了,风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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