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害怕,害怕自己输给她?
为什么,她明明是雪羽楼最尊贵的女人,为什么会惧怕这些?
那个小小的岚雪阁宫人,在她眼里又有这么大的威胁之处么?
“姑娘,你记住你是婧姑娘,是雪羽楼最尊贵的女人,你不该被一个小小的宫人给逼退,她与你根本就不可相提并论……她不过就是个东瀛佻女罢了,这种女人见的多了!”
东瀛佻女——
“呵,他身边的女人不是这么简单的,非意啊,她的身份不可能是东瀛人这么简单,我不得不说尹沧真是,好心机!”
尹沧好心机,的确,他用一个女人,一个长得像阿婧的女人来挑拨沈绛跟阿婧的关系。他其实很清楚,清楚沈绛对阿婧的用心良苦、清楚沈绛对阿婧的欲罢不能、清楚他想得到她却不可及的内心。所以,花溪的出现就是给他沈绛一个最好的机会,让他能在阿婧外出的时刻,真正明白自己的内心。
女人祸水,男人的心机也不亚于女人!
“姑娘,楼主毕竟还是喜欢你的,你不该因为花溪而跟楼主如此间隙下去……”
“你如此了解沈绛,可你自己了解风霁么?”
“姑娘……”
“于情于理,他都是掩陵的人。非意,现在这个局势,你难道觉得我们会有跟掩陵和解或者联姻的可能么?你好好想想,你的家人不也是死于掩陵之手么!”
“可风霁与宋临悉,他们并没有联系啊!”
“荒唐,掩陵中人,若不是当初萧氏的旧部,怎么可能毫无联系……琴非意,我看你是被爱情冲昏了脑子,你是忘了你自己家的灭门之仇了!”
数年前的那一幕,就如烙入钢铁的字,伴随着灼热和刺痛,刻骨铭心。
那时候她是第一次见到风霁。
灭门之日,十多岁的她被母亲塞了一卷书,拼死推出窗外,独自踉跄地奔逃。她知道母亲临死塞在自己怀里的是族里那卷《琴谱》,那上面记载了琴家百年铸琴、铸剑的所有心得,是族里面的至宝。
哥哥们已经战死,那些可怕的敌人马上就要杀到后堂女眷的住所中来。母亲为了引开那些追兵,把唯一生存的希望留给了最小的女儿。
她手脚并用的爬出栏杆,落到花园的草地里面。
背后传来的扭曲嘶哑的惨叫声,那就是她的亲人们临死之前发出的最后的一丝声响。他不敢回头,咬着牙只是拼命的往外逃跑,想逃离这个屠戮的血池。无论如何,她都要逃出去,为了自己,为了那个家族。
然而,她毕竟只是一介女流之辈,想要逃离那些男人们的搜捕圈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几个四处寻找的壮汉回过头来,看到了正在逃离的她,看到这个女孩儿,那些个男人的眼里露出了兽性般的狞笑。粗壮的手臂用力一抓,只听见刺啦一声,她的衣襟已经破碎,完全裸露在那些人面前。她没有力气推开那些人,却在衣襟被扯破的时候,悄悄的将舌头放在牙齿之间,闭上了眼睛,努力克服恐惧凝聚起来的全部力量,希望等下用尽力气一咬能够令自己迅速一些解脱。
只是突然传来一个清爽的男子的声音——
她就看到寒光漠然一闪,那人的头颅被齐刷刷斩下。
血从腔子里面喷射出来,溅了她满身。
无头的尸体沉重的倒下,压在了她的身上。她睁大双眼躺在树丛里,惊骇的说不出话来,手脚冰冷。
琴非意清楚的看着那个男人,穿着敌人的衣服,难道也是来杀自己的吗?
呼啦一声,有什么东西飞过来,蓦然罩住了她。她吓得一跳,定睛看去,发现竟然是一件外衫,上面仍然带着他的体温和飞溅的血迹。
“穿上,快走……”那个少年再次开口,不容反驳。
来不及多想,她只是失神的站起,拼命踉跄的跑了出去。
裹着那件掩陵门徽的外衫,最终在灭门之中逃了出去。几个月后,她在颠沛流离中遇见了雪羽楼的婧姑娘,被她带回了昙山,并见到了传说中的雪羽楼主。
为了得到保护,她留在雪羽楼为阿婧效命,成为了一个没有过去的人,隐姓埋名留在陌渊当中。为人中之龙铸造了一把又一把的杀人利器,为那个人中之凤打造了最精心的乐琴,刺杀诸侯豪杰,平定武林四方。
但是作为代价,雪羽楼也为她打听到了当年她家被灭门的种种细节,包括放走她的那个男子的身份——他叫风霁,北郡风宋洛三家的关键人物。
但不巧的是,琴非意竟然在某一时刻动了感情,只因为那曾经的逃脱致谢。
他放走了她。但,他依旧是她的仇人。
可她,却爱上了他!
“你好好想清楚吧!北郡风宋洛没有哪一家不重要,你若是觉得掩陵只是宋家的起始,那你才真是大错特错。你琴家的满门,你难道忘了!”
北郡三大家族,风家鼎力、宋家中风、洛家幻花宫,三足鼎立的存在北郡,而当初掩陵中包含的萧氏旧族就跟这些家族有过牵连。要说三家族之间没有关联是完全不可能的,只能是当初宋家开始起初的事情,他们开始做了这个事情,其他的家族参与了进去。风霁毕竟是风家的嫡长子,是风家唯一的继承人,跟掩陵不可能毫无关系。
究竟她是爱错了人?
“你先别顾我的事了,好好想想你自己吧,既然楼主把你交给了我,还是对你保留余地,想留你性命……别辜负我们所有人的心,风霁这个人,不论他是不是北郡公子,你也不该跟他在一起,别忘了你自己数年前的灭门血仇!”
阿婧逐渐站起身来,把手搭在琴非意的肩上,语重心长的说出那一番话。的确,风霁,不论他是不是北郡大公子,是不是掩陵一员,当初琴家的血仇毕竟还是他的父辈亲手造成的。俗话说父债子还,那如果是这般纠葛,琴非意此生都不该爱上这个仇人。那样,他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父母跟兄长,怎么对得起拼死保护她的那些人!
走到门口的时候,甄珞在外面有所察觉,打开了门,迎着阿婧出来。
沈绛既然把琴非意交到阿婧的手里,不光是顾虑阿婧的面子,毕竟琴非意还是一个人才,就这样冒然与“掩陵”来往,恐怕还是……
站在门口徐徐不前,还是静静的回望,看着琴非意忧伤的背影,竟觉得这个世界上的感情是最磨人的东西,在不知不觉当中,能够把人伤害到体无完肤,一点不剩。
苍郁的树在晚灯照耀中泛着青黑暗黄色彩,青石台上偶有飘散几片经不住侵蚀的枯枝落叶,像是流连生命最后的惦念,空气中弥漫着秋天独有的韵味,夹杂着瑟瑟秋风,耐人寻味。
后庭的夜景还是很美的,从琴阁到陌渊,再到岚雪阁,最后到地域最大的绛紫阁。夜深人静,静的可以听到自己的声音,听得到自己的感情。
为什么会有感情?
人非圣贤,岂能没有七情六欲!
可是爱上了,难道就要毫无止境的包容与隐忍!
这恐怕不是一个女人能够忍受得了的!
“小姐,不去白楼吗?”
“白楼?我为什么要去,免得我去了打扰到人家的好事!”
讽刺,真的是讽刺,讽刺给她自己听,讽刺她自己。她爱的男人已经不能够在心无旁骛的只为她一人了,现在的现在,已经不是当初了,什么都变了!
地域原因,白楼临近岚雪阁,所以在白楼最高处能够看到整个后庭的一切,也就是说站在白楼高处,能够看到现在的阿婧——
黑夜月色,透过的侧颜,看得出她孤冷的脸庞,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不敢亵渎。但是那冷傲灵动中颇有勾魂摄魄之态,又让人不能不魂牵梦萦。
像阿婧这般美若尤物的女人,难道还不比那些染尽风尘的那些庸脂俗粉?
可是沈绛就是变心了!
与其说变心,倒不如说是因为爱的太强烈而变得想要占有。
——要的太多,也就失去的太多。
沈绛一身黑袍站在白楼的高处,身后有两个人一直站在原地没有离去。看着自己的主子一直望着后庭中心的婧姑娘,他们这些人眼里,真的是弄不明白。
“你说她在滇南受的伤还未痊愈,墨大夫可否去看过了?”
“墨大夫去过了,但是被婧姑娘拒之门外,臣听绛紫阁宫人们说,婧姑娘不进药石已经好几天了。”
“因为楼主近日软禁婧姑娘,所以婧姑娘就以此事为由,多次拒绝任何人的来访,也包括墨大夫!”
“那就撤销禁令,赶紧让墨大夫去给她医治,照这么下去,铁打的身子也会垮!”沈绛言语急切,一边说,一边望着摇摇远去的阿婧,可望而不可即的触摸,只能在气急败坏过后无闻的心软。
“楼主,恕属下多嘴,婧姑娘的病,不在身上,在心里!而心病正需要心药医。”
这话已经提的很清楚了,阿婧拒绝医治其实就是想让伤病摧残自己,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不会有其他精力理会她的心痛。与其心痛,倒不如当自己身上的伤痛的更强烈,这样才不会在意了。
远远望去,阿婧走进后庭的一哥小亭子当中,她屏退了身边的宫人,自己一个人独坐在哪里。黑暗当中就只有她一个人,漫漫长夜,自己一个人品味孤单的意境。
“叮铃铃”,清脆悦耳的声音,是护花铃的声音,在某一处来来回回的响,但是这一次阿婧竟然没有被它的神奇力量给摄了心智,也不再害怕那种声音。颈间的吊坠发出红色的亮光,在月亮的映射之下有着一丝神秘的感觉。红光开始与月亮惺惺相惜,有了心灵感应,在月白的亮光之下有着朦胧的神秘气息。
阿婧一个人在后庭当中,那样的她是多么安详,沈绛远远的站在楼上,想要伸手去抚摸,但是人就是觉得那是距离。可能在他们心里,已经永远存在着一个距离,而那个距离也可能能永远无法愈合。
“楼主,婧姑娘这些年为了楼里,出生入死,浴血拼杀,难道……”夏昭离还是不敢在继续说下去,在他眼前的毕竟是雪羽楼主,毕竟能够让他在顷刻间丧失性命的人。他们这些臣下的心里都明白,婧姑娘为了雪羽楼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不可能比不上刚刚才来的花溪,这个原因,他们一直都不太明白。
“你是觉得我怀疑她勾结拜月教,还是觉得我对她这次的惩罚太重?”
“楼主,其实你我心里都清楚,婧姑娘是不可能会背叛雪羽楼投身拜月教,只是您为何将她与花溪……”
沈绛听到这个名字之后,眼神凌厉,立马扫过了夏昭离的视角。虽说夏昭离现在是四圣使之首,但是若触碰到人中之龙的禁区,就算他功高盖主也无活路可寻。
为什么一提到花溪,沈绛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若你们所有人都对花溪有意见的话,我不介意在提升她一次,现在她是岚雪阁人,下一次我可能让她做白楼总管!”
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明白,好像那个花溪会狐媚之术一样,把沈绛迷惑的服服帖帖的,就连阿婧这种亲密多年的人都开始疏远。
可能没有人能够明白沈绛的内心,依靠他自己本身的聪明与阅历,不可能看不出来尹沧故意塞人的用心。尹沧既然能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强行让花溪进入阿婧门下,那下一步可能就是对阿婧下手,他很清楚尹沧已经对《九天》琴谱觊觎久矣,为了不给阿婧带来麻烦,他只能这样做。
疏远任何人,只亲近花溪。
临近夜深,月的寒气已经凉的逼人,阿婧身子单薄,这样一个人在外面,恐怕是有点危险。她本身拖着病未及时医治,护花铃牵引着月寒气一直在往她身上牵引,又开始陷入无止境的回忆。
白蓝的气息一直笼罩在她的周身,可以明显看出那是寒气的渗入,是寒气在一步步吞噬她的身子。
她原本端坐在石凳上,因为寒气的痛苦,身边无人,她只能慢慢地倚身躺下,躺在草地上,整个人蜷缩在一起,感受寒冷的侵蚀。
这样的场景,她又想到了当初,她八岁息家走水的那一晚。浓浓迷烟,殷红的大火,乱七八糟的残骸,混乱的到处都是,她因为胆小一直躲在角落不敢走出一步。因为已经遇见了父亲的身亡,遇见了杀手的存在,这让本身养尊处优的她更不敢迈出逃走的那一步,一直到她看到了母亲的出现。母亲来了,她脑海中一直记得母亲来了,是该带她和哥哥一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但是当她伸出手的那一瞬间,看到的是母亲拉住的哥哥的手,而迎接自己的是掉下来的残垣。滚烫的浓烟灼烧了自己的手臂,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母亲拉着哥哥离开了房间,留下自己一个人在这个浓烟滚滚的室内,直至等死。一直到最后,来救她的都不是她的亲人,而是一个从来都不得相识的女人,一直到后来,她认了这个女人做师傅。
在她的记忆里,是她的师父给了她又一次的生命,而原本血脉相亲的母亲与哥哥却抛弃她而去。
从小就被抛弃过一次了,她很明白被抛弃的感受。
月寒气渗入的厉害,她只能蜷缩的捂住自己的胸口,眼角的泪还是无情的流了下来,那个从小的伤疤还是无情的出现在她的回忆当中。
“楼主,婧姑娘她!”
沈绛转身过来,看见阿婧倒在草丛当中,而她的周身看得出来有一圈一圈的蓝色光晕,那就是寒气。
“让墨大夫去绛紫阁……”话音未落,正准备赶往后庭当中去的时候,却出现了个拦路虎,挡在了他的身前,抢先了一步。
有一白衣男子抢先出现在阿婧的身边。
是卫祈暝!
“楼主!”夏昭离也知道,若只是沈绛对阿婧当中出现了一个花溪,一切都好解决,但是若在他们之中又出现了一个卫祈暝,这恐怕就不太好消除当中的误会了。
“不必去请墨大夫了,现在她已经有人看护了!”慢慢地怒气,明显就是吃醋。
卫祈暝就在不远处的陌渊,当然能够感应得到阿婧此事的危险,慢慢将她扶在自己的怀里,很明显能够感受到她冰冷的身躯。看来是寒气渗入的太过了,入夜这么久,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出现在月盛之下,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这么晚了,你身边为什么连个下人都没有,你坐在这里,难道不是自讨苦吃!”
“只有这样,心才不会太痛!”她不止是心痛沈绛的移情别恋,更是回忆起了被生身母亲、血脉亲人抛弃的场景,那样的刻骨铭心,她怎么可能忘记。
“你值得吗?”
“你知道吗,我在八岁生辰那一夜失去了父亲,息家被仇家灭门,好大的火,好大的火啊,死了好多人,我害怕,我在角落不敢出去,我以为我会死了,可是我看到了母亲,看到母亲来救我了。我就伸出手,我以为我伸出手她会救我,我以为她是疼爱我这个女儿的,可她没有,她救走了我哥哥,头也不回的就离开我了,任由我被熊熊大火烧死……我从小就被抛弃过,我不敢再对任何人用过真心,一直到我到了雪羽楼,直到我到了陌渊,只有他对我好。我战胜四百九十九个小孩子之后,终于等到跟他见面,他说一生一世一双人,争教不息。我以为我为雪羽楼浴血拼杀这么久之后会和他长相厮守,可是没有,他骗了我,他骗了我。他怀疑我勾结拜月教,他怀疑我勾结掩陵,现在拿一个刚进楼的小丫头来压我,为什么?你说为什么?”说着说着,阿婧已经落下了眼泪,他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哭,但是这一次她毫无保留的在卫祈暝怀里泣不成声。
她对于爱情付出了真心,但是得到的也不是自己想要的。
卫祈暝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的确它从小的经历很悲戚、很悲惨,沈绛的出现的确是给了她一个很大的温暖。但是在它没有进入雪羽楼的那段时期,他们在绿云山庄的时候,阿婧却未曾对自己动过心。
他卫祈暝也是男人,他也喜欢阿婧,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在为别的男人落泪,这种滋味……
“我哪里比不上花溪,为什么他会……他会……”阿婧啜泣当中并没有说出那句话,他不知道怎么说,说出来又是如何贬低自己。
她那里比不上花溪,论出身,论教养,论功就,论地位,没有一个是花溪能够超越的了她的,那又为什么?
她不解,更是憋得难受!
沈绛远远的站在长廊当中,听着阿婧泣不成声的言语,他知道是自己辜负了她的真心,他自责、惭愧,但是没有办法,这是她必须经历的东西,因为这个地方他也没有办法能够护的她一生周全,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保全深爱的女人。
“阿婧,这里寒气太重,你身子都这样了还要闹到什么地步,听话,回绛紫阁去!”
“回去?我能回去吗?那个地方,重重枷锁,把我困得无法呼吸,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啊!”可能是寒气渗入之后让她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也开始说胡话了。
但这毕竟都是真心!
她想离开这个地方——
卫祈暝将阿婧扶了起来,带她离开后庭,前往绛紫阁而去,在长廊当中还是遇见了“偷听”的沈绛。
他向阿婧伸出手,示意让自己带她回去,但是阿婧并未领情,转身埋头卫祈暝的怀抱中。
是失望,还是害怕?
“不必劳烦楼主了,我让卫公子送我回去就好了!”
卫祈暝看到阿婧如此躲避沈绛的视线,俯身将阿婧横抱起来,略过了沈绛伸出的双手。这种感觉就像是即将触摸到的东西,在不经意间被人抢走,那种锥心之痛。
阿婧不是不愿意,只是不敢再去面对沈绛的感情,那种爱情她爱不起,她害怕。
害怕得到了,再失去了。
所以哪怕不愿意再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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