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木桩隐隐传来松动的声音,尹明珠被眼前的火光吓得浑身颤抖,一个劲地朝着侯简尘身后缩。
虽有些烦腻尹明珠这样的靠近,侯简尘却还是缓下声调,轻声安慰了几句,脑海中亦是飞快地闪过事情的来龙去脉。
火苗是从偏房蔓延过来的,起初只是些黑烟,他也没放在心上,后来被尹明珠拉着入了内室鉴赏那副秋霜风雪图,一时气氛旖旎,他忙于周旋,竟忽略了窜入内室的火苗。
“世子哥哥……”尹明珠又缩了几分,差点没把侯简尘从区区一隅好不容易搭出来的避火所给挤出去。
侯简尘皱眉,身旁的拳头越握越紧。
“啊!”盏台上方的画轴终是被烧断,携着火苗一同砸到了尹明珠的裙角。
侯简尘一惊,赶忙拿起桌上的茶水朝着尹明珠泼去。
却到底是杯水车薪,火舌一路缭乱到了尹明珠腰际,终是被一壶冷茶浇灭。
尹明珠被吓得花容失色,一时瘫软在地,竟忘了因裙摆烧毁而大块暴露在外的雪白肌肤,只自顾自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手中更是死死抓着侯简尘烧焦的乌袖。
“郡主,先下的要紧事,是先想办法挪到外室去。”侯简尘目光暗了暗,撤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尹明珠身上,继而又在屋内扫视了一圈,略带严谨道,“郡主体轻,趁着现在火势稍平,可先由这块围帘拉出的布索爬出。”
尹寺安紧了紧身上还带着侯简尘余温的外衫,心中不知为何涌过一丝暖意,连带着适才的惊慌恐惧一齐缓缓散去,大着胆子抬眸正面望进侯简尘微沉却不失温润的眼。
她对侯简尘的心思不是一日两日了,一开始只是因为他身份显赫与那出众的相貌,后来竟渐渐沦陷到他无论何时都那般温柔的目光之中,像是每陷入一次那双眼,都能忘却一切荣辱恩宠,只愿同他一辈子相望。
而此刻,这种无形的温柔再一次浮现在尹明珠的心头。
陛下亲赐的世子之名,和她这个亲赐的郡主,怎么想,都会是一段金玉良缘吧……
明媚彩艳的眸间兀地退去那些胆怯,就像每一次精心装扮出现在众人眼中一般,那股自信的风韵再次浮现,尹明珠勾出一丝娇媚地笑,轻声道好。
细心如侯简尘,顷刻间便也捕捉到了这短短一瞬眼神交流的真正意境。
父亲要的,已成。
像是释然又像是安慰,侯简尘垂眸,动作小心地将尹明珠推上那一小块还未被烧到的布幔上。
淡蓝色的布幔被拧成粗硕的一条,尹明珠需爬到花台上方撤下剩下的布幔,期间悬空的距离,就必须由侯简尘亲昵地扶着尹明珠步步攀升。
“郡主小心些。”侯简尘手上又用了一分力,顺带着目光就向被烧空的隔窗望去。
他不由得一愣。
青色的纱裙随着热浪翻飞,精心盘绾的发髻散开,三千青丝在火光之中摇曳的诡魅,尹寺安回首,秀美的墨眸之中竟无半分惊恐之色,青黑的瞳仁映着邪魅火光反而明媚得惊人,她抱着一把古琴从侧苑跑出来,步履间微有些慌乱,却带了些与平常不同的意味。
尹寺安自也看见了对面侯简尘托着尹明珠一副亡命鸳鸯的模样。
不知为何她便笑了。
当年那个替她挡了尹明珠不知多少明枪暗箭,夕阳下偷瞄她侧影的那个羞涩少年,终究还是沉在了这一场大戏里。
至于她,注定要做那个推波助澜的人。
“再见。”她无声张嘴比了口型,笑看门前牌匾燃着大火坠下。
……
今日侯府满月宴,前院的本最该是贵妇们交碎寒暄的时候,此刻却全都聚在了一处。
“姐姐……妹妹有罪,没能看护好寺安。”万氏跪在石凳前,拿着丝帕拭泪,言语间皆是颤抖。
张氏面上一顿,赶帮扶起万氏,神情慌张,“妹妹这是怎么了,寺安又是如何?”
“姐姐……”万氏颤颤巍巍地起身,一双会说话似的眸含了水光,蹙眉的一瞬非但没有这个年纪妇人常有的油腻,反倒绘出了一股独特的风韵,不经意又让人对她的话信服了三分,“适才我本想着带寺安去观赏一番皇后娘娘的藏图,可谁知……”
张氏蹙眉,霎时连仪态都顾不上了,拽着万氏追问起来,“究竟如何了,妹妹,你这是要急死姐姐啊!”
万氏的手臂被张氏暗地里拽得生疼,不由得暗自不悦,面上却也作出吸气模样,像是下定了极大地决心一般。
“寺安被贼人掳走了!”
一语既出,四周的贵妇千金不由得都是大骇,近日临近十国会宴的大日子,各邦异族人涌入京城的也不少,三教九流,自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偏巧前几日京兆尹又抓捕了赌坊的杀人犯,现今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虽说今日是侯府家宴,可到底不是十足十的保障,现在又出了这等事情……
“那寺安姐姐岂不是……”开口的桃衫女子乃是刑部侍郎之女李芊姚,素来与尹家二姐妹不和,此番轻飘飘一席话,倒是把尹寺安被虏一事提上了话案。
万氏皱眉,一副几欲泣涕而下的模样,“姐姐,这可如何是好啊……”
张氏面上一白,往身后的石凳一倒,若非由几个丫鬟扶着,当真是要绝气了的样子,“寺安……”
到底还是李芊姚将话重新挑了起来,“两位伯母,先下可不是伤心的时候,最重要的,该是把寺安姐姐找到才是。”
她自然不是为了尹寺安的安危所考虑,任谁都知晓一个弱女子被贼人掳走最有可能的下场是什么,若此刻把狼狈的尹寺安寻到,可不就坐实了她清白有损的状名吗。
尹寺安风评败坏,尹家子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尹明珠也逃不了看护不当的罪名,届时,自有了她们这圈子里的笑料。
眼瞧着曾经一个风头出尽的郡主和一个有霍将军处处维护的女子身败名裂,那滋味,可不是单爽快二字所能概括的。
想到这李芊姚心中不由得暗笑,面上却仍蹙着眉,担忧得不得了。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万氏自也明白李芊姚深意何在,赶忙开口,也没多加思虑,断了张氏想为因名族脱罪的活路,“元华郡主呢,适才她也进了阁内赏画,此刻她该与寺安在一处才是啊。”
张氏一愣,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万氏还会反咬一口,毕竟尹明珠可是她唯一的指望,将来嫁入皇家都是绰绰有余,可不能在名声一事上出了纰漏,一时思虑停滞,竟也未寻到应对之策。
张氏咬了咬牙,暗自恶狠狠地瞥了万氏一眼,却只换来万氏一张脸梨花带雨的脸。
万氏则不留痕迹地笑了。
张氏曾经不过是尹峻枫一时兴起抬进府中的妾室,仗着两分心机能在阅人无数的尹峻枫面前奉承,保宠爱不衰罢了,而现今尹府人比花娇的姨娘一个接一个,论心思,也未必是那般好周旋的,唯有这个独女尹明珠,才是她张氏至今都能作威作福的重要底牌。
万氏吃准了这一点,美眸中浮出丝丝得意。
从前的恩怨账,现今不过刚刚开始罢了。
只可惜李芊姚看不透这二人之间的暗流交锋,只更绘声绘色诉说着尹寺安如何不幸。
侯峰恰在此时进了院子,听了一众人七零八碎的话,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他要的可是把尹家两姐妹都收入侯府,好承收双方之利,才不是这么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盗贼从侯府进来,掳走了刑部尚书的嫡女,还把陛下亲封的元华郡主牵扯了进来,这事儿要是捅大了,可不是皇后那三言两语就能摆平的。
“晚叔,吩咐下去仔细搜查,切不可走漏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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