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用、无用,难道自己学的东西竟是无用吗?想想也的确是无用,前世她嫁入勇毅侯府之后就已经明白了,擅长琴棋书画无法让她做一个合格的妻子。可是如何掌家理事,如何管丫头仆妇,又岂是齐先生能教的?都说人从书里乖,她也读了不少书,除非是读错了书……
玉裁突然福至心灵:方廷瑾方才不就是想说她们姊妹是学错了东西,读错了书吗?她恍然间仿佛又回到了勇毅侯府,那时候婆婆曾经恨铁不成钢地数落过她不曾读史,只会吟风弄月。
……
回到撷芳阁,玉裁已经恢复了平静,此刻最要紧的事还是绣好给父亲的生日贺礼。她掐着手心,一遍一遍告诉自己,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步一步做,若是过于急切,只会坏事。
玉裁刚在绣架前坐稳,夏妍便走进来道:“小姐,孟姨娘来了。”
“孟姨娘?她来做什么?”玉裁疑惑。
夏妍回道:“孟姨娘之前听说小姐落水就担心得很,但小姐毕竟在病中,不好轻易打扰。如今听说小姐大安了,所以来探望探望。”
玉裁心中讶异,却不好拒绝,只得道:“请孟姨娘稍待,我收拾收拾便出去。”
夏妍转身出去传话,玉裁一面起身往外走,一面示意冬雪将针线收起。冬雪会意,她手脚麻利,很快便将绣架收拾妥当,玉裁却不再回头,径直出去了。
冬雪盯着自家小姐的背影,长长吁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总算是因祸得福,她家小姐如今行事也可以说是有些章法了,不似从前那般,让人觉得跟着她也不踏实。
玉裁出来,就看见满面都是笑的孟姨娘,不由微微愣神。玉裁才发现自己已经快不记得孟姨娘这样体体面面的模样了,她对孟姨娘最后的印象,依然停留在上一世孟姨娘害得杨姨娘掉了个成型的男胎之后,被母亲从淮阳公府请来的掌刑嬷嬷折磨得半疯不疯的模样。
府里姨娘的日子大都过得苦,玉裁早知道,从前她真心孺慕嫡母,看到府中姬妾们每日争宠斗艳,惹得嫡母生气,就十分厌恶她们。
她那时候总以为一个好好的女子,不能够安守清贫,偏偏要自甘下贱去为人妾室,便是品行不端,心思不正。甚至于在她的心里,还隐隐约约地厌恶着自己的生母,怎么也是这样的人呢?
玉裁在心里摇了摇头,往事不可谏,那个糊里糊涂的苏玉裁,早已经死在勇毅侯府里了。她定了定心神,笑吟吟地招呼孟姨娘:“难为姨娘惦记着,真是折杀玉裁了。”
孟姨娘眯起眼睛:“三小姐言重了。当年我与于姨娘是最好不过的,又住在一个院子里,亲姊妹一般。无论如何,看在姊妹一场的份上,三小姐的事情,我可不敢不放在心上。”
玉裁指了指小几上的点心,笑道:“姨娘难得来一次,我这里也没什么东西。可巧今日小厨房的刘妈妈做了些榛子酥送来,我吃着倒比大厨房送来的可口些,姨娘尝尝看。”
孟姨娘看着桌上摆着的一碟子榛子酥,拈了一块细细吃着,都咽尽了,才一边吃茶一边道:“果然不错,大厨房的东西虽然瞧着名贵,却总是照着方子做,没一丝儿新意,到底是比不上小厨房做得细巧可心。”
玉裁听夏妍禀报孟姨娘来探望时,就知道她今日登门绝不是为了关心她这个三小姐的病情,而恐怕是看自己如今晓得避过嫡姐锋芒,认为自己已经与嫡母离心,才特地来试探。
方才又见她把话头往生母于姨娘身上引,又说起对自己的关心,玉裁猜她多半是知道些自己落水的真相,所以赶来告诉自己,一方面卖她一个好,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在掂一掂她的斤两。若是自己此时就闹开,她恐怕会立即袖手旁观。
从前在勇毅侯府里,她见过不少这样的内宅女子,自己言微人轻,无法与占着礼法的主母抗衡,就只能借着旁人的手,去尽可能的攫取利益。这些人最是谨慎,最愿意依附于强者,也最会见风使舵,最能落井下石,她们随时能踩着旁人的尸骨去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看来,今日孟姨娘是来择主的,想起这个词,玉裁不由发噱,都说良臣择主而事,没想到这内宅的方寸之间,也如同庙堂之上一般,讲究择主而事了。
既然孟姨娘打得是这个主意,玉裁知道自己绝不能在今日露了怯,若是此时镇不住孟姨娘,她以后绝难听自己差遣。想到孟姨娘前一世的下场,自己这不是在收拢人手,倒是为自己招了个烫手山芋。
玉裁一念至此,对孟姨娘的拿腔拿调恍若未见,只是点头附和道:“可不是,小厨房最在这些事情上下功夫。”
孟姨娘也笑着拣些家常话来说,玉裁不动声色地接着聊,仿佛对孟姨娘的来意毫无怀疑。
渐渐地,孟姨娘有些沉不住气,在两人讨论了七种点心十二种绣品之后,孟姨娘转了话题:“三小姐前些落水,可是受了大委屈了。”
玉裁闻言露出些黯然之色:“罢了,都过去了。”
孟姨娘满面忧心:“姑娘就是太好性儿了!咱们府上哪有那么容易落水的。”
玉裁摇了摇头:“也只是巧合罢了,表姐也是不小心滑了脚,才失手推了我一把。”
孟姨娘长长叹了一口气:“三小姐,今日我来就是想告诉三小姐,那日您落水根本不是巧合。当日在一旁侍候的小丫头亲眼见到,表小姐并没有滑倒,她是故意推了您一把。”
玉裁奇道:“既是如此,那为何当日她不曾说出来?”
孟姨娘推心置腹:“三小姐难道还不明白吗?表小姐可是淮阳公府的嫡出小姐,太太积威之下,谁敢说出来?”
玉裁冷冷道:“这也奇怪,想那个小丫头在那时候尚不敢说出来,如今姨娘又是如何知道的?”
孟姨娘眼角一跳:“三小姐有所不知,那丫头与我恰巧是同乡。之前她只能在府里做些粗活,因求了我,才得了轻省些的差事。那天之后,她便吃不好睡不好的,只觉得对不住主子。她实在受不住这磋磨,才来跟我说了说。”
玉裁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可是我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去找母亲对质?姨娘说的那个丫头想来是不敢作证的罢,或者说,姨娘愿意替玉裁出这个头?”
孟姨娘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她听说三小姐近日颇有些韬光养晦的意思,以为她是因为落水一事疑了太太。所以今日她来这一趟,一是想在太太和三小姐之间再撕一条口子;二是希望最好能挑唆得三小姐闹将起来,到时候太太可就里外不是人了。
只是没想到三小姐这个榆木脑袋竟然在落水之后清楚了起来,孟姨娘在心里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是她太轻视这个小丫头片子了,怎么会觉得用这么个饵引她上钩呢?
玉裁看着突然沉默起来的孟姨娘:“不过姨娘肯来提醒玉裁,玉裁也十分感激姨娘的好意。只是方才姨娘说的话,往后可万万说不得了。至于那个小丫头,姨娘最好也想法子封住她的口。否则她今日受不住了,是找姨娘说,往后若是找了旁人去说,岂不是要惹出大祸事来?”
孟姨娘苦笑:“三小姐说得极是,是我考虑不周,险些好心办了坏事。那个丫头之前便对主子撒谎,这等奴婢,本来就不能再用。三小姐放心,以后这样的话不会再传出来了。”
玉裁嘴角直往上翘,这个孟姨娘,还真是会就坡下驴,什么差点好心办了坏事,她也真是说得出口。
不过心里虽然觉得好笑,玉裁面上却依然是淡淡地:“有劳姨娘了,为玉裁这般费心。”
孟姨娘试探着道:“怎么能说有劳?能为姑娘尽些心,是奴婢的福分。”
玉裁认真地看着孟姨娘:“能有姨娘相助,也是玉裁的福气。”
孟姨娘心中一喜,没想到这三小姐还真是个妙人儿,都说是吃一堑长一智,这次的委屈,就让她长了这么些心眼,也难怪太太那般忌惮她,自小便要将她捧杀。
孟姨娘郑重道:“有三小姐这一句话,奴婢就放心了。”
玉裁笑着唤过夏妍:“去把今日小厨房送来的点心攒一盒子来,姨娘难得过来,又喜欢这点心,就带些回去罢。”
孟姨娘闻言也站起身来:“瞧瞧我,说是来探三小姐,没想到竟成了来讨点心的了。”
冬雪笑着走来凑趣:“孟姨娘真风趣,不过一盒子点心罢了,说得像是什么宝贝似的。”
不一会儿,夏妍捧了个食盒进来,孟姨娘少不得又说两句俏皮话,才心满意足地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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