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将军仰躺在铺着狼皮的座椅上, “事情都办好了?”
“干干净净的, 醉酒不小心掉到河里, 这么冷的天,捞上来就没气了。”回答之人赫然是梁千户的心腹,只是他此时低着头,给李大将军脱着靴子。
“实在是太不小心了, 与他家眷送些银两, 事情该如何说你自去安排。”李大将军叹息一声,似乎十分可惜。
可是转头, 他便拿起桌案旁的册子翻看起来,心腹瞟了一眼,正是那日梁千户得的那本。
文士此时走进来,看了他一眼, 他会意的退了下去。
“大人, 京中来信。”文士将一个卷得十分细密的小卷程了上去,按这规格, 自然是通过飞鸽传书而来。
想来也是,若没有京中的消息, 他一个远在边关的将军如何知晓诚王对他那小情人的关切呢, 也不能设下这个避无可避的陷阱。
李将军仔细看完, 放在油灯上烧了, 一时眉目有些踌躇。
京中来信要他多留诚王在边外几日, 待形势大定了再放人回来, 这话语跟前时说的不一样, 不然他也不会将诚王得罪了。
与沙漠之狼勾连的事既然被发现,梁千户的死已是无可避免,他不死,事情怎么完结?然而畏罪自杀固然可用,然则人是他提拔的,会不会有人把火烧到他身上,继而引出更大的秘密来?
所以人不能畏罪而死,而要死得意外,最好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比如情爱之事。梁千户与诚王不和,加上这件事的升温,哪怕日后诚王在陛下面前告状,也可以让人质疑他公报私仇,就算他有要不得的证据,凭此前情也能让其避嫌,而这里面能操作的地方就太多了。
这个算计实在太过划算,李将军十分满意。
他只要再给流言加把火,让魏云廷早些回京,那些不该让人知晓的痕迹就可以毁得七七八八了,拓本打算好的,然而如今这个讯息却又提出了相反的处置意见,该当如何,他还得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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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相反的是,魏云廷也接了蒋裁文急送过来的信函,却是催他尽快回京。
江南道的土改本是进行的十分顺利,眼看功绩在前,这时却有人攻讦办事的官员贪墨银两、假公济私。
这是常用的争斗手段了,做的事情没法插手,便在做事的人上做文章,只要这人有污点,那么做的事便也值得商榷了。有人告,便得有人查,便是最后不了了之,这番推据拉锯也是旷日持久的过程,而其中的任何一个环节的变化都可能影响事情的最终结果。
这人是他举荐的,这次对方抓的事情看起来有理有据,简直让人翻不得身了,圣上便是有心保人,也得有能说得过去的理由才成,不然恐怕是各退一步,又胶着在那里了,是以蒋裁文觉得此时该是他回来力挽狂澜的时候了。
再有便是皇后娘娘凤体欠安,关于太子的人选又变成了热门话题,朝中颇多暗流,此时远离中枢固然可以回避风险,却也容易陷入被动,还是回来布置一番的好。
看完信函,看了一眼对面之人印在窗棂上的身影,魏云廷有了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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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启拖着一条断腿往屋里去,怀中揣着两个已经有些凉了的烧饼。
这还是摊主看他可怜只收了一半钱,不然今日家中几口又要饿肚子了。
还未到屋,小二出来迎他,满脸笑容,“阿爹,有人送银子来!”
“是你舅舅赚了银钱,还是三叔公又来救济啦?他们也不容易,还是快快还回去吧!明日爹爹多找份工做!”
“不是,不是!是李将军派人送来的,不止咱们家有,隔壁王大哥家也有!”小儿叽叽喳喳,有了银子他就能尝尝肉味了,他都有半年没吃过了!
李大将军?郑启一时有些怔愣,随即又觉得有些理所当然,李大将军每次来疏勒都有善食派送,这次送银子虽然有些意外,却也是合情合理。
大将军真是好人啦,不像那个凶恶的梁千户,若是能镇守疏勒该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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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将军这几日心情不错,那梁千户的家眷、亲兵果真如他所愿的日日往诚王哪里去讨要公道。
本来他们自然是没胆的,可是有人给他们壮胆就不同了,李将军知晓这事不会给诚王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伤,然而将他歪缠几日、绊住行程,自己的差事也算完成大半了。
然而这等好心情只持续到用过早点,梁千户的家眷哭哭啼啼跑来求助,“大人,内子一过世,那些泼皮无赖就找上门了,您可得替我们做主啊!”
李将军怎会不知梁千户的性情,果然那心腹附耳解说一番,哪里是什么泼皮无赖,都是从前被梁家欺压的百姓,往日里自然有苦无处述、敢怒不敢言,如今人都死了,可不得找个说法嘛!
“打发些银子也便罢了,莫要闹得太难看!”这梁家人也真不懂事,如今人都没了还不夹紧尾巴,费些银钱便能解决的事情,也要闹到他跟前来!
话未说两句,却有人疾步进来,“大人,外面来了好些百姓求您做主呢!”
那家眷却理所当然,她来的路上怎会避人,就是要让这些泥腿子知晓他们梁家背后可不是没人的!
这等小算计李将军怎会看不出来,他不跟她妇人般见识,却决定等事了必要将梁家赶出这疏勒方才为妙!
他打发下人出去看看,那人却不多时慌张进来,“大人,群情激愤,处理不好,恐有伤大人名声——”
李将军最是爱名,这件事他不想理会,然而百姓都诉苦告状到跟前了,他若视若不见,怎么对得起他勤政爱民的名声?
然而情形比他想的还要严重的多。
“大人您可要替草民做主啊,那梁家人要建宅院便霸了我家田地,一家老小嚼用都在上面了,这不是要逼死我等!”
“大人,小的女儿被那梁家的五郎抢走了,她哥哥被打折了腿,她娘眼都哭瞎了,大人,您可是青天大老爷,要替小民做主啊!”
……
告状声不绝于耳,且他们有理有据,悲愤异常。
他若不管,就会让下属寒心,也会让人质疑他的能力,他若管了,若是处理不当,多年来的美名可就付诸流水!
到了此时,他怎会不知这是个圈套!就如那日碧水楼他明目张胆算计魏云廷一般,到得今日,他也是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如果说此时的进退两难还只是让人不痛快,没到伤筋动骨时候的话,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让李将军懂得了何谓“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那本册子明明还被他好好收在箱中,前去搬运宝物的人却空手而回!
还未盘查清楚为何,下属甲战战兢兢送来一封帖子,他无意瞟了两眼已是心惊肉跳,“将军,这是诚王的拜帖!”
“闻隙将军近日得匪盗之横财,然将军既是义薄云天、关爱百姓之辈,又怎忍百姓受苦?本王受将军款待无以为报,代将军将此不义之财仗义相疏,以成全将军美名,将军无需感激。”李将军打开一看,气得几欲吐血!
那梁千户信誓旦旦说这笔钱财只他知晓,那诚王又是如何知道的!那笔钱财虽不是全部,然则此时正是用钱的时候,少了这么一大笔,要他如何行事!
更重要的是诚王这一出手,他之前所为岂不白费!
他还在这里得意毁了诚王名声、绊了诚王脚步,却原来他暗度陈仓、早已部署好一切!
有百姓痛诉梁千户罪行之事,谁还会把碧水楼的香艳逸事记在心上!
更为让人恼火的是,他千方百计想把与沙漠之狼相关痕迹消灭干净,他却借疏财之举弄得天下皆知! 恐怕日后人们提起他李成,就会把沙漠之狼提起,毕竟,他可是做了这么件慈善好事!
然而还没等他平复怒气,最后一段跃入眼帘, “听闻梁家诸多苦主顽闹惹将军烦闷,若将军手头不便,本王手头还有些许银两可用于救济,还望将军莫要嫌弃。”
这银两不多不少,正是他那十几车礼物的价值!用他送的银子救济他!这个脸不要打得太狠!
“将军,门外数万百姓前来道谢,!”不明所以的属下乙进来报告,他满脸高兴、与有荣焉,深觉这么好的事,将军最是爱名,赏钱必是少不得的。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一声失态的怒吼,“滚!——”李将军一掌拍下,上好的紫檀书案被一把震碎。
欺人太甚,实在欺人太甚,真当他这安西将军是白当的!。
“关闭城门,严加看守!”他咬牙切齿的命令道。暗的不行,他就明的,他就不信诚王还能插翅飞了不成,看他拖个十天半月的,待京中事定,就看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然而不多时下属来报,诚王一行已于半个时辰前出城,李将军恨不得一口老血吐出,山村小儿欺人太甚,他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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