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四看着众人与季春明交谈甚欢, 不由面色铁青, 他计上心头, 不由问道, “季郎君可是来京城游历的吗?京城天子宝华,如今又是科举时日, 天下才子聚集京城, 实在是该当见识一番。”
季春明还未答话, 却是云霄止不住了,这位郎君好生无礼, 处处挤兑自家郎君, 也不看看自己斤两, “我家郎君是来京城应试的。”
宫四自然知道季春明是来应试的,如此提问不过要引出下句, “季郎君真是聪慧过人, 去年此时某记得你才学《公羊传》,短短一年便能进京赶考, 实乃天造之才!”
宫四此话含义歹毒,一说他资质愚钝, 去岁连基础经书都还通读不下, 二说他狂妄,此等经历竟敢来京城与天下举子争辉, 三就暗含未尽之意, 这般水平都能赴京赶考, 必是通过非常手段!
虽说通过这些年的推广, 参加科举之人也多了高门权贵子弟,但大多数应试举子还是小家族与平民子弟,他们本就仕途艰难,为了取得生员资格无不煞费苦心,纵然知道不存在绝对的公平,但这般赤裸裸的面对一个“关系户”,还是让人好生气恼!
本来对他起了结交之意的几个举子,态度立马冷淡起来。
季春明何等敏锐,他虽不惧这些人如何评判,于他而言,仅凭旁人几句话便断人性质的态度未免草率,但是对宫四的险恶用心,他自然不会予以姑量。
“宫郎君夸奖了,都是学堂教学有方,某方能有幸通过县试。天子脚下英才荟萃,不来何以得遇各路英豪?”
能来是因为学堂教学质量高,来是为了瞻仰学子风采。这番话赞了学堂又抬了众人,虽是夸赞,却显得有礼谦逊,同时点明自己堂堂正正通过考试取得资格,十分得人好感。
还不及宫四答话,他又笑盈盈的拱拱手,“宫郎君学有所成离开学堂,这次应考必能摘得桂冠,某先在此预祝了!”
戴高帽谁不会,倒要看你如何应答!
同为林家书堂学子,他都“天资聪颖”通过县试了,宫四郎“学有所成”取得桂冠也不为过吧?至于因何离开,两人心知肚明,若是其他理由倒是说个子丑寅卯,看将来是否会被人扒皮!
宫四此时才懊恼未听二哥劝告,他怎知不过几日不见,这小儿便如此牙尖嘴利!他若不应,便是承认自己资质不如季春明,他若应了,这狂妄的帽子倒在他头上了!
这下,脸上更是晦涩难看,正愁如何应答才不失颜面,眼光一瞥,看到不远处宫二郎正同一位器宇轩昂的男子过来,想是也在附近就餐。不由欣喜上前,“二哥!”
宫二本是好不容易搭上这位男子,正想托他为自己换个位置,不妨遇到宫四,他是个心思灵活的,不放过任何机会,训斥道,“怎生考完了不歇息一二为后面两门做准备?倒在此闲逛?”不待宫四回答,又道,“还不快过来见过王都尉?真是一出门便愈发无人管教了!”
训斥是假,引见是真,时下学子应考前都会向贵阶行卷,虽说搭了桂家关系向卢家投卷,但卢家何等人家,向他投卷之人不知凡几,倒不若当面向此贵人引见一二。
众学子只看到宫四同两位郎君相谈甚欢,尤其见那位身形魁梧的郎君一身贵气,不由又羡又妒。
宫四说了两句便得意非常的回来炫耀道,“将才那是我二哥同王驸马,他还说日后永昌公主春宴要我们兄弟同去呢!”
此话一出,众位学子将才的那点不愉快立马烟消云散,围着他问东问西起来。他们虽来京不久,却也听闻这京中贵人喜爱设宴款待文人,其中尤以永昌公主府和泰王府最为有名。
若是能参加永昌公主府的宴席,不说能声名远扬,便是能结识一二贵人,对自己仕途也大有裨益。
“不知到时能不能带上一二人同去呢?”宫四故作疑虑道,眼神往季春明这边瞟上一眼,显摆的意义十分明显。
季春明却知这只是陷阱,这种宴席自然不是不能带人,但是像宫家恐怕还不够格。宫四此举一是炫耀,二是故意想让他受不得诱惑,向他乞求。
季春明当然不会上当,可众学子的定力就没有这么好了,除了一两位还面色镇定外,其他人全都围了上去。
三人对视一眼,颇有默契的相望一笑,其中一位郎君道,“在下姓孟,孟兆云,家中排行第七。”
季春明笑道,“某也行七,季春明。”
将将互通名姓,却看宫四话中的那位贵人带着宫二走了过来。
宫四受宠若惊,忙上前一步,心中得意道,莫不是贵人赏识,要相邀一同吃酒,刚刚躬身行礼,那贵人却目不斜视的走过他身旁,在季春明眼前站住了。
季春明心下疑惑,那贵人却像早已认得他般,笑道,“小郎君来了京城也不相告一声?今日既遇,可要好好喝上一杯!”边说,边跟宫二告罪一声,“今日得遇故人,此事下次再议。”说罢便招呼季春明跟自己走了。
两人刚走,众学子炸成一团,纷纷跟宫四打听季春明到底是何来历。
宫家两位郎君气青了脸,莫不是他们信息有误,不然这季家郎君何以竟认得此等人物?
虽上午在贡院见过一面,但距离过远,王冲并未第一眼看到季春明,还是云霄在自己眼前转了一趟,才会意过来。想起好友说的只是普通朋友不由偷乐,连护卫都给人家了,还想掩饰什么呢?
不过,看了一眼冉冉如初生竹的少年,王冲性子虽爽朗却知如今不是打趣的时候,带着人走出东大街,嘱咐了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季春明回头看了一眼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云霄微微叹了口气,他初时未想到这一点,只以为云霄是来保护他安全的,如今看来,还有这层含义。
在这贵阶多如牛毛的京城,有云霄这个万事通在,便如多了一张护身符,小到衣食住行,大到人物来历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像今天这种时刻,还能刷下魏云廷的面子,对毫无根基的他而言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
他本意是与青年渐行渐远,未曾想到入京之行以来却受他如此多恩惠,这番人情,到底何时才能偿还?
怀着一丝纠结的心情季春明迎来了剩下的两场考试,由于是明经试,诗赋的要求并不如进士科那般高,只要韵脚用对、诗句切题便算通过,当然若是本身就有诗才,自然更是皆大欢喜。时间有限,季春明在诗赋上造诣不深,不过他们这一届考生中却有一人写出了万人传颂的《秋思》,而这人还是与季春明有一面之缘的熟人:孟兆云。
策论是考时政,本来这是季春明的弱项,但有林夫子这种良师,通过多个议题的训练,他也不是全无下笔之处。只是看着试卷上的议题,他还是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其他嗅觉敏锐的人也感受到了一丝政局暗流,因为这赫然是一道如何抑制土地兼并的试题!
季春明忆起去岁 “重新丈量天下田亩、统计天下人口”之事来,虽不过是魏云廷的一道幌子,却能看出形势之严峻并不是空穴来风。
皇上虽名义上富有天下,土地却大部分都掌握在豪门贵阶手中。如今,这样一道试题,是皇帝对大士族的试探,还仅是一道策问题呢?
这道题,无论答案是好是坏都是一个冒险之举。答得好,可能顺应了圣人的心思,但却可能遭大族嫉恨,于他将来雪上加霜;答得不好,这第三场试题就算白费,他想取得上等品评无异痴人说梦。
季春明抵笔细思,这道题,到底该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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