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起来, 饭食已经摆好了, 季春明还是第一次吃黄米, 又香又糯, 跟他们洛州产的粮食口感完全不同。
“我以为黄米是晋州所产,原来济州竟也有吗?”季春明在脑中回忆了半天, 却记不起哪本文献说过济州产黄米。
“你说的没错, 黄米是晋州的。”魏云廷将云霄手中的活计接过来, 替他添了一碗饭。
第一次看他伺候自己的时候,季春明还顿了顿, 如今却已习惯了, 难得他以为他会手忙脚乱的, 却没想到他做起来那般自然,倒像练习过很多遍似的。
云震看了一眼虽然冷着脸、眼神却透着温暖的主子没有说话, 他倒的确见过他“练习”, 毕竟二十年来,他还是头次担任伺候人的角色, 不过此时还是不要拆台的好。
用过饭,魏云廷吩咐云震去查探一件事情, 他没有避开季春明, 然而他话中透漏的信息还是让季春明大为吃惊。
“上次赈灾就是从晋州调的粮,给百姓分发都不够, 如何会流落市面?你去官仓探一探存粮!”
“他们怎么敢, 那可是朝廷用来救济百姓的粮食!”虽然反驳, 季春明却知道这事十有八九是如魏云廷猜测的那样。
先是以各种名目克扣百姓不发粮, 然后将粮食高价卖出,一方面逼得百姓买不起粮只好卖身、卖地,另一方面高价所得再去其他地方买便宜粮食,所得差价赚取暴利。
好一招空手套白狼!
只要时机把握的好,完全是一本万利!
季春明气得脸都青了,一路上见到愁苦满面的百姓,还看到许多插标卖身的男女,天灾本已不幸,怎还有人雪上加霜?
“若是查得官仓没粮,是不是能治他们的罪!”季春明愤然问道,魏云廷摇了摇头,“顶多可以治知县的罪,背后之人却没有证据。再说定罪需要时限,这赈灾之事可等不得。”
季春明脸色难看,却也知道恐怕魏云廷说的才是事实,可是这官士勾结明摆着的,如此利益熏心,难道竟眼睁睁看他们得逞不成?
不,一定会有办法的!
季春明深吸一口气稳住心思,开始思索。他脑中混沌一片,视线几次扫过端坐一端、似乎胸有成竹的魏云廷却没有开口。
比起毫无吏治经验,只是纸上谈兵的自己,显然替圣上办过许多事的魏云廷要有经验的多。
只要他开口问,他相信依青年的阅历,绝对可以告诉自己一条十分有效的建议。可是以后呢?他跟着来这一趟是想实实在在做些事的。若一点自己的想法都没有,养成遇到难题只是依赖旁人的习惯,那么又何来历练、何来成长?
他的想法必然存在许多缺陷,但是又何妨呢,总比丝毫不考虑只是拿现成的好!先有个打算,再来听取旁人建议,如此才能比照、知道自己的不足,下次努力考虑的更周全。
魏云廷看着少年时而皱眉时而松口气的样子,不由莞尔。
这也算是一个进步吧,至少少年不避讳在他面前露出真实的一面,虽然他贪求更多,希望少年能依赖他、看着他、信任他、只有他!
希冀的同时,青年也清楚的知道这只是一个妄想,因为少年如果真是这样,那也不是让自己心念牵挂之人。
在他眼中,少年实在很“笨”,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心意了,还总是傻乎乎的什么都想自己解决,要是别人早就沾上来,从他身上汲取利益了,少年却唯恐避之不及,实在是笨得可以!
可是这样的少年,却像闪耀的宝石,总是牵引着他的目光。
如一只蹒跚学步的小鹰,挥舞着自己毛绒绒才长出羽毛的翅膀,想要学会飞翔,尖锐的崖石、跌倒受伤的恐惧都不能阻止他挥动翅膀,仿佛前方有什么让他心中充满了力量,无惧前行。
“我想到了一个方法,你看看行不行?”少年的脸色因为激动散发出莹润的光泽,乌黑透亮的眸子像闪耀的星辰闪闪发光。
“说说看。”青年专注的迎上少年的目光,在他的眼瞳中看到唯一的自己。
既然如此才能让彼此更亲近,那他就当托起他的风吧,无论鹰如何翱翔,都离不开风的左右相随!
夏老爷坐在书房里,眼前是摊开的鱼鳞册。
上个月二孙女出嫁,刚陪嫁了南边的六十亩地,下个月三孙女出嫁这东边的地可不够六十亩,三儿媳是个泼辣人,定不会依的,还是要把这中间的几十亩地连起来才好。
鱼鳞册上他指甲点到的三十亩地分属于三户不同的人家,可是要不了多久都会改姓夏的。
他们夏家在这东平县已有好几十年了,如今子嗣兴旺,他不得不多打算。都说这天灾是坏东西,可于夏家来说,虽略有损失,不还是解了燃眉之急嘛。
东平就这么大点地方,东昌那边可要加紧办。
听说朝廷这次动真格的,马县令开始还有点害怕不敢干,他也不想想他们夏家靠的是谁,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这同意卖地的事他顶着,等过两年再给他派个更好的差事补偿一下。
再说,这事儿也怨不到他们头上来,百姓哭着喊着要卖地,难道他还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饿死?如今一斗米一两银子,一亩地也只有四两,他还多给半斗米,也是他的善心了。
夏老爷只觉为儿女操碎了心,可他那不成器的小儿子还要拿一百两银子纳个粉头进来,要他说,这灾荒年间卖儿卖女的,水葱似的小娘子二两银子都能打一个出来,一百两买它几十个,还怕找不到几个水灵的。
心里盘算着,夏老爷慢悠悠的饮了口茶,还是京里买的茶好,济州府的货色总是差些。
然而还没等他一杯茶吃完,门外忽然响起了管家有些着急的声音,“朗主!”
管家可是跟他见过世面的,平日最沉稳不过,什么事把他慌成这样?
管家三步并作两步的跨了进来,“朗主,不好啦!有人在买地,比我们提出的银子还高一两!那些庶民听闻都找他去了!”
“不是有人看着吗?这伙人从哪儿来的!”
“听说是石料商人,结果看到这里地便宜要买地!”
“这群无能之辈,就知道靠不住!”夏老爷气得背手走了几步,管家觑着他的脸色,小心问道,“那我们的价格……”
“跟他们一样!还多一斗米!”虽然代价比之前的高,但是也不是不能承受,毕竟这粮食可没花一分钱,是“借进来”的。
可是过了不到一个时辰管家又回来报,“他们又提了一两银子,朗主我们要不要提?”
正常年间,一亩地十两银子,刚才已经长到五两,若是再提一两?“我们用米,跟他们说,一亩地八斗米!”
反正在外面,八斗米也只要五两银子,在城里可是值八两银子!就不信那商家还敢跟他抢!
“但是朗主,我们没有那么多米——”管家小心翼翼的提醒着,从官仓运回来的米一半高价卖出去了,剩下的一半按八斗米一亩地算用来拿地显然是不够的。
他们毕竟是士族,是要脸面的,官面上的事情总得圆得过去,明抢的话跟土匪有啥区别?
“那就去买,你连夜去莱州买米!记住,不要漏了行踪!”
“可是朗主,米要的这么急,恐不便宜。”
“再贵能比东平贵?你斟酌着办!”
好不容易米买回来了,也不知道莱州的米价是怎么回事,竟然比平日贵上许多,只是算起他赚得,还算便宜。
以为第二日可以高枕无忧买地的夏老爷却在半夜被知县派的人敲门敲醒了,那人禀道,“知县大人说,官差已经到了莱州了,明日就会到东平!还请夏郎君依前言行事,否则这事儿他可兜不住!”
“不是说还要几日才到嘛?”
“官差的事儿谁能说得准呢!还请夏老爷动作快些!”
之前夏老爷跟马县令便商议好了,这粮食借给他转手没问题,反正他也有好处,但是官差来之前这粮可得还回去,私动官仓,这可是杀头的罪,他一个小小的县令可担不起!
这高价买来的粮竟然要还回去,一来一回,他竟然还折本了!
夏老爷气得手一推,茶水被他打翻在侧,正好泼在他这几日翻阅的鱼鳞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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