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有德听完尤妈妈的叙述,面上却没有多少喜色。他的态度让喜上眉梢的尤妈妈有几分不满,尤妈妈恨不得给他两下子:“做什么这幅模样,难不成替太太办事还亏了你了不成?那是外院大管事呀!”
尤有德半晌无话,最后叹了口气:“太太吩咐的差事咱们不敢不尽心,但是做外院大管事那么大的福气,怕也不是人人都能当得起的。”
“什么当得起当不起的,不过是个外院大管事,那个乔三可不跟太太一条心,太太想有个可心的外院大管事不行吗?”尤妈妈不以为然,高高在上的语气仿佛尤有德现在就已经是外院大管事了一般。
“那为什么太太不提拔周顺?周顺家的在太太跟前比你更得用!”
“你什么意思?那周顺家的比我强,不过是因为她给太太办了更多差事罢了!如今太太愿意让我办事,那我就有一日能比周顺家的强!”
尤有德看着自家婆娘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心里好笑,夫妻这么些年,他知道她的斤两,心眼没有几个,心气倒是比谁都高。
尤有德其实是苏府从外头买的的小厮,被太太赏了个身边的陪嫁丫头就成了太太手底下的人。他虽然是在太太进了苏府的门之后才开始了解这个当家主母的为人,却实实在在地明白,这个当家主母不简单。
不说别的,太太如今膝下只有一儿一女,那儿子还是个病秧子,只是拿药吊着命罢了。这府里还有一位生了康健又成器的庶长子的,老爷的远房表妹,许姨娘。表面上看着许姨娘是占尽上风,不仅与太太分庭抗礼,平日里,连安都不去请,还有老爷赏赐的产业傍身。
可是尤有德管了这么些年的生意,他多少知道几分,其实许姨娘的那些产业不过是看着风光,其实一直被太太暗暗拿捏着,他也相信,许姨娘在内宅的势力也是尽在太太的掌控中。太太这样有心机有手腕的人,能看得起自家蠢婆娘?
他虽然不知道太太究竟要做什么,可他明白,太太这次吩咐的事情绝不是他们夫妻这样的人可以知道的。暗示他查乔大管事的手干不干净?他要是查了,还有命在吗?乔大管事稳坐外院大管事这个位置这么些年,要动他的位置,除非上头主子亲自动手,否则就是以卵击石。
尤有德叹了口气,他是真不知道这么应对这次太太的吩咐。太太的意思很明显了,办完事,就让他们夫妇消失。要是阳奉阴违,能瞒得过太太吗?可要是办了事却不去动乔大管事,太太难道没有后招?
这是个死局,他们是太太的弃子。
尤有德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他背过身,不再理会气冲冲的妻子,他要想想,好好想想。就算是太太拿他当棋子,用完即弃,那也得看看他这个棋子到底肯不肯这么被弃了。兔子急了也咬人,何况,他可不是兔子。
*******
在沈氏得到消息之后不久,表少爷和方二少爷到来的消息就传遍了苏府上下。
玉裁本来正倚在榻上翻着一本诗集,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借着看书作掩饰,默默地盘算起这个消息来。她不由得想起了前世与这位表少爷为数不多的交集。平心而论,沈碧华沈大公子是个无可挑剔的好人,不仅是个忠臣,而且明辨是非。
前世沈碧薇被二姐撺掇着处处与玉裁作对,偶然被沈长华撞见过一两回。每次沈长华都会替玉裁解围,而且看沈碧薇后来的反应,沈长华因为这些事私底下也没少训.诫她。
玉裁还记得有一回沈长华看见自己与二姐争风头,曾好心劝她韬光养晦。只可惜那个时候玉裁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韬光养晦,嫡母的纵容养出来的是一个任性肆意的娇娇小姐,每日只知道吟风弄月,为了衣服脂粉摆设而操心,人生最大的烦恼大概就是有一个老是跟自己过不去的表姐了。沈长华的劝告她也没听进去,现在回想起来,玉裁也只能感叹自己那个时候的不懂事。
后来沈长华回了京城,玉裁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位表哥。她最后一次听到沈长华的消息,就是他的死讯。那一年秋猎,太子遇刺,沈长华为护卫太子中了毒箭,不治身亡。
当年玉裁听到这个消息,还暗自担忧了好几天,因为自家夫婿与沈长华都颇为亲近太子,倒是无暇为这位表哥伤心。不久以后又是太子被废赐死,玉裁更是担心得不行,不过徐于渐却并没有受到新帝的清算,甚至还升了半级——这都是后话了。
现在玉裁还觉得自己真是愚蠢,守着三从四德,相信夫为妻纲,全然不曾怀疑徐于渐。晋王是踩着太子的尸体走上的皇位,怎么可能会毫无芥蒂地重用支持太子的人?
苏府当年之所以走到抄家那一步,玉裁觉得与父亲更亲近太子有关系。玉裁不觉得徐于渐是什么痴情种子,只因为苏玉和的几句话就与自己反目,甚至默许苏玉和向自己下手。
前世那样的形势下,自己保不住正室的位置也算是情理之中。不过自己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都因为家族原因都无法在徐家站稳脚跟,那苏玉和在如愿以偿地害死自己之后,恐怕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玉裁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实在是想得太远了,想清楚这些,现在也暂时用不上,还是想想眼下该怎么做才好。
也不知道下一次沈碧薇和苏玉和会用什么手段来折腾自己,嫡母又会怎么处理这三个女孩子之间的纷争。
还有,嫡母这么处心积虑地要将自己捧杀,到底是为了什么?自己只是一个庶女,分不到家产,最多也就是陪一份嫁妆送出去。按照苏府的财力而言,出一份嫁妆沈氏应该不会心痛到如此。何况一个女儿就代表着一门姻亲,调.教好了,也是一大助力。
玉裁越想越头疼,沈氏的作为完全无法解释,也没有任何头绪。玉裁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仿佛是一团乱麻,即使经历了一次,却还是没有办法想明白其中的关窍。
想到最后,玉裁干脆利落地选择了不去想,既然现在找不到答案,不如先放一放。横竖沈氏现在不会拿她怎么样,索性就以不变应万变。前世是她被蒙住了眼睛堵住了耳朵,这一世她可不会再那么轻易地被瞒过去了。沈氏的狐狸尾巴藏得再好,也总有露出来的一天。
想通之后,玉裁觉得心中轻松无比,她很有自知之明,自己终究是没有多少内宅争斗的本事。可是这都不要紧,这偌大的苏府里,个中高手可是不少,玉裁不觉得自己有多愚钝,有些事情,多看看总能学会几分。
这时门帘一动,一个窈窕的身影走了进来,玉裁抬眼一看,却是秋霜。素日里秋霜这丫头一向是沉稳有度,玉裁吩咐她做的事情她一定会尽力办好。
不等玉裁发问,秋霜已经开口说道:“姑娘,方才听外头的妈妈们说,表少爷来咱们府上了。沈小姐和二小姐都收拾着去迎表少爷了。姑娘要不要也去迎一迎?”
玉裁漫不经心地把视线收回诗集,又把诗集翻了一页,摇了摇头道:“母亲说了我这些日子要安心在房里养病,表哥那边,你去跟母亲说一声我身子不适,就不去了。”
“可是……表少爷远来是客,您真的不去么?”
玉裁皱起眉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秋霜的神色,似乎在看什么奇怪的物什:“这有什么?表哥虽是客,可也是半个自家人,本就用不着如此拘礼。何况你家姑娘我可是被沈碧薇推下池塘才要躺在这里养病的,我可不想跟沈碧薇她们多见面。”
“姑娘以后还是少提那件事吧,您常常提起,被表小姐知道了,她一定会更与您对着干的。表小姐又是府上的客人,她要是上赶着给您找麻烦,便是太太也不好斥责她的。”
“知道了,沈碧薇那个疯丫头,我不跟她一般见识!这也没什么事了,你先去罢。”玉裁一副被说烦了的样子,急不可耐地把一脸为主子分忧的秋霜赶了出去。
秋霜见玉裁一副不耐烦听说教的样子,垂下眼帘盖住眼中的几分笑意,规规矩矩地退下了。
可是她不知道,她刚垂下眼帘,榻上的玉裁就收敛了漫不经心的神色,看着她退下之后,唇边泛起一丝冷笑。
可惜呀,秋霜这丫头才十三岁,这点道行,还是未够水准。
玉裁在心里叹息,重活一世,秋霜是什么人她早已知晓,现在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做戏,只觉得又好笑、又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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