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有个小心愿[重生]

53.第五十二章

    
    季春明坐在城门附近的一家酒楼里。
    这酒楼位置甚好, 不管是准备出行饯别的还是刚进城打算歇脚的都爱在里面坐一坐, 十分热闹, 也是消息流通最多的地方。
    查实田亩、核查户籍这些事情都派了人去, 蒋裁文却未将他派到太远的地方,虽未点明, 季春明却知道是上次东平之事的后遗症。
    虽青年这些时日疏远了, 他却记得自己出来的目的, 用他自己的方式收集着信息。
    这日跟往常一样,他穿了件暗色的衣服, 不打眼的坐在酒楼一隅。
    身旁的一桌客人正在讨论夏赋的事情。
    如今大周朝一年征税三次, 春秋征谷物, 夏季纳绢绸,其他官府调派的服役则以一丁一年二十日为限。
    时入六月, 正是绢绸开始征收的时候。
    “今年布又要多缴一丈!”一位老汉满面愁苦的说道,
    他话音刚落,旁人便围上来七嘴八舌的议论开, 有问他消息真假的,有问为什么的, 有问为何没见到政令的?有问缴不起如何是好的?
    有人知道一二的, “听闻西边又要用兵,上次加赋不也是为了兵事?只是说好只加一年的结果便成了定律, 如今又要加一丈, 不知是不是以后都是这样?”
    众人摇头议论纷纷, 虽说这几年没受过大灾, 可是纺线织布哪里不要银子,这布又不是天上掉下来说有就有的。
    “加布还算好的,别到了秋天仗还没打完,又要多征谷物,这可如何是好?”他提这话并不是空穴来风,往年实在有过成例。
    “这日子还怎么过!”一位性情直爽的汉子忍不住一拳锤在桌上,“我家那几亩薄田便是丰年一年也只能出十旦粮,除去口粮,刚够缴税,要是再加税,我倒哪儿变谷子去!”
    “你家还算好的,我家四个男丁,要缴十二旦粮,吃都不够吃,哪里够缴?平日里只能让他们出去外面帮别人顶劳役赚些钱粮,可这劳役最是辛苦,老二去岁冬日里修城墙染了风寒,差点去了半条命!”
    众人纷纷说起自己的苦衷,一时都觉得这加的一丈布像一座大山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既然如此,还不如投给王家、高家当部曲!部曲只用缴一半的税赋!”有人气道。
    “你当部曲是好当的,要是征兵役,第一个就是你去!况且一年到头要为主人家忙碌,哪儿比得上如今自在!”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办?到时官府可不跟咱们讲情面,缴不上可是要挨打的!”
    这些人吵吵嚷嚷了半日,却最终只能无奈散去,
    他们不过是升斗小民,无力与官府抗衡,更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只是终日忙碌,为那多出来的一丈布劳苦奔波。
    望着骤然冷清的桌面,季春明心中也不好受。在东平,他知道了失地民众之苦,那时还能说是天灾无情,如今这济州府风调雨顺、物贸繁华,普通百姓的日子却也不好过。
    难道仅是重新核定土地就能解决的事情吗?
    季春明隐隐觉得不对,却又说不上该如何制定行之有效的方法。
    要是能与青年商议一二就好了,他总是比自己有办法——念头刚出来,季春明怔愣了一下,原来不觉中,他竟已依赖青年至此了吗?
    还未从这番摇摆不定的心情中回神,耳旁却传来熟悉的一声呼唤,“七郎,真的是你!”
    季春明循声望去,脸上也十分惊喜,“十二哥!”
    青年一身飘逸长衫带着暖暖笑意,正是多日不见的林十二郎——
    回到官衙,季春明脸上是带着笑意的,倒是云霄并不太高兴。
    这些日子以来,便连迟钝的云霄也觉得季小郎君跟殿下间怕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些时日怎的连面都没见几次呢,好几次他跟季郎君走访了一些消息回来,去找殿下,却总是只有蒋郎君在府中安排。
    季小郎君嘴上不介意,话都少了,作为立志当主子贴心人的云霄来说,还不得找些机会让两人多接触接触。然而他这主意还没想好呢,这林家十二郎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说什么趁没有选官出来游历,哪里游历不好,偏偏游历到济州府?
    只是还没来得及抱怨,云霄却听到另一个消息,这让他不由冲到府中找了云震出来,“殿下到底在想什么?为何总躲着季郎君?”
    最近这些时日殿下去了不少宴会,但是从没有一次带过季郎君,这下王家的蟠桃宴都要带好些人去,结果却依然没有季郎君!
    云震自然猜到了一些诚王的心思,但却不好告诉性情简单的云霄,他拍了拍他的脑瓜,“主子做事自有安排,你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即可。”
    看到云霄还是一头雾水,只得摆起臭脸,作势要考较他武艺,“可是上次还没吃够教训?”
    云霄忙不迭的溜了,回去还装作没什么事的样子,提议晚上出去用膳。
    要知道,因为东平那件事,这些日子他可是憋了好久的性子,晚上绝对禁止他出门的,这下子此地无银还有什么好说的。
    季春明并不只有云霄一个消息来源,大家同住后院,云霄离开的间隙他已从旁人口中听到了晚上诚王赴宴王家的消息。
    本来他是不打算去的,但是这次,他也不知犯了什么左性,决定去看上一看。
    只是,不知青年在宴席上看到他会是什么表情呢?
    魏云廷并不知晓少年也来了宴会,若是知道,恐怕这场戏就是另一种形式了。
    他到达王府时已是月上中天,王家疏阔,占了半条街,今日要举办蟠桃宴更是灯火辉煌、车水马龙。
    大门外,王四郎跟着王郎君在外迎客,作为王家这一辈的才俊,王四郎长袖善舞,看到魏云廷,他忙迎了上去,语气亲热,“诚王殿下可是来迟了,一会儿的蟠桃宴,可要罚殿下为我们开局!”
    因着最近几次酒宴两人打过多回交道算得上熟悉,王四郎的玩笑并不显过分。
    魏云廷也乐得做头脑简单、乐于被奉承之辈,笑道,“莫非这开局还有什么窍门不成?
    王四郎暧昧的笑笑,卖个关子,“到时您就知晓了!”
    王四郎毕竟比王郎君年轻,他又有年轻人一争高下的好胜心,虽然身份上他是比不得诚王尊贵,但在品性能力上他并不觉得自己比诚王差到哪里去。
    “好你个四郎,竟然跟本王卖起关子来了,要是一会儿不能让本王尽兴,本王可不会轻饶你!”魏云廷哈哈大笑,拍了拍王四郎的肩膀,没有漏过这个年轻人眼中闪过的不以为意。
    而身旁人艳羡称赞的目光,更是让竭力保持镇定的王四郎有些陶陶然。
    有时敌人的轻视便是最好的进攻弱点,魏云廷不吝将对方抬得更高。
    等到一番寒暄过后,王四郎拍手揭开谜底,原来王家为这蟠桃宴也颇费心思,特制了一种小弯弓,将蟠桃射下食用。届时谁射的最多、最完好谁就是今夜的冠军,可得一份奖赏。这奖赏对于与王家相当的家族来说自然没什么,但这寓意可是好兆头。毕竟自古以来,蟠桃总是跟长寿结合在一起的。
    这种将竞技寓于风雅中的小游戏深得贵族们喜爱,不过魏云廷却对王家的行事风格更多了层了解,——这射桃显然是跟宫中端午这两年流行起来的射粉团学的,王家,对于顶层豪门的风俗可是心生向往啊。
    正在观察着,一个轻巧的身影踩着靡靡之音缓缓走了过来。
    这步伐身姿妩媚多姿,却不是人们以为的绝色少女,而是一位面容姣好的少年!
    人们低声议论着,暧昧的视线扫过少年手中捧着的小小弯弓,落在那姣若好女的容貌上。
    “请诚王殿下行弓!”那少年声如黄莺,一双美目盈盈含情。
    看来王家颇是费了功夫,这少年无论是长相还是神态都跟外面传言他的喜好不错分毫。
    魏云廷面带笑意的接过弯弓,亲为少年递上一杯酒,眼中闪过迷恋。
    众人看了懊悔不已,还是王家高明,送什么珠宝奇珍,有个枕边人不是比什么都有用!
    “听闻是去岁在京中物色的。”
    “倒真是个美人儿,要不是我不好这口。”
    “嘻嘻。”
    乐舞声掩盖了场中暧昧的窃窃私语,也掩盖了季春明茶盏落地的声音。
    魏云廷的目光本在眼前的美人身上,眼角的余光却忽然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怎么会在这儿?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少年目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最终的目光却停留在他眼前之人身上。
    洪沛,竟然是洪沛!
    前世的画面与眼前的一幕交织,那是他冷落自己后的一日,他去花园走动,却听到洪沛轻快的笑声,然后就是如同眼前一样,青年的眼光冷冷的扫过自己,仿佛没看到他一样,却在落到洪沛身上时,变得轻柔起来。
    他以前都觉得洪沛是骗人的,洪沛是嫉恨他才会编织自己以前有多么受宠!可是在那一刻,他却心痛的发现,也许根本欺骗的人是自己。
    就如同这一刻,心像被针刺般,痛的人发麻。
    他移开目光,机械的从地上拾起打翻的茶盏,破碎的瓷片割伤了手指,肉体的痛苦终于让他回过神来。
    没有人注意到这小小的一幕,只有青年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挣扎。
    他微不可查的握了握拳,心里提醒自己,为了予人迷惑,这是必须的,待他将此事了结——
    “诚王殿下——”耳旁再三的呼唤声叫回了青年的神智,他端正心神,将极力想寻找少年身影的目光收回。
    王四郎调笑一番,“殿下龙行虎步、威风凛凛,还请殿下为蟠桃宴开席!”
    魏云廷看他一眼,这一眼很是平常,王四郎却突然感受到一股让人战栗的压力,然而待要细看,这感觉又骤然消失了。
    原来是诚王殿下站了起来,王四郎是不会承认那一刻的心悸的,将那一瞬的感觉归咎为自己的错觉。
    洪沛亦步亦趋的跟在魏云廷身后,他没想到自己的买家竟会是这样一个伟岸英俊的男子,他一定要讨得他的欢心,让他将自己带回去!
    魏云廷来到桃林前,他拉开弯弓,将那颗最高树上果实最大的那棵桃子射了下来。
    桃子虽大,弓箭的目标却是那细弱的桃枝,用力过大可能会损伤后面的桃果,用力过小,却可能射不断坚韧的枝条。这里面的巧劲儿和眼力可不是一日之功。
    魏云廷给自己设定的本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鲁汉子形象,并不吝于展示自己的箭术高超。
    在一片喝彩声中,魏云廷将桃枝射断钉在桃树上,而那棵红艳艳的果实依旧完好无损,鲜嫩欲滴。
    按道理,将果实送于眼前这个美人将是“成就”他贪婪好色的最好行径,然而只要一想到少年有可能看到这一幕,这开口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后这颗果实被他送于了王家长者,谢地主之谊。
    诚王开弓后人们也跃跃欲试,桃林里一时热闹非凡。魏云廷嘴上跟人寒暄着,眼角的余光却寻找着少年的身影,一边在心中寻思是谁带他来了这里。
    是巧合,还是另有阴谋?
    季春明走到湖边才回过神来,不远处桃林的欢声笑语不时传入耳中,摇了摇头,将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的画面甩开。
    “怎么到这里来了?”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林十二郎不知何时走到身边,眼光一扫,看到他受伤的手指,不由一把握住,“怎么受伤了也不包扎一下就到处乱走?”
    “些许小伤,无妨。”
    “这是琵琶大家的手,岂能不爱惜?”似乎察觉到他心情有些沮丧,林十二郎体贴的开起了玩笑。
    季春明被这一句琵琶大家逗乐了,也终于记起来今生跟从前是截然不同了。
    “济州府的泉水驰名天下,听闻这王家府上也有一口好泉,咱们去品品茶。”林十二郎替他包扎好伤口,言道,“你离京的日子匆忙,怕是不知你四哥也去了京城吧?”
    季春明上京赶考时将林英留给了季四郎,想是十二郎从他身上知晓的。
    “我本来说要接四哥上京的,也不知四哥的身子好些了没?”季春明眼前浮现出那个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瘦弱身影。
    杏花宴的事传到季家耳中,他们几乎想撕了他,季大郎当时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要不是皇帝的圣命下的快,恐怕就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
    依季家人的性情,是绝不会允许多年投入打了水漂的,若是说他们改为看好支持他,季郎君却绝没有这么大的魄力,那么季四郎的上京定然又是他们拿来左右他的筹码!
    这次事了回京,他一定要想个法子让四哥从季家脱身出来,他该有自己的人生!
    “多谢十二哥,我四哥身子弱,多得林英在旁。”
    “你十二哥又不是外人,何必这么见外!”林十二郎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你放心,我离京时已嘱托家里人帮忙照看一二了。”
    季春明不知说什么好,一直都是,十二哥顾及自己颜面,从未主动问过什么,却一直默默为他做了那么多!他何其有幸,有这样一个似兄长般的挚友!
    两人在泉水边一边烹茶一边闲谈,一个英俊儒雅一个明艳灵动,好似一副精心勾勒的画卷,看来颇为赏心悦目。
    只是这欣赏的人绝对不包括借口休憩寻到这里的青年!
    抑制不住的朝前走上几步,想将那应该只属于自己的笑容撰在手中,然而身后的一句“殿下!”将理智拉回,魏云廷停住脚步,回转身来,看着走向自己、笑容甜美的少年。
    “殿下,王郎君在四处找您呢!”少年声音柔媚的要滴出水来。
    “可是有什么新鲜事?”魏云廷故意大声说道,破坏身后那让他刺眼的画面。
    “待您去了就知晓了!”洪沛笑着,闲闲挽着他走远。
    林十二郎讶然的看着两人的身影,“诚王殿下?”
    季春明点点头,脸上不辩喜怒。
    “难道出京后诚王殿下就换了行事风格吗?在京中可没听闻如此!”林十二郎叹到,季春明听后却猛的一怔,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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