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女子,姱女便没与桑芷分房睡。
一是二人取向都正常,直的不能再直,没必要避嫌;二是……没钱,神界与鬼界流通的货币与人界各不相同,桑芷前段时日在阳楚君那里顺手牵羊偷来的银子都被她挥霍得差不多了,只够凑活着住一间。
翌日清晨的亮光将姱女从睡梦中唤醒,接连不断的噩梦在她脑中恍若走马观花似的一幕幕浮现,令她整晚不得安眠。
偶尔是天帝慈祥真诚的大笑,偶尔又是小儿牙牙学步时的笨拙,然而更多的是夫君被分尸惨死时的惨相。
她惶然睁开了双瞳,冷汗淋漓着喘了几口气。
桑芷扒在她的床沿,眼也不眨地看着她,见姱女苏醒,笑吟吟地道:“醒了?”
姱女微吃了一惊,嗅到空气中隐隐有一丝血腥气,不免蹙了眉,将她全身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遭,却只看到她唇瓣上有些许伤痕,道:“你受伤了?”
桑芷昨晚出门不知做了什么,姱女将声响听在耳中,却没有循声跟踪,而是被疲惫感所压倒,自顾自地睡下了。
“笑话,本大王英勇无敌,怎可能会受伤?”桑芷一反常态地毫不稳重,反而满嘴跑马,姱女懒得搭理她,眼神不经意间瞥到了半掩的门缝,道:“外面什么声音?如此躁动,是出了何事?”
似乎是一群人见到了什么惊艳的事物,尖叫不止,男声女声皆有之。
桑芷今日看起来格外不同,眉眼之间萦绕的死气淡去了不少,原本苍白的脸颊和唇色也变得明亮了许多,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灿烂笑意,明媚得恍若是三万余年前的少女,最重要的是——她随身带着的灵偃刀不见了。
“我新得了个奴隶,许是皮子显眼了些,人族那群没见过世面的东西便嚷嚷个没完。”桑芷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道:“既然醒了,那便起吧,去解决白骨之症的关键地所在。”
姱女一怔,便见桑芷背着手,不急不缓地出了门,那群正在尖叫的人类仿佛见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物什,纷纷闭唇不言,识趣地开溜,最好跑到桑芷看不见的地方去。
“怎么回事?”姱女心中暗道,揣着疑惑出了门,正见客栈楼下的桑芷不善地瞪着身旁的玄衣男人,后者同样面色隐隐发黑,唇角蠕动了半晌,终究什么也没说,看起来忍得很辛苦的样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二人跑到煤矿里打了个架,才把自己搞得一副“就是看你不爽”的黑脸,姱女总觉得,若不是看在桑芷是个姑娘……或者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导致男人心存顾虑,他那眼神早便能将桑芷生吞活剥了。
那男人岂止显眼,简直是天下难得一见。连姱女都不免愣了愣,何况是本便没见过几个皮相甚佳的男人的普通人类。
他看起来约有人类的弱冠之龄,至多不过二十三四岁的模样,银冠束起的长发顺滑如绸,玄色的衣领将锁骨与喉结掩映得暧昧不清,靴上隐约可见银色的蛟纹,衣袖下的护腕将小臂紧紧包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间紧握着的,正是桑芷宝贝得跟什么似的灵偃。
两缕极长的额发顺帖地垂落在他胸前,长眉英挺,目如幽潭般深不见底,眉心处细看竟有一条三尺青锋宽的血色细线,嘴唇极薄,紧抿成一线,脸上的五官、甚至是全身的构造,都仿佛是造物主经过最精细的考量,一寸一寸雕刻出的完美工艺品。
只是这巧夺天工的工艺品看起来十分不悦,眉心紧拧在了一处,正欲开口对桑芷说什么话,后者便不耐烦地使出了杀手锏——将左腕的血玉镯取了下来,作势向地上扔去,并用鼻孔趾高气昂地对着他。
摆明在说:“小样、小兔崽子、小王八蛋,有本事你打我呀,你咬我呀,你整治我呀?没辙了吧哈哈哈哈笨蛋……”
男人霎时间便止住了所有的话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息了所有怒火,才一字一句艰难地开口道:“你这……逆徒!”
临渊被桑芷这令人头疼的玩意儿将底线摸了个知己知彼,终究是对她无可奈何。
昨晚,桑芷将姱女那倒霉孩子痛揍一通后丢到了自己的乾坤袖中,蓄势待发打算给临渊来个偷袭:先将他打得半死不活毫无知觉,再随便捆吧捆吧丢到幽冥司,他便逃不掉了。
谁知桑芷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举动,后背便觉一股凉意,正欲回头看时衣领便被临渊抓了个现行,她又被当做小鸡似的拎了起来。
临渊面无表情地直视她的双目,一言不发,大抵在思考要说些什么。
桑芷的身量在一般女子中算不上太高,但也绝不至于矮。
以往师尊总嘲笑她又瘦又小像只瘟鸡,但归根结底真不怪她,而是临渊生得太过高大,才导致桑芷只到他胸口处,小小的一只少女,只能垫着脚昂首才能勉强看清他的脸。
桑芷抄着手冷笑,道:“看你还能往哪逃?”
临渊眯了眯眼,兀的有些无语。
她被自己拎着,双脚悬空地做出这个动作,看起来……有些可爱。
他忍住了不合时宜的想抱着桑芷亲一口的冲动,转而神色便被戾气布满,干脆果断地道:“我去杀了酆都。”
桑芷扯了扯嘴角,挣脱了他的束缚,双脚沾地后道:“你杀他千万遍都没用,我已经在这了。你若再敢在我没把话说完之前将我打昏,我便永远都不原谅你。”
临渊敛了眸,只一瞬的难过被极好地隐藏了起来,平静地颔首道:“原不原谅,又有何意,你本不该……”
“该不该那是我自己的事,就像我要不要将赌注压在几乎毫无希望的寻找上也是我心甘情愿,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干预我的选择。”桑芷抓了临渊的前襟,将他生生地扯得弯了腰,被迫同自己对视。
桑芷一字一句道:“你大概有自己的难处,我明白,我可以既往不咎,但不能容忍你继续待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不管你以前是为了什么躲着我,之后我不希望你再用任何借口。”
临渊眸底好似卷起了狂风暴雨,打碎了一池平静,他微微迟疑,尝试性地将紧闭的心门打开了一小道口子,哑声道:“我会为你带来厄运,阿芷,你不能……”
他需要的是无情。
法则的执行者不能对六界中的任何生灵产生超出常态的感情,一旦违背了天道的规定,他们都要受到惩罚。
后背上那一道道永远无法痊愈的伤口便是最好的印证,桑芷悲惨的死亡也是血淋淋的实例。
在遇到桑芷前,临渊从不知道什么叫做怕,无论是平复失控的战局,还是与一众嗜血狂暴的魔族朝夕相处,都算不得什么难事。
可现在却变得畏手畏脚,不敢靠近她,怕自己压抑不住的感情会再次陷桑芷于万劫不复之地。
“我的幸运已经为零了,再降还能降到哪去?”桑芷狠狠地松开了临渊的衣襟,只消最后一丝信念都要被他击溃,道:“只要你一句话。若你真的讨厌我,厌烦我追着你不放,那好,我走,终此一生再不会于你面前出现。”
临渊的瞳孔微微放大,手指也紧张地蜷在了一处,素来淡漠平静的脸上竟如破了冰的湖泊,荡起层层涟漪。
她已经做到了如此地步,几乎达到了倘若临渊敢说一个“讨厌”扭头便走的决绝。桑芷是他从小带到大的,她究竟是什么样脾性的人临渊再清楚不过。
可真的要拿一时的欢愉换来桑芷未来的悲惨么?
临渊做不到。
他可以忍受自己一生无爱的痛苦,但不能想象桑芷为他所累,结局悲惨的场面。
临渊是个面瘫,喜怒哀乐皆不形于色,然而桑芷是何等的眼光毒辣,又自幼与他接触,早便能猜到这厮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果断地取下了左臂的血玉镯——是她成年那天师尊送的礼物,他还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要毁掉,否则会发生严重的后果。
“这是你给我的,还给你。”桑芷将血玉镯高高地举起,不带一丝留恋道:“你不是说毁掉会有严重的后果么,左右你也不要我了,没什么比这更严重的事,毁便毁了。”
临渊方才还尽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却因桑芷的一个动作而怒不可遏。
那血玉镯最初是用来维持她的寿命,现在是保护她魂魄不散的,此等重要之物,怎可让她说毁便毁了?!
他将桑芷的手腕一把攥住,保证血玉镯不会被桑芷真的摔碎,才厉声道:“逆徒,你想造反么?”
桑芷的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不动声色地维持着方才的狂妄,要将手腕从临渊的桎梏中挣脱出。
未果,纤细的腰身被临渊空出的左臂一把揽住,将她整个人压向了自己的胸膛,冰冷的四片唇瓣紧紧地纠缠在了一处,隐隐有血气蔓延在二人的口中。
无心的死气和幽冥的寒冷交织在一处,竟比无尽业火还要滚烫。
临渊第一次觉得自己那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小妹说了句靠谱的实话,她道:“不知分寸,你早晚会死在桑芷手里。”
无所谓了,是他甘愿被自己的小姑娘拿捏得恰到好处,左右不过是下地狱,临渊如是心想,就这样吧。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