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地势,东高西低。
大明宫本就建在东边。
三仙观就在大明宫东北上,建的台基高大,门窗开阔。
若是穿一身道袍迎风一抖,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太上皇头几年精神好时,偶尔会过来抖抖仙气。
如今这地方被天子改成了医院+疗养院,住着西宁郡王。
九月初一大朝当天早上,天子特意过来给他把手臂上的缝合线拆了,看伤口里边没有化脓感染,才放心的去上早朝。
用‘卖官鬻爵’、‘大改官员遴选机制’、‘限制科举福利’、‘预备教导天下人识字’哐哐哐哐把前朝的官员们砸了个眼冒金星之后,就搁在哪儿不管了,任凭他们乱去。
天子这十来天一直就专注于当个医生。
翻着整个内府的库藏,调配着全长安的工匠,准备手术仪器,严控手术环境,亲自主刀,顺便教太医们。
最先学会的反倒是陶梧和禹诏复他们。
天子看完缝合的伤口,摸了摸西宁郡王的板寸短发,羡慕的叹了一口气。
为了方便清理和照料伤员,更好的预防感染,图省事的天子,在手术前很利落的把这位的头发给剃了个板寸。
也不知道这一位醒来是不是要闹。
天子一想到被他欺负狠了的群臣今日大朝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朝|会上吵起来,拖延上几个时辰,简直是必然的,所以先把病人收拾好了,才去上朝。
天子一走,西宁郡王金羲缓缓的睁开眼,看了看守在一边的小太监,又合上眼。
本来一脸惊喜的就要惊呼的小太监,硬生生给吓得只张嘴,没出来声儿。
这小太监哆嗦了好一会儿,方才缓过劲儿来,僵直的跪坐在那里,缩成了一团。
这可是那个弱冠之年就大败北狄,杀得幽州城外尸山血海的西宁郡王。
他刚才还想叫个什么,失心疯了真是!
等半晌,两个女医轻手轻脚的过来给西宁郡王喂水喂药,刚要伸手扶他,金羲才又睁开眼睛。
女医们毕竟是服侍后宫娘娘们惯了的,一看人醒了,马上缩回来,端整的行礼,“殿下,您该喝药了。”
金羲被移进宫后,昏昏沉沉的,大半时间都是在昏迷或者昏睡状态,喂药喂水喂饭,都是她们想尽办法才喂进去的,十分艰难,还总是喂不到天子定好的量。
好在,总算醒了。
“出去。”金羲的声音,略带沙哑。
可见女医真是照料的不错。
“殿下,今日是十月初一大朝,陛下因怕延误了给殿下伤口拆线,才早早过来的。”女医柔声解释道。
言下之意,天子能这么早过来,就是断定自己在朝堂上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了。
您现在闹绝食断水的,天子总不能把满朝文武扔在那儿过来哄您喝药。
那您可就得渴上大半天。
毕竟人都醒了,也不能继续强喂了,是吧。
一边是陛下,一边是殿下,她们得罪的起谁来着?
反正提醒也提醒过了。
您自己看着办。
等了一会儿,看金羲仍旧没有再睁眼的意思,两位女医只得无奈的退下。
然后命人去回禀太后,西宁郡王醒了,不肯喝药!
虽然就算这么着待上大半天,天子回来也不大可能追究她们。
毕竟王爷发起脾气来,也不是她们能劝得住的。
不过看天子手把手的教|授太医和女医们如何照料病人、如何动手术,如何给昏迷的病人一点一滴的喂药还不至于呛到,她们也确实不敢就把西宁郡王这么搁着。
天子如此珍惜郡王,她们哪敢轻忽。
天子不来,还有太后呢。
如今这位太后的主要特点就是,天子重视什么,太后就重视什么,其余一概摊手不管。
除了当初太上皇废前太子的前后,被那些东宫的大臣攻讦过‘牝鸡司晨’,再没有什么疑似干政的手笔。
现在那些东宫的围着太子的人都凉了十几年了。
三省六部的官员倒是这几天强烈的盼望着太后能好好劝劝天子,别闹得天下大乱国将不国才好。
太后一律拒见。
这又不是骂她‘牝鸡司晨’的时候了呀。
哼。
当初嫌弃她‘碍事儿’,构陷了那位纯善的太子,骂她‘惑主’,动摇国本。
如今嫌弃她不肯给天子‘碍事儿’,不肯顺着群臣的一致意见,以国母之尊去辖制天子,这是纵容养子,果然又在动摇国本。
总之,不管是当初身为皇后,还是现在身为太后,不能为他们所用,就是‘动摇国本’呗。
呸!
太后将试图求见太上皇的官员们,还有试图求见太后的诰命夫人们,一律挡了。
太上皇退位,非动|兵之类的大事,一律不干涉皇帝。
皇太后则是堵死了‘夫|人’路线,将后宫不干政奉行到底。
现在想起本宫有用处了?
做梦去吧。
太后将前朝的‘国事’推的干干净净,此刻,她正在跟元春说话,听她说自己的姨表妹如何贤孝才德,堪为辅佐,正合适陪公主出嫁,又比出当年远嫁乌孙的解忧公主,说当年冯夫人连横西域之才,与国大大的有功。
太后饶有兴趣的听着,元春的姨表妹宝钗如何宽容体贴,姑表妹黛玉如何玲珑剔透,且姐妹情深,宝钗正在照料病倒的黛玉。
元春说起天子亲定的药方,有安神的、有安眠的、有补身的、有抚躁清心的,前两者是特意为周婕妤定的。
太后一听,点点头。
然后赞了两句天子。
说她儿子明君风范,不拘一格,对西宁郡王格外宽仁,果然是仁君来着。
像元春忍不住的‘旁敲侧击’之类,太后是从来都听不出来的。
女医们守着西宁郡王,有宫女过来送信,说西宁郡王终于醒了,只是不肯吃药。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太后笑容满面,然后就将人打发了。
至于不肯吃药怎么办,皇帝自己把人给得罪了,自己想办法哄去呗。
她哪里知道怎么办?
兵者,国之大事。
万军之主将,那是重中之重,她本来也不应该知道怎么办。
太上皇和皇帝不就是因为都知道怎么办,怼起来了么。
至尊的父子相争,误了多少大事,枉死了多少将士。
所以她才不干涉呢。
爱吃不吃。
再说了,闹脾气等人哄,那等得是天子,也不是太后啊。
她去多什么事。
自作多情最没面子了。
元春看着太后绝对不肯插手的态度,想到自己暗示过几次西宁王妃如何艰难的话,心中警觉,若无其事的接着跟太后说解忧公主和冯夫人的故事。
至于该去哄人的天子?
天子此刻在含元殿端坐,听着三省六部大小官员组队开喷。
吏部尚书还在刑部大牢里关着。
户部尚书则恨不得怂成一团,缩在一边装哑巴。
站在第一线的是御史台、国子监。
第一波儿是说科举是寒门进身之阶,是最最公平的选拔方式,万万不可回退到豪门掌权的前朝,若豪门成了势,天子可就不好当了,对不对?
天子想了想,有道理,然后解释说,朕是想改科举,设立更多、更实用、更专门的考试,给更多的寒门以进身之阶,绝对没有扶植豪门分皇权的意思。
他一句话说完,顿时就炸了锅。
给更多的人进身之阶,那岂不是让人无心思老老实实耕种了么?那还了得?饥荒一起,生灵涂炭,那就等着灭国吧!
完了!
彻底完了!
如此,就炸到高潮了。
天子忍不住给他们总结了一下,就是上要限制皇权,不许朕改任何成例,中要限制豪门勋贵,不许他们壮大,下要限制那些供不起进士的绝大多数人家。
总之要上至天子下至乞丐一起捍卫中间这些‘科举进身的读书人’的权力,才是最公平的世道呗?
然后整个朝堂就彻底疯了。
本来是有几个要撞死在含元殿上以证清白、以证自己是为了天下万民而读书、而当官、而治国的,正巧戴权接到口信,说西宁郡王醒了,正闹脾气不肯吃药。
天子点了点头,悄声道,“让鹏恪去看看。”
闹脾气就找人先哄着呗,能怎么办,这会儿他要是中途离开,跟他拼命的可就不是这么几个了。
非炸|营不可。
那就不好收拾了。
当然了,其实现在也不好收拾。
“不经十数年苦读,不经数次遴选,选那精中之精,才上之才,何堪托以重任?如此选出的人才,都是万中无一,又遭圣上如此苛待,长此以往,还剩下何人辅政治国?”李侍中本打算等群臣激愤的火候儿到了,顺势说这一句,结果每次待要沸腾,都被天子一句话怼回去,他等了又等,等到这个天子分心的机会,忙跪在最前边,沉痛的劝道。
“慢慢试着改而已,怎么,连你这个当宰相的都以为,朕是要将你们当即都开销了撵回家,所以替朕忧心无人可辅政治国?”天子清凉的讽刺道,“朕不急,不过你们要是急着用集体请辞来威胁朕的话——”
那就滚吧!
先从裁减礼部开始。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