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带着宝钗去长乐宫回来,一进凤藻宫,就见黛玉正一身青碧色圆领胡袍,青缎小靴子,拎着袍角,在廊外的青砖地上,带着小宫女小太监跳格子玩儿。
“这会儿倒精神,早知道也带你去见太后了,今儿承明殿可热闹。”元春笑道。
黛玉放下袍角,效仿男人行礼的姿势,拱了拱手,好奇道,“好吃的还是好玩的儿?”
“都有,给你带回来了,待会儿就送过来。”宝钗走过去,摸摸她的束发的带子,看松了没有。
“你们玩儿吧。”元春想到太后的交代,自去正殿思量琢磨。
“今儿赶巧了,和靖公主和阳阿大长公主,前后脚去给太后请安,和靖公主拿着大长公主谢她的礼,给太后送来,大长公主随后,又亲自给太后送来,太后就给各宫娘娘们分了。”宝钗说着闲话,拉着黛玉回房,又回头交代宫女,“且在外边等着,等送到了,过来说一声儿。”
“怎么了?”黛玉见宫女没进来,自拿了丝帕拭额角的汗。
“出事了。”宝钗拉着黛玉往暖阁里躲,“我慢慢说,你别吓着。”
“国子监司业李准家,他十五大朝回去之后,在家大骂天子无德,致使阴阳颠倒之类的大逆不道的话,他大儿子,因科举无才,捐官无望,一怒之下,将李准的两个孙女,从秀楼上抛下来,两个都没了。”
宝钗压低了声音,说得轻缓。
“一怒而……杀女?”
黛玉已经怔在那里。
“一个女儿,一个是侄女。”
“……都没了?”
“一个当场断气,一个没挨到第二天。”
“……”
“前几日,李准被传召入宫,他在御前行止有异,被禁卫留意了,结果一查,才知道他家出了这样恶事。他本意是打算好,过些日子,报走失的,只因四处传言他家女孩儿丢了,和靖公主又找上门去,他没抗住,就去京兆府上报走失,时日太短,没费什么劲儿,就给查出来了。”
“……会怎么判?”
“天子已改律法,杀人偿命,不管是杀儿杀女杀妻的,一律都是杀人罪论处,李准家这又是大不敬在先,当然罪加一等。且因抗拒天子改律例而犯事儿的,本就该罪加一等。”
“自己读不出来,就连女儿能读出来,他就这么大嫉恨么?他儿子若是能读出来,他也这么大嫉恨么?”
黛玉捂着眼睛恨道。
“儿子当然拼命教养,以承父志。”
宝钗讽刺道。
“这是查出来的,没查到的,得多少性命。”
“是啊,所以和靖公主跟太后说起,就该强令各家女子重新登记户口,那些不服天子政令,因此逼杀女子的,都该抓出来伏法才是。”
“这么大力气,可不是一道圣旨就能办到的事,极大的力气,天大的——”
骂名。
黛玉叹道。
“这个就不是咱们发愁有用的事了,天子已经应下了。”
宝钗舒了一口气。
她也没想到,天子最近,包揽起吃力不讨好的事来,如此痛快。
“强来,是需要强势强力的。”黛玉摇头,“再说,也不能都强来,尤其这长安城里,就不好都强来。皇亲、勋贵、外戚、重臣、谁乐意沾手啊?”
“自然不能都强来的,阳阿大长公主就是为这个进宫的,她劝太后设秋宴,恩旨宴请关中五品以上人家女眷,且给未婚的女孩儿发准许考试证明,准许她们以后爱考随时考,不爱考就算了。如此柔和体面的将不好强来的那部分,给过了。若连太后给如此恩典,还不肯的人家,凭他怎么位高爵显,也没得商量,别怨什么了。”
宝钗解释两个公主进宫的缘故。
“何时开宴?在哪儿?”
“十月十六,兴庆宫,商量定了,明儿就过去准备。”
“你也去?”
黛玉看她心里有数的样子,问道。
“是啊,这次主要是怕出事,故而禁卫先过去,我跟着去,还有内司挑选的女官。”
宝钗道。
禁卫和后宫,两厢避嫌,不乐意跟内司那边过多干涉。
禁卫和太后,也是两厢避嫌。
她大概是因为注定要离宫去国,远涉万里,所以两不妨碍。
阳阿大长公主当时直接指着她说,这个就很好。
太后也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了。
“故此那些教材的编选上,我就暂且帮不上你了。”
“老祖宗明儿进宫来,我就跟着回家了,家里姐妹们,总能替我分担一二,实在不行,我去求老祖宗把能接过来的亲戚家姐妹们都接来,自然就不缺人手了。她们虽然都在备考,但是又不知道考什么,也就不怕我分她们些书看,看过的,熟悉一二,没看过的,也许就考了呢?”
黛玉道。
“你呀——”宝钗无奈的叹道,“你跟我说实话,你这又惦记什么了?”
“……把二姐姐接回来替我编书。”
黛玉眨眼。
“不行,你仔细被孙家那没王法的混账沾惹上!”宝钗不赞同道,“咱们撺掇老祖宗去给迎春撑腰是一回事,去把出嫁的姑娘接回来长住,老祖宗也不会答应的。”
“我如今什么名声?本朝第一女官,眼中钉,肉中刺,那些人怎么盼着我死了,好给陛下为天下女子绸缪的仁政抹黑的?多不多一个孙家恨我,我也不差什么了。”
“……就怕他不恨你。”宝钗绷着脸,盯着她道。
“孙家当初为了什么攀附的国公府?就是因他家胡来太过,惹了惹不起的人,平不了事儿了,才求上来的。那孙绍祖,为了权位,要将岳家敲骨吸髓的架势,什么干不出来?为了前程,今儿俯就,低的不能再低,明儿张狂,人命都是蝼蚁。”
“……”
黛玉被看得垂首不语。
“有些事是不能凭一心为善就能办的。你看有的人,身怀利器,手握重兵,还要权衡一番,还要求他母亲往太后这里献‘柔和恩典’的计策的。你有什么?我有什么?一身一命罢了。说刻薄些,咱们现就是个靶子!天下女子都可怜,可有些事,是他们做的,有些事,是我们做的,咱们不能摸过界,那不是咱们能扛得住的。”
宝钗一字一顿的盯着黛玉道。
太善良会要命的。
“我不是不明白,我就是忍不住,二姐姐太可怜了。”
黛玉无奈道。
“娘娘在太后面前如今的地位,只会越来越稳,孙家如今不敢动二姐姐了,咱们来日方长,不必急。如今只需要叫他们孙家知道,二姐姐受了委屈,抱怨出来,她当官的姐妹们随时能知道,随时能去太后面前告一状,他们老实着呢。”
如今不像当初,贾府随时会倒的样子,那么不牢靠,让孙家左顾右盼的,随时打算弄死迎春清账,再攀高门婚配。
“咱们只要护住自己,顾好自己,家里她们就能都好过,你回去了之后,就只顾自己就好,不能再心软了。”
宝钗劝道。
“太后赏的东西送到了。”
宫女故意放重了脚步走到门前,回禀道。
“什么东西?”
宝黛一听,忙收了行止,黛玉扬声道。
“放心,没给你把猴子抬回来。”
宝钗也换上轻快的颜色,笑道。
“还有猴子?”
黛玉推门往外看。
公主们给太后送猴子?!
“居将军请托了和靖公主往李准家清查人数,看有没有出人命,事后,公主要他的谢礼呢,他哪里走得开,就让公主府的长史去南山公主的园子里把金秋的瓜果什么的收了给他表姐送去。”
宝钗解释道。
“长史顺手抓了猴子?”
那公主府的长史是够闲的。
“那怎么可能呢。”宝钗摇头,“前几日,金吾卫上不是抄了刑部么,就抄出几个‘预期的案子’来。那几个案子,把左武卫上狄将军惹毛了。”
“……”
黛玉盯着宝钗不动了。
“有人恨急了眼,找飞贼偷了狄鹏恺的东西,搁在别家小姐的秀楼里,仿了狄鹏恺的笔迹,弄了许多新的旧的‘私通书信’,搁在别家小姐的藏书里,已然勾连好刑部的人,就打算弄出奸杀命案来,上边是刑部尚书‘只看证据、铁面无私’,下边是苦主‘丧女之痛、不畏强权、誓死要告’,就等着一个狄鹏恺‘无人证明’的说不清楚的时候,好‘案发’了。”
“勾连了那些查案多年看多了命案现场的,去伪造命案现场,多可怕啊!”
“冤有头债有主,他们抓着狄将军不放干什么——?”
黛玉的关注点一下子就歪了。
“怎么会只有狄将军呢,你能数的出来的,谁都有,给‘冤债正主儿’预备的场面更大,‘书信字迹’都给塞进郡主的闺房了,可惜公主府防备森严,他们拿不到居将军身上的东西,且——”
“他就忙得没有‘无人证明’的说不清楚的时候?”
黛玉道。
“所以狄鹏恺最气啊,因为他的‘案子’,据交代,就差收网了,要不是那夜里金吾卫上抄了刑部,他这两天就该‘案发’了。”
“狄将军一腔暴怒无处发泄,就去南山围猎了,南山的野猴子雉鸡鹿兔子黑熊野猪什么的,就都遭殃了,被他祸害的不轻。”
“狄将军一车一车的给阳阿大长公主府送谢礼,估计是搁不下了,转手就给了和靖公主不少,估计两家还是搁不下,就都进宫来给太后了。”
毕竟谁家也不想养那么多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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