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春明飞快朝城门奔去, 他脚下踉跄, 几次都快跌倒在地, 脑中是袁振的那句话。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那日在匪窝魏云廷就曾遭到暗箭袭击, 只是未有得逞, 事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太乱,他又被庞乐正的过世搅了心神,而魏云廷因为怕提起来让人伤心,并没跟他讨论多少匪盗的事情,还是后来云霄知道后告诉他那逃脱的首领中有一人十分善于箭术。
这样想来阿禾当日获救的样子也十分奇怪, 明明看起来吃了大亏的,依她的性子不可能就这样放过,却是后来提都没提,想是当日就有不知道的隐情,说不得当日那些人的逃脱也有她的功劳,毕竟后来剿灭的时候她都是跟他们在一起的,知道所有人的行踪。
更奇怪的是今晚, 这人既然跟呼延有勾结,一定知晓今晚的动作, 这种危险的时刻不留在子侄身旁加以保护反而外出,定然是有更加重要的行动!
魏云廷, 你可千万不要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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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几骑骏马终于在城门关闭前冲了进来,只是有一人马蹄未停, 就从马上跌落下来。
“殿下!”云震肝胆俱裂, 其他人也纷纷围了上来。
情况太紧急、光线太暗, 除了跟在魏云廷身后的几个云卫,没人看到城墙上射过来的这支暗箭。
云震一边吩咐人去追查射箭之人,一边连呼人去请大夫。
季春明赶到的时候人已散去,只听到几个士兵隐约的几句话,“还不知道救不救得回来呢?”
他的心蓦地一惊,脑中一片空白,等到反映过来的时候,已经抓住了两个兵士,“谁……你们说的是谁?”。
兵士警惕的看他一眼,“城防要地、无关人等速速退去!”
还是云霄掏出了令牌,那兵士才透露道,“将才诚王殿下带队杀敌,回来时仿若中了一箭,如今已经送往梁千户府中!”
季春明心中又急又痛,他带着云霄赶过去,正要直接上门问询,却被云霄拉住了。
“情况有些不对。”
季春明从将才起一直浑浑噩噩,青年受伤流血的身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直到云霄此时提醒,才恢复了一丝清明。
钝钝看了一会儿,他终于明了云霄说的不对在哪里了。
围城告急,先不说梁千户更应该蹲守前线,便是在府中指挥谋划,也该是灯火辉煌、兵士不时来汇报最新进展、领下新指示。
而府中此时静悄悄的,外面的兵士也十分戒严,仿若里面有什么重要人物不容走脱似的。
季春明心中生疑,只他毕竟头次涉军事,怕有些事情是自己见识不足。云霄却肯定了他的说辞,补充道,“不说其他,城中防守不住,正是调集百姓协助的时候,可是竟无动员?而且任由谣传骚乱人心,这实在不该是一城统帅该当疏忽的事情!”
季春明强将担忧青年的心神抽转回来,如此说来,此次守城的行为太为薄弱了,便是事出仓促,可疏勒位于边关,也不当如此不知应对。
除非在梁千户心中,有比守城更为重要的事情!
季春明将蓦然升起的慌乱念头赶出脑海,却又不得不将事情朝最坏的方向打算。
定了定神,他朝云霄道,“为今之计,恐要如此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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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怎么样?”
“箭上有毒,人有些发烧,卑职正吩咐人煎药。”
“可把人照看好了,否则你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是!”
吩咐完侍卫,梁千户并没有亲自去看人,而是回到了书房中。
重兵把守的书房中竟然坐着一个人,那人样貌寻常、穿着寻常,但梁千户却十分恭敬,他仔细禀报了魏云廷的情况,等待对方回应。
那人敛了敛短须,“如此,熬不熬得过去可得看他的运气了!”
梁千户心脏一跳,抬眼看了看那气定神闲的文士一眼,一个龙子凤孙的生命在他口中这般轻巧。
可也仅是如此了,在这安西四镇,可得看谁说了算。
“那他运气是好还是不好呢?”
“那可要看你这城是守还是守不住?”那人笑着,“守住了嘛,自然是你的功劳,他也是个见证。守不住……你是李将军亲点的副总兵,可不能折了他老人家面子啊!”
“是!”梁千户抱拳应道,未尽之意他已明了——这城,守不守得住都得守住。守住,有守住的做法,守不住有守不住的行事。
这一次,就看你的运气还是不是这么好了——
从书房离开不久,梁千户正要喊侍卫来问问城防情况,他的心腹却过来禀报道,“大人,门外各坊坊主求见。”
梁千户一怔,“胡闹!此时不呆在家中是予为何?速将人遣回!”
疏勒仿京城建制,三千户为一坊,分五个坊区,坊主分管各坊的税收、人丁等事务,民事职权相当大。
若是平日里,见一见他们倒没什么,如此重要时刻,怎有心思与他们计较。
心腹道,“各位坊主正是为了守城事宜前来,若是不见,恐有闲言。”
“他们要干什么?”梁千户有些不耐烦,却知道心腹说的有理,如今毕竟没到那个关头,他还是一城统帅,百姓自愿为守城奔走,哪怕不答应也得接见一番,表达感谢。
只是等到心腹真将人带了上来,梁千户才发现匆匆答谢、将人遣散的愿望落空了。
坊主们显然有备而来,他们推举了一位代表,为最年长的东城坊主。只听他道明来意,“呼延部来势汹汹、其意不善。其心性凶残、贪得无厌,若是被他等攻破城防,则我疏勒百姓危矣。将军爱护我等,不愿我等受其侵害。然我闻听城中守卫不足一万,此等时刻,还请将军不要吝惜我等性命、则善用之!”
“此等谣传不可轻信,我疏勒卫足矣!”梁千户不知何人走漏了风声,只是此刻却是不能认的。
毕竟驻军名额摆在那里,就算有那三千兵士外出不在,剩下之人也不该不到一万。
东城坊主当下明白过来,心中不忿,若不是尔等如此肆无忌惮吃空饷,也不会沦落到这一步!只是如今他也知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不再纠缠,“我等在家中也是心忧慌乱,愿为守城贡献一份力量!各坊有青壮一万五千名,其中五千受过民兵训练,两千会使弓箭……另有妇女老弱可在后方造饭、包扎、制造器物、传递口讯,虽力量微薄或可分忧。”
坊主考虑的如此周全,梁千户那句“尔等不熟事务、莫要添乱。”只得吞了回去。他以为是坊主们经验老道商榷出来的意见,却不知背后有人指点。
如此,只得答应百姓们的好意,安排人手交接对应。
以为此事暂告一段落,哪知对方要甲要器,手下不敢擅专,又是几番请示,弄得梁千户只得亲走一番,鼓舞告诫。
回到府中,将将饮了一碗茶,那照看魏云廷的小卫匆忙来报:“大人,诚王殿下不见了!”
“你说什么?”茶杯从手中跌落,砸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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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云廷只觉得这个梦格外清晰。
他梦到了许久不曾入梦的娘亲。
娘亲拉着他的手,喂他吃点心、帮他梳头、与他游戏,他记不起儿时的颠沛流离,而只记得娘亲陪伴的轻松愉快。
只是没过多久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白雾,雾气越来越浓,慢慢的娘亲的身影也变得模糊不清。
他哭闹着、追赶着要去抓娘亲的手,耳畔却传来声响,“你可想好了,跟娘亲走了你的事可就半途而废了!何况,可再也见不到他了,你可舍得?”
他?他是谁?
他因这话而踌躇,一时不知是继续追赶娘亲还是努力回忆仅仅提起、便让心房鼓动不已的人到底是谁。
他摊开手掌,忽然发现自己不再是小小一团,而是变成了一个高大的青年。
不对,不该这么空荡荡,这只手,应该牵着谁——
“阿正!阿正!”那声音穿透迷雾,像是星光照亮黑夜、又像是清泉滋润心田,一个模糊的面容慢慢变得清晰,想起来了,这人,是他此生挚爱!
缓缓睁开双眼,那和记忆里一样的双眸满是欣喜激动,似雨水浸过的黑琉璃,明亮又幽深。
他在瞳仁里看到自己,他知道自己瞳仁中同样只有他。哪怕动一下也像耗尽了所有力气,他仍是牢牢抓住那放在掌心的冰凉手指。
不放开,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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