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屏风后的周婕妤睡安稳了,天子在御座上伸了个懒腰,随手拿起御案上的两本奏折翻阅。
初来乍到,先从了解环境开始。
虽然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繁体没标点看着挺费劲的,不过总算认得出来。
第一本是御史台奏请处置西宁郡王金羲的。
异姓郡王带兵出征?
据此看来,原装那位皇帝的胸襟还算开阔。
他很费劲很缓慢的把奏折看完,抬头看了看殿内的太监、女官、宫女,多扫了一眼那个刚刚出去传过旨的太监首领,然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这事儿问他们没用。
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这地界的宰相这种辅佐天子的官员是如何设置的。
丞相?内阁?三省?军机处?
所以具体叫什么?
或者找上这本奏折的御史?
还是算了,他们是负责监察和挑毛病的,职业习惯,估计看谁都是满身错处。
尤其这位御史的奏折,证据没多少,满篇都是‘西宁郡王意图如何如何’,看得人膈应。
这会儿把这位御史叫来,搞不好就让这位御史误以为天子已经决定要处置西宁郡王,干脆给来个西宁郡王拥兵自重意图谋反什么的,那就麻烦了。
也不知道这里的禁军统领是个什么职位。
不过天子的殿外一定有戍卫皇帝的将军。
“去将殿外的……哪个将军,叫进来。”天子看向那个首领太监,示意道。
那个太监首领,也就是大明宫掌宫内监戴权,赶紧称是,快步出去传旨。
此刻在天子殿外负责守卫的,是右千牛卫。
右千牛卫中郎将陶梧一身墨色骑装,外罩轻甲,正安静的站在殿外廊下,注意到戴权出来看向自己,马上几步走到戴权近前,潋滟横波的桃花眼已然带上笑意,低声问道,“内相有事?”
“陶将军,皇上请您进去。”戴权轻笑道。
陶梧点点头,跟着戴权进殿,单膝点地行礼,“臣陶梧参见陛下。”
“恩,起来吧,过来,朕有事问你。”天子若无其事的将奏折递向陶梧,示意他站到自己身边来。
陶梧起身,几步走到御案之侧,双手接过奏折,认真的低头翻阅。
按照惯例和规矩,该让太监传递给陶梧才对。
而且,天子不喜欢人站的离他那么近。
尤其武将。
天子类似举动虽然极少,但也不是没有过。
不过那针对的是近侍宠臣,或者有意摆出亲近姿势,拉拢重臣。
而这一回,天子过于随意,陶梧更是两者皆非。
天子终于忍不了太上皇插手兵事,决定做些改变了?
戴权想到这些,心思一转,更加小心翼翼的垂首,不动声色。
穿来的天子当然想不到这一层。
毕竟两手空空的天子,对带刀戍卫他的禁军,那离五米和离一米半,以安全论,区别也不大。
如果不信任,那何必还留在身边,换一批信任的就是了。
至于皇室礼仪,他也没学过。
“陛下,左都御史的奏折中所列此战之误失,均属实。”陶梧看完,将奏折合上,回道。
“恩,朕知道。”天子点点头,他不是想问这个,“朕是看他说西宁郡王装病,声称自己染了瘴气,以图推卸责任,一时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将郡王现在就宣进宫来。”
误失都是真的,但是有些误失可不是前线将士的错。
反而是后方那些‘误失’,误了前线西宁郡王的事。
从备战到出征,西宁郡王总揽此次出兵事宜,所以全部的误失都归结到西宁郡王一个人头上。
话是可以这么说。
可是西宁郡王毕竟不是一直坐镇后方,他是亲自带兵在前的。
这个左都御史,一辈子没上过前线的人,以己度人,总是理所当然的觉得前线那种你死我活的地方,可以容得下太多阴谋,可以处处算计。
其实这很难。
很危险。
战机转瞬即逝。
胜败生死,一念之间。
左都御史的奏折上写了诸多‘意图如何’的诛心之论。
天子当然不知西宁郡王究竟如何‘意图’的。
但是,不管西宁郡王意图如何,他既然敢一直带兵在前,就不会故意留那么多背后的‘误失’,给自己的背后埋那么多刀子捅自己玩。
嫌命长吗?
不做事的人往往不知道做事有多难,很难没有疏忽错漏。
没上过前线的人,根本不知道,那种地方,所谓游刃有余的各种阴谋算计掣肘制衡,都是找死。
两万人而已,再善战也是孤军深入,人地生疏,一着不慎玩脱了,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所以说西宁郡王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施展各种阴谋算计,故意‘误失’,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除非他是个不知死活的蠢货。
能孤军深入直面生死,虽然损兵折将,可是到底逼和了安南,那他就肯定蠢不到哪里去。
所以天子现在虽然无法断定西宁郡王究竟‘误失’多少,但是可以断定,这个左都御史,绝对是条咬人的疯狗。
就是不知道是惯例咬人,还是‘奉旨’咬人了。
说不定还是奉原装那位天子的旨意咬人呢。
前线拼死拼活,后方罗织罪名,实在是令人生厌。
不过现在人证物证都没有,他也是猜测而已。
西宁郡王那里,总要见见人,才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天子现在有些迟疑。
若宣他进宫,如果真的病重,就是他不体贴臣下。
不体贴臣下也没关系,他不在乎这点儿名声,就怕病的太重,出人命就不好了。
可是若不宣他进宫,如果西宁郡王误解了什么,就此出了人命,也不是不可能。
他倒不是怕西宁郡王耍奸诈脱罪,反正来日方长,他是不可能不追查到底的。
“西宁郡王究竟是否病重,臣不知道,不过听说确实染了瘴气。”陶梧据实回道。
西宁郡王前几日领兵回京,进宫复旨时,先去见了太上皇,没多时就被太上皇匆匆打发回王府了,并没来拜见天子。
听左期门卫上说,的确是憔悴疲惫到有些站立不稳的模样。
所以天子特意叫他进来,是想让千牛卫去探病还是去接人?
“既然如此,就把人请进宫来,既然为国征战,染了病,就来宫中养,让御医治。”天子想到若是瘴疠,自己总比古代的医生办法多,定了主意,吩咐道。
“那臣去将西宁郡王接入宫,安置在……宣政殿侧的门下省值宿处?”陶梧迟疑道。
大明宫从南往北,规模宏大,前朝后寝,宫墙处南北衙驻守禁军。
上朝的、日常的、宴饮的、玩乐的、避暑的、御寒的、登高的、临水的、各种宫殿亭台楼阁应有尽有。
可惜没有一处地方是给臣下养病用的。
门下省、中书省倒是在宫城中的宣政殿侧,所以那边有两省官员值宿之处。
陶梧戍卫禁中十年,一贯奉行令行禁止,一个字都不多说,一个动作都不多做,天子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绝不提任何意见和疑问。
可是让郡王在宫中养病这种事,毕竟没有先例,也不知道该如何安置,所以不能不迟疑。
“值宿处可不适合养病,”天子摆摆手,示意戴权,“将大明宫地图拿来。”
戴权非常意外天子的决定,赶紧带人去取图。
“温泉——”天子想着现在的时节,思量着如何养病才好,也不知道宫中有没有温泉。
“陛下要修缮温泉殿?”陶梧看天子目光游移低语,所以发问时,语气越发的轻缓柔和。
“恩?”天子看向陶梧,敏感的发现面前这个英武不凡的将军变了态度。
修缮温泉殿?
所以宫中有温泉。
而且宫中有温泉殿。
应该是天子起居行止之处。
不合适给臣下养病用。
不过眼下是秋天了,修缮一下冬天正好猫冬。
古代的冬天啊,供暖设施怎么也比不过二十一世纪末,所以温泉殿很有必要修缮一下!
“也好,看看有没有需要改的。”天子点了点头。
“那宫中地图恐怕不够,温泉殿一部分泉眼在地下,还有一部分泉眼,是引了西北山中温泉,埋入地下,用陶管引入宫中的。”陶梧解释道。
天子点了点头,看到戴权匆匆进来,叩首后呈上大明宫地图,等陶梧将地图在御案上铺开,天子扫了一眼,指了指地图,笑道,“人常说灯下黑,可见朕也如此,道家清净地方,最适合静养,卿就将西宁郡王安置在宫中道观。”
“是,臣领旨。”陶梧当即领旨告退,出了麟德殿,点了一个侍卫,命他去将左千牛卫中郎将禹诏复找来替自己戍卫天子。
等禹诏复匆忙赶到,陶梧将人带远了一步,轻声嘱咐,“刚内相去传旨御医到麟德殿来等候西宁郡王,并已让人去三仙观整理布置郡王殿下的住处,你替一替我,我出宫一趟,去请殿下入宫。”
禹诏复点头。
“记住,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陶梧看他一眼,贴着耳朵悄声嘱咐了一句。
禹诏复极慢的眨了下眼,心中有些不解。
……这不是废话么?
他们一贯如此行事。
不然当天子是什么?!
天子当然说什么就是什么!
别看那些文臣敢叽叽歪歪,他们这些禁军可从来不敢。
正是身怀利器者,万不可妄言妄动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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