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峤带来了京中最新信息。
去江南道核查土地的官员被大臣们一一弹劾, 只是都被圣上压下了, 他近来身子重, 世家们再是心急火燎也不能担这个加重圣上病情的罪责。可是最近世家们的动向却仿佛消停了,不知背后打的什么主意。
这一点魏云廷倒是知晓, 如果证据确凿,确实是一把杀人利器, 但是事情尘埃落定前, 却难说谁赢谁输。
比起土地事端的争执, 关于权利的争斗却更是暗流涌动。圣上身子一向康健,可这些时日却病了这么久, 常听人说身体好的人得了重病才难医治呢?若是圣上有什么事……
前些时日两位皇子的病不知怎的起了流言, 说是被人动的手脚, 更是将本就不平的局势搅得更加浑浊。清醒些的按兵不动,却也有许多人暗处串联,打算博个从龙之功。
魏云廷心中冷笑,这些人也太急切了些, 怎么就不想想陛下是什么性子的人?陛下, 可是先帝手把手教出来的,即使母族出生差些, 也不是他们能小瞧的!
将事情在心中过了一遍, 回京之后的行事他已有几分章程。
看着魏云廷镇定自若的神情,温峤的焦灼意外平息了。
临行前, 父亲将形势说的格外严重, 他又在容城外等了三天, 每多一日,心中的担忧便更胜一分。
有关于温家未来,也有关于他的安危。
如今看来,两件事都解决了。
“你不在,咱们的蹴鞠队都不热闹了,倒让王家一直拔得头筹!”温峤笑道,顺势说起了京中趣事。
他语调轻快,语言风趣,便是提到的许多人季春明都不知晓也不觉局促。
然而也没有他接话的余地,究竟这并不是他熟悉的圈子。
季春明跟在一旁,不时抬眼看着侃侃而谈的二人。
前面还可以说了解一下京中之事,到得后来,明明该离开让两人叙旧,这脚步却怎么也迈不开。
目光从温峤温润的脸上滑过,落在他腰间的玉佩上,玉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正如他的人谦谦如玉,可让他眼光移不开的却是那嵌玉的络子,黑金交缠,精致非常,一如那日在梦中记起的模样。
原来前世,那是他送的长命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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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云廷说得两句,身侧的少年却不知何时走开了,与云霄游戏一处,正待过去,温峤却将人叫住问起其他事来,待到事了,已到了用饭的时辰。
侍卫们猎了些野物,生火炙烤,温峤坐过来,却看到魏云廷不仅亲自动手,还往肉上刷了层蜂蜜。
以前京中在郊外狩猎时也有过炙烤,温峤记得魏云廷那时并不爱蜂蜜佐味,正准备打趣一句,却发现他割了最鲜嫩的部分盛在盘中,而云震已十分熟练的接过来端走。
温峤看到,那个热气腾腾、散发着鲜美味道的银盘最终在季郎君面前放下。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少年他不陌生,他曾在洛城救过他,那时他惊叹于他琵琶技艺的高超,不忍他因身份缘故被埋没才能。可是这实在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们温家诗礼传家,这样的举手之劳不知凡几。
后来在京中遇到他也没有在意,哪怕安王府枫宴上传出些闲话,他也只是皱了皱眉。他自不自爱、攀不攀附他都不关心,他只是不喜欢流言的另一个对象是诚王。
可也仅是如此了,他于他不过是一粒尘埃,风吹过,谁知道湮没在哪个角落。
然而此时魏云廷的表现却让他不得不重视,当青年把肉切成大小合适入口的形状,又准备送过去时,温峤却先一步接了过来,“难得我这么奔波,还不让你服侍一回!”
魏云廷哈哈一笑,“你快坐下来,这半只都是你的!”
手下却没停的又挑了一块打理好,嘱咐云震,“嘱咐他多吃点,别又都给云霄了!”语气中还有些小嫉妒。
云震听得好笑,云霄虽有些不着边,但这可是诚王亲烤送过去的,他也不会馋成这样!何况,季郎君肠胃弱,稍老些便不好克化,诚王亲选出来的总是最好的。
魏云廷吩咐完,也不再动手,便连他自己吃的也都是侍卫烤上来的,并不挑剔。
温峤将一切看在眼中没有说话。
到得晚间,季春明如往常一样为大家弹了几曲,舒缓一日的劳累。有时那些侍卫们也会加入,特别是草原上生长的赫赫卫,歌喉嘹亮又唱又跳,季春明有时会被他们捉着一起,今夜却并没有动。
连云霄也觉得他今日没什么精神。
“累了吗?还有两日就入关了,到时好好吃一顿、睡一觉就好啦!”云霄总是这么简单,用他的方式安慰着。
季春明摇摇头,他不该忧心,却难以抑制心中的不安。
目光总是看向两人,一个英伟一个俊雅,谈笑时像有说不完的话,沉默时也十分相称。
低头饮一口马奶酒,这是关外的特产,度数不高,喝几口能御寒,往日里他并不饮酒,今夜却让云霄为自己倒了一杯。
还未喝完,一个身影投注在身上。
是温峤。
温峤微微一笑,端着马奶酒在他身旁坐下,“一别多日,季郎君风貌更甚往昔!”看了看他手中的琵琶,“那时你的技艺便如此出众,如今有关外采风一事,技艺果然大有精进!”他笑容和煦,提起旧事似乎还带了点回忆。
“温郎君过奖了,承蒙郎君援手,才有今日。”季春明端起酒杯,满饮一杯表达谢意。
饮了酒,季春明容色更甚,温峤看着他如榴花般艳丽的面容,“那季郎君可想好如何报答?”
季春明一怔,温峤却笑道,“玩笑话,季郎君无需担心!”
话音刚落,魏云廷走了过来,“何事这般开怀?”
“在说羡慕魏三哥耳福,季郎君技艺如此高超,可不能埋没!若咱们路上顺利,回去正赶上宫中的新春宴会,季郎君可要一展身手!”温峤推举道。
新春宴会是圣上为表与臣亲近的大喜宴,一般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可携家眷参加,其他品级不够能参加的通常是皇帝特别喜爱或有专长的臣子。
这个说法明面是夸赞季春明技艺高超,背后是打趣他与魏云廷,无论哪种听法,都算得上一句好话。
魏云廷一笑,转头解释道,“听起来派头大,实际没意思的很,你若感兴趣,我来安排。”
并不盲目替他决定。
温峤低垂了眼睛不再说话,季春明却觉得胸中温热,像饮过的马奶酒滚过心间。
“天色已晚,峤弟还是早些歇息吧!”魏云廷同温峤告别,却站在那里看着季春明,并不避讳。
季春明觉得胸中的热酒像要沸腾起来一般,他面色微红,却低着头跟在了青年身后。
只是走着走着,青年慢下脚步等他跟上,一手挽住他的手,握在掌中。
平日并不愿跟青年在人前如此亲近的季春明此刻却没有挣开,而是回握住他的。
温峤一动不动,一直看着两人入了营帐。月色照在那张俊俏的脸上,却再也没有白日的温润、清朗。
有意思,他喃喃自语,一脚将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芨芨草踏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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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帐中。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少年体弱,怕少年冻着,魏云廷总是额外多给少年裹一层绒毯。将裹好的少年拥入怀中,魏云廷问出了盘庚半日的疑惑。
“没有……”边说季春明边翻过去背对青年,并不想暴露自己腾升的醋意。
“那就是不喜欢峤弟!”魏云廷斩钉截铁的说道,将少年又翻了过来。
“别乱说,他侠义爽朗、谁会不喜欢!”季春明争辩,却并不去看青年的眼睛。
“我就说他那么好,谁会不喜欢?”魏云廷似乎松了一口气,叹道。
前世最后几个月的悲伤忽然笼罩而来,耳畔又浮现出洪沛得意嘲笑的话语,“殿下要娶温郎君了!”。季春明心中一时酸涩难当,在酒意的涌动下忍不住脱口道,“那你去喜欢他好了——”
这句话说的委屈,魏云廷却忽然笑出声来,将少年极力要挣脱的身体牢牢抱住,抬起那来不及隐瞒委屈失落的小脑袋。
本是喜悦于他的醋意,高兴他真的如此在乎自己,然而此时看到他强装镇定的面容,却忍不住心生自责。
他怎的忘了他一直要强,何必戏弄他让他难过?
“我喜欢谁你还不知嘛!”叹息一声亲吻他微带潮湿的双眸,抓住他的手,贴在胸口,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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