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时山河璀璨

19.城市与荒野(5)

    
    温喃看着她一路走上楼,经过自己身边时,温喃整个人心虚得不行,害怕祈澄会直接过来对峙,除了噤若寒蝉,她找不出来反驳的话语,额头上直冒冷汗。
    短暂的沉默中,祈澄连眼皮都没抬,就更别提和温喃对峙了。可越是这样,温喃越觉得不安,像有千万只蚂蚁啃噬着她的皮肤,除了焦灼,还是焦灼。
    裴予宴的眼神很是危险,烦闷地打开窗户透气,任寒风拍在他的脸上。这个时间雪已经停了,夕阳将积雪晕染成红色,连成一大片,是血一样的红。
    猛吸一口烟,烟雾随着寒气飘向窗外转了几个圈消失不见。半眯半睐间,裴予宴用中指和无名指夹着烟卷,慵懒地把烟灰抖落在窗台上他拿过来的烟灰缸里,后迅速掐灭,兜兜转转靠在自己的房门口,侧过身来,他此时正对着祈澄的房间。
    朱红色的房门禁闭着,似乎像条河流将他们两隔开在岸,各站一端。
    裴予宴走到房门口,抬手了好几次又放下来,放下时手不小心碰到房门,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门没锁。
    裴予宴竭力克制住嗓音,站在门口唤了句:“祈澄。”
    没人回应。
    裴予宴当即觉得事情不简单,冲进去就看到祈澄瘫倒在地板上的情形,还没把人扶起来,他的左手就摸到了什么粘腻的东西,是血。
    祈澄的衣物由于在雪地里浸染过,已经湿透了,长发散下来勉强遮住伤口,双眉拧着,唇色惨白。
    裴予宴刚把她扶上椅子,祈澄就迷迷糊糊叫嚷着,眼睛没睁开,却对着裴予宴撅着嘴道:“我要吃糖。”
    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见裴予宴愣着不动,她又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像是在安抚:“薄荷味儿的。”
    他长这么大,还没被谁摸过头。况且祈澄刚刚的摸法很像在摸一只…猫,就像他以前给大哥顺毛一样。
    耳根子悄悄爬上一抹绯红,裴予宴心里轰的一声,万千楼厦倾塌,只剩下一片荒野,望不到尽头。
    裴予宴手忙脚乱地扯开糖纸,喂了她一颗薄荷糖,刚递到她嘴边,她像有感应一样,伸出舌尖舔了一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划过他的手指,勾得他心里一颤,快速撤回手,佯装镇定。
    裴予宴的舌尖划过后槽牙,拿起一把椅子,双手抱臂坐在祈澄的对面,寒冷的天气里,他却觉得火气旺盛,热得厉害。
    祈澄胡乱哼哼唧唧了一声,浑身都疼得厉害,嘴里还残留着薄荷糖的清新且辣的味道。
    “嘶——”她看了眼像在审讯她的裴予宴,眼神又开始飘忽不定了。
    裴予宴突然问了句:“就那么喜欢吃薄荷糖?”
    祈澄:“还好,但是我低血糖,得常备着。”
    裴予宴盯着她没什么光彩的眼神:“后悔吗?”
    祈澄一时半会儿没明白,呆滞地问了句:“什么”
    他起身,从身后拿来一堆药物:“救温喃,不后悔吗?”
    真奇怪。
    明明他什么也没有参与,但就是总能通过观察了解所有他想知道的事情的经过,仿佛一切都了然于心。
    祈澄脱口而出:“不后悔。”
    裴予宴问:“对忘恩负义的人也一样?”
    祈澄答道:“也一样。”
    这个答案对裴予宴而言似乎并不意外,只是他在等她的解释。
    “当时的我有自己的取舍,觉得人命大于一切,不能见死不救,不能麻木不仁。可惜这只是我信奉的准则,我不能要求人人在利益取舍面前都这样。但三哥你要是问我重来这次我还会不会这么做,我觉得我没办法回答这样的问题,谁知道我会不会有所动摇呢?”
    祈澄是笑着说的,只不过笑容苦涩,眉间阴郁。
    “你不会。”他掷地有声:“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出不来的,有的人是你给我三分,我报你七分,有的人是你给他三分,他连真心都不吐露一点。但成为后者,就…太可悲了。”
    祈澄明白他说的可悲是什么意思,是通融于袖手旁观,为自己利益精打细算的那类人。
    活动了筋骨,祈澄一晃一晃地走去洗澡,脱完笨重的衣服,用花洒冲洗着身体,除了后劲处最明显的一道血饮子,雪白的身体上也或多或少留下了小口子和淤青,看起来触目惊心,轻轻一碰就能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舒服的水温不禁让她舒服地叹了一口气,起码没躺在雪地里那么冷了。
    刚把水停掉,祈澄就发现换洗的衣物没拿。
    房间里除了裴予宴没别人,可总不能让她就这么光溜溜地出门吧。
    祈澄真心觉得自己脑袋磕傻了,悄悄打开洗手间的一条缝隙,唤了声:“三哥。”
    裴予宴刚从楼下拿来老板娘特制的驱寒汤,小心搁在桌子上,想着祈澄这时候叫他过去气氛略显暧昧,试探道:“嗯?怎么了?”
    她的脸像煮熟的虾子红透了,声音都带了些哭腔:“我没拿衣服。”
    裴予宴:“……”
    他咳了一声,假装清嗓子,喉结微动。,连说话都磕磕巴巴了起来:“你,你等…等一会儿。”
    裴予宴拉开衣柜瞄了眼,柜子里衣服虽多,可具体要拿什么他却是迟迟不敢下手。
    不管三七二十一,裴予宴把“随手拿”的宗旨贯彻到底,挪着步子去到洗手间,里面的热气飘了出来。
    他闭着眼转过身去,伸手往门缝那处递,祈澄低着头接过来衣物,神情很是窘迫。
    他承认,虽然他一直闭着眼,虽然祈澄关门的速度也不慢,但他还是瞥见了她的锁骨和劲窝,湿答答的水珠从上面滴落,朦胧的雾气包裹着曼妙的身躯…
    他不敢再往下想,后撤了几步,端起另一碗驱寒汤压压惊,试图停止自己危险的想法。
    在洗手间里面的祈澄更尴尬了。
    当裴予宴递进来衣物的瞬间,她就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他没把文胸递进来。
    那她要怎么出去?总不可能就这么出门吧?可让裴予宴再跑去拿文胸过来岂不是更尴尬?
    祈澄瞥了眼泡在桶里的部分衣物,暗自腹诽着,脑子里不同的声音各执一词,闹得不可开交。
    一咬牙,顶天立地的你澄哥还怕这个?
    把浴巾往胸前一围,祈澄猫着身子准备趁着裴予宴不注意冲往卧室。
    “祈澄,过来。”裴予宴的口吻不是命令式的,越是柔声,越让她心生涟漪,差点让她提着的浴巾应声落地。
    只见当事者叠交着双腿坐着,倒水的动作不慌不忙,有些老气的吊灯悬在他的头顶,忽明忽暗,将他侧脸的轮廓在朦胧的氛围中勾勒得清晰。
    “我,我去一趟卧室……”没看裴予宴的反应,祈澄火急火燎地捂脸跑进里间,留下裴予宴一个人在风中凌乱,哦不,是喝着驱寒汤凌乱。
    等祈澄整理好衣服出来,裴予宴撑着手肘随口问道:“是不是我拿衣服拿错了?”
    她假笑着说道:“没有没有…三哥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会拿错呢?”
    裴予宴突然觉得和祈澄在一起,模式随时都得切换,也露出了“招牌式假笑”:“好好说话。”
    祈澄敛起笑容,神色严肃中透露着几分委屈,声音软糯,越到后来越小声:“你没给我拿文胸。”
    文…文胸?
    裴予宴:“……”当他没问。
    祈澄咕咚咕咚喝下一大口驱寒汤,发出满意的喟叹声。
    再转头,裴予宴已全副武装起来,医用手套戴在他的手上让祈澄都不禁感慨,裴予宴呐,做医生的话,病人会盯到让他拿不动手术刀的吧。
    “低头。”
    她乖乖照做,感受着蘸着酒精的棉签涂抹着脖子,而后他拿出箱子里的绷带开始缠绕。
    “别,别把我缠成木乃伊。”祈澄卑微地发出最后的请求,哭丧着脸。
    说了已经晚了。
    她的脖子处被裴予宴一圈一圈缠绕着,看起来硬生生厚实了几圈。
    他的手指有些暖意,拂过她的发丝,在触碰处留下属于他的温度,祈澄就这么任他摆布着。
    微笑,三哥开心就好。
    来来回回终于包扎得像点专业的样子,无边的夜色也再度降临,只不过今天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让祈澄没心思欣赏浩瀚的星空,只是在一口又一口的驱寒汤中消耗着自己的心烦意乱。
    手机铃声响起,祈澄这次注意到在此之前,裴予宴打了一通又一通的电话,隔着屏幕,她都想象出他着急的模样,可偏偏在见到她时闭口缄默,只字不提。
    这次,是医院那边打过来的。
    “喂,您好。是祈女士吗?”
    祈澄不由得心下一紧:“是,您好,是有关杨教授病情的事情吗?”
    “是的。病人现在的状况不容乐观,经商议后,我们一致建议病人立刻动手术。但您也知道,任何的手术都不可能确保百分百的成功率,还是需要您签下一份责任担保书,还请您想好之后再做选择。”
    涌动的浪潮淹没了她的全身,她已经听不见后面医生说了哪些话,只是所有的事情叠加起来,如同沉入最深的海底,快要将她逼得透不过气来。
    “祈女士,刚刚我已经为您介绍完毕了所有的利和弊,还请您尽快给我答复。”
    见电话那头半天没动静,医生又唤了几声:“祈女士,祈女士,您有在听吗?”
    祈澄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怔怔地回复道:“好,我知道了。”
    想必这件事裴予宴也了解了,他观察着祈澄的表情,还是开口道:“碎心锁石的下落……”
    “三哥,我没能拿到碎心锁石。”祈澄平稳着自己的情绪,那些不甘、痛苦、纠缠如藤蔓包裹着她的身体,是束缚,也是枷锁。
    裴予宴猜测道:“对方反悔?”
    祈澄:“到现在我也不清楚究竟是哪一环节出了问题,但是现在…杨教授的情况的确不容乐观,我不想空手而归,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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