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走了——”季春明口中说着, 却依然牵着青年的手没有松开。
指间炙热的温度让他忍不住再一次摸了摸青年的额头, 察觉热度已不像初时那么滚烫, 才不由放下心来。
劫后余生, 他很想多陪青年一会儿,却也知道时间紧急、并不允许。
找到各坊坊主调动百姓相助是一方面, 白当家那里也在汇集所有商户, 筹措物资, 只是商人逐利,还得有人亲自允诺才好成事。他们约在丑时碧水楼相见, 如今已是该过去的时刻了。
青年已经听云霄讲过分开后这几个时辰发生的事情, 他没想到少年短短时间做了这么多事。说服坊主说来简单, 但他一个外来人身旁又只有三个侍卫,是如何取信劝说, 想来也不是易事。
他一直都知道少年质如美玉, 旁人只见识到他非凡的美貌,却不知他性情坚韧善良, 万中无一。
心中一动,将少年拥入怀中。
陡然撞入温热的胸膛, 季春明脸颊发烫。抬眼一看, 几个护卫已不知何时退了出去。
他这才不再挣扎,小心翼翼避开胸前的伤口, 靠在他肩头。
真奇怪, 明明局势如此危险, 明处的围城, 暗处的敌人都让人忧心,可是这一刻,从这相扣的指间,从这温暖相拥的怀抱,他感受到的却是无比的心安。
仿佛只要跟青年在一起,所有的一切都不再让人害怕——
十指相扣,又依偎了一会儿,直到时间不能再迟了,季春明才不得不起身。
“我办完就回,你好好——”休息两字被堵在唇间,亲吻猝不及防却又理所当然,带着药汁的淡淡苦涩,却温柔而甜美。
“万事小心——”虽然很想多温存一会儿,青年却知道不是时候,摸了摸少年涨红的耳尖,低声嘱咐。
“你也是——”少年终于松开了挽留的手指,转身离开。
看着少年的身影远去,青年脸上的笑容慢慢消散,“云震——”
云震快步走来,轻轻揭开裹在胸前的纱布,眼眶发红,另一名云卫忍不住问道,“殿下,何不让季郎君留下?”
之所以能这么快醒来,当然是用了重药,这药刺激性极大,不若往伤口撒盐,有季郎君陪着说话,殿下的心情也能好些,也不会那么痛了。
魏云廷带着谴责看他一眼,“我说过,对他要像对我一样!”
云卫还有些委屈,私下跟云震抱怨,“有什么能比殿下的安危重要!只要派个人带着殿下的令牌去,那群商户只怕上赶着答应!”
云卫不解,这件事明明可以旁人来做。
云震却大概猜到了殿下的心思,如今城中迷乱,呼延虎视眈眈、赫赫摇摆不定,梁千户行为可疑,如此内忧外患正是大显身手的时刻,他若派人去跟商人谈判,固然方便,可这临危机变守城的功劳却不会算在季小郎君身上。
而季郎君亲自出面却不同,这些商人大多是行商,足迹遍布大周,有他们的传诵,季郎君勇毅聪慧的名声自会传入京中。
殿下是在为长远打算——
“你若不服,何不跟去看看?”云震掏出信物,虽然魏云廷觉得用不上,可是还是吩咐他带去以防万一,只是此时,云震却觉得这是个让云卫明白殿下苦心的好时机。
云卫们会碍于殿下的命令看中季郎君,但是何不让他们从心底认同这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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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春明赶到碧水楼的时候,大堂里已经聚集了许多商户。
白当家正与人交谈,看到他到了,亲自将人引进来。这番举动,让堂中一时安静不少,许多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季春明身上,窃窃私语起来。
“这就是白当家说的人嘛?看起来不过是黄口小儿!”
“长得倒还不错,莫不是哪家权贵家的人?”
“权贵家又如何,这么大笔生意,他能做主嘛?”
一路过来,几乎没有人觉得这是个合适的人选,哪怕与白掌柜颇有交情的几家商户,也都用打量猜疑的目光盯着季春明。
季春明对这些质疑早有准备,要说十足的把握他并没有,但是有了将才同各坊坊主商议的经验,他并不胆怯。
“如此危难之夜,能在这里与各位英雄共商对策,也是季某的福分。”他话语谦和,却姿态高调,一语先声夺人,引导着话题的走向,“季某从京城而来,一路上见识了边关的雄奇苍茫,也体会了行路的艰险,风餐露宿、栉风沐雨不若等闲,还要担心盗匪的打劫与外族的威胁,能走这一路,将这南来北往的货物沟通有无、让这边关的将士百姓能体会京城的物贸风华,在座各位当得起这大周朝的英雄好汉!”
士农工商,士庶之分如此严格,更何况商人的地位了,众位商人哪里听说过这番赞美,哪怕是那些在官府贵人面前有几分薄面的大商人,心里也知晓他们心中大多是看不起人的。
可是少年这番言辞如此恳切,说的又不是无中生有之事,即使知道少年是心有所求,这一刻听到这熨烫人心的夸赞,心里都如饮了甘泉般舒畅。
“季郎君有何见解?就凭您这句‘英雄好汉’,我魏二就愿意捐五十两!”这话初听鲁直,却暗藏玄机。
五十两当然是笔善款,但是五十两开头的捐赠活动,加起来又能有多少呢?
一个处理不好,这场意在征招大量支援物资的大会就会变成一个不痛不痒的慈善会。
毕竟这些商人十分精明,如今疏勒虽看起来处于弱势,但听闻坊主已经在征兆百姓御敌,最后结果可是难说呢!
若是捐了,可都是打水漂了!
季春明本也不指望三言两语就能说服这些注重利益的商人,他笑道,“季某知道,众位如此辛劳都是为了家中老小,这一路奔波,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若凭季某两句话就白白征用,也实在太过轻率,因此季某想这件事必须上报朝廷、颁布笙表,勒石刻碑,方才不负各位英雄解囊相助!”
他此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商人重利,但是大周朝的商人还十分重名!若是有义商的称号表彰,他们面对那些士人也能有底气几分,况且如此清名,对子孙后代也是一番助力!
“季郎君此话当真?可有凭证?”
其实此时颁出诚王殿下的信物当最能让人信服,可堂堂郡王与商人义征却难免被有心之人攻讦以权欺人,鸿胪寺袁振倒也能用,但他身怀密令,不好出现在众人眼前,季春明取出三洋东西;一枚太常寺的令牌、一颗杏花琉璃棋、一枚质地上乘的虎形玉佩。
“我奉陛下旨意西域采风,本就有奏闻天子之权,这枚杏花棋是昌平公主所赐,昌平公主的杏花宴众位应有所耳闻,此为我夺得头名公主赐予的奖赏,可换一个要求,这枚虎形玉佩是礼部温侍郎所赠,不知此三样,能否让众位信服?”
众人交头接耳,若是单一样恐怕还分量不足,据此三样,又有何不可为?
白当家见机行事,“哈哈,诸位谦让,我白家可要夺这个朝廷笙表的头筹!我捐骏马一百匹、银三万两!”
“白当家家大业大,却这么小气!看来这头筹定是我孟家了,我捐白银五万两!”
“我捐石料木料……”
有人带头,事情就好办多了,看着商家们围住记录的书办,季春明眉眼带笑,有了银两、物资的支撑,将士们会更有底气,支援的百姓也会抛除后顾之忧。
不服气跟来的云卫将信物藏好,云震打赌说季郎君用不上他还不信,这下,可要给他洗一个月的足衣了!
哼,这季小郎君倒还算聪慧,勉强也算得有勇有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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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鲁觉得今夜是糟糕透了,要不是深知护叶不会诓骗自己,他几乎怀疑是有人进了谗言。
说好的赫赫打开南门迎人而入,却被人从东门杀了个屁滚尿流。
还有这不知这什么制成的铁东西,轰鸣声让人胆寒,爆炸的碎片也是杀伤力巨大,弄得儿郎们苦不堪言。
不过幸好这一切都过去了。
这几轮攻势明显弱了下来,而身经百战的马儿也已经适应了这些轰鸣,不再被吓得不听使唤。
仗打到现在,他们这边损失了四千兵士,可那些疏勒卫也不会好过。
“梯子做好了嘛?”格鲁看着不远处挖土夯台的身影,问着副手。
“快好了!还是头领聪慧,想到这个法子!”副手由衷赞叹。
疏勒的优势不就是居高临下嘛,等他们把台子修好,摆上梯子,高下之分就要颠倒了!论骑射箭术,疏勒卫哪里比得上他们呼延!到时候射他几轮火箭,杀光这些城卫,不怕破不开城门!
与觉得形势好转的呼延部不同,疏勒卫此时却是急转直下。
守卫东门的长官已经阵亡,队正接替了他的位置。
从?望台看到对方在做什么,内心焦急无比,他们的铁霹雳已经告急,人员也伤亡惨重,如此下去,——不,他不能泄气!如果连他也泄气了,这仗还怎么打?
“你顶一会儿,我去其他城门看看能不能借点人过来!”队正面色严肃的吩咐着副手,副手点点头,却情不自禁的想到若是诚王殿下在就好了!
诚王殿下计骗赫赫、主动出击、有勇有谋,若是他在一定有办法扭转局势!
队正心中何尝不是有这个想法,只是他也深知此刻殿下受伤昏迷,恐怕无能为力——
“队正,你看!”正这么想着,副手忽然抬手一指城楼之下,队正放眼望去,只看呼啦啦来了一群人,高矮胖瘦、男女都有。
“队正,他们是来支援我们的?”副手心有期待。
队正此时也认出了带头之人是东城坊的坊主和孟大商人,也猜测他们来的原因与副手猜测的一样。然而鉴于过往百姓支援所起作用甚微且伤亡巨大,他并不抱有希望。
可是此次的支援队伍却让他吃了一惊,坊主指着拿木盾帮他挡了一支乱箭的青年道,“这样的盾手,我们有五百人,弓箭手也有五百,其中两百人能开强弓”,“此外”他看着队正从靠在墙上变成侧耳倾听,神色更加自如,“我们还有八百人受过城防训练、会使用茅棍□□,五百后勤人员能修补铠甲、安置伤员、制造器械……”
“我们有奖赏,只要守城胜利,将士们发银十两、百姓五两,若有伤亡,还能多发些!”孟大商人等到坊主说完,忙急急忙忙的表功,“我等皆愿疏勒平安,愿为守城一战!”他可是花了大血占住了头名位置,此时不卖弄更待何时?
队正被这突如其来的雪中送炭砸晕了,还是副手掐了他一下才清醒,他立马明白这是鼓舞士气的大好时机,顷刻传令,“儿郎们,六万百姓与我们同在!疏勒必胜!”
“必胜!必胜!”欢呼声此起彼伏,疲弱顿时一扫而空。
这一幕同时发生在几个城门,而刚刚还在自鸣得意的格鲁却感觉霉运大神又一次降临了!
“这是……”吩咐完,队正才想要问一句,如此聚心聚力、分工明确,背后定有高人指点,他觉得只有梁千户和诚王殿下有这个能力,可是梁千户的手段却跟人不符,他能感受到这些人都是自愿的!
难道是诚王殿下布置的?可是殿下受伤昏迷,而筹措这些却不是片刻的事情!
然而很快就有人告诉了他答案,“太常寺季郎君勇毅果敢、聪慧过人,我们都是被他召集的!”
季郎君?这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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