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派人往孙家要尺寸去,好给孙绍祖预备衣甲,才知道迎春又被孙家的奴才给欺负了。
孙家管家也知道了如今大户人家都在预备衣甲,户部已经开始征了,就告诉了迎春。
孙绍祖交代了他不在家时,外院管家主持,内院孙绍祖自己的乳娘主持,
迎春是省事的,她也不敢临事包揽,就让管家主持,自己带着屋里的丫头也跟着做针线就是了。
管家说有些布料外边一时买不到合适的,意思让迎春出,迎春就让绣橘找了找自己嫁妆中合用的,拿出来些。
没想到,第二日,管家又来哭穷,话里话外那意思,如今各家都买,难免贵了许多,不如就都让迎春出了算了,没必要赶在价高之时挨宰去。
管家想着,迎春怕极了孙绍祖,如今这征衣,是公差,这点儿东西迎春不会也不敢翻脸。
他没料到迎春嫁妆简薄,二十套衣甲的衣料皮子,真拿不出来。
邢夫人给预备的嫁妆,箱子勉强不太少,东西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压箱的银子,只有六百两,也并不是贾赦和邢夫人给的。
是家里长辈,从贾母开始,给迎春添妆,邢夫人收过去,扣了几十两,给她剩了一个整数。
再加上添妆时的头面首饰衣料摆设的,才让嫁妆实在些。
还是家里众姊妹看着不对头,看到邢夫人给置办的布料衣服,都不如迎春平日用的。
因迎春出嫁的急,姊妹们凑了各自的丫鬟,点灯费蜡的给迎春又凑出一份像样的四季新衣裳来。
都是靠个人送的东西,如此上层傅粉,绣橘又小心翼翼的,到现在才没露了怯,反倒让管家以为迎春嫁妆底子不薄了。
本来孙绍祖动辄骂起迎春来,就是‘准折了五千两银子买来了’,装什么夫人娘子。
但他心里倒不真认为迎春嫁妆薄到这个地步。
等他知道迎春全副身家不够两千两,迎春主仆更有得煎熬了。
迎春拿不出制作衣甲的丝料来,又想到事关重大,若是出了岔子,孙绍祖回来,追究起来,她们主仆担不起,故而就动了让绣橘取银子给管家的意思。
嫁妆底子薄成这样,还连半个庄子铺子的都不曾陪送,这就是迎春要过一辈子的东西了,绣橘那里自然不肯。
管家眼睛一翻,正想刻薄几句。
亏得迎春的乳娘拦住了,指着他问,是爷说的,前院的事,管家支撑,后院的事,爷的奶娘支撑,奶奶自己屋里,才需奶奶操心呢。
怎么爷的意思,难道是前院的事,叫奶奶拿嫁妆填来着?
可有明示?
若奶奶嫁妆里一时没有,是不是爷也留了什么话,就叫盯着奶奶要,若不给,索性就误了事罢了,到时候跟管家无碍,就只追究奶奶来?
管家本瞧不起迎春,因她不得孙绍祖的意。
但是孙绍祖那个脾气,惹了他不痛快,发起怒来,那是不分对谁的。
他这里逼不出迎春的东西,也就只得自买去,若误了事,孙绍祖把他打个半死都是轻的。
他并不敢真误事。
如今见迎春一时这么难说话,心里格外不快。
倒也没再纠缠。
说了一句,家里没有,奶奶这里也没有,那就买去就是了。
等凤姐派了婆子来孙家,迎春的乳娘就跟婆子诉苦,说起这事儿来。
等婆子往凤姐面前一说,凤姐想了又想,也是无奈。
欲骂几句孙家这些奴才没脸的东西,偏又想到自己公公婆婆对迎春的行事,也说不上就是有脸的。
找得这个人,家里亲戚里,就没有觉得他合适的。
欲抱怨两句家里男人不在,就叫奴才们欺负了,又想到迎春的乳娘来家里几次请安,说得都是孙绍祖行事如何狂悖无礼,□□跋扈。
这怎么抱怨孙绍祖不在家?
若孙绍祖在家,迎春就能好过?
只怕更艰难。
凤姐也没什么办法,只得裱糊裱糊,让分出二十套衣甲的布料皮子,都给孙家送去,连针线都给配齐了的。
说得还是,孙家不是京中老户,怕不知道这些征衣的惯例,女婿又不在家,故此娘家帮着给预备下了,让迎春忖度着使用,若用不着,就先放着,以备后来。
十来个大包袱,一进迎春的正房,绣橘当即就将东西都收到了厢房的大柜里。
管家知道了,又来要,绣橘哪里肯,笑脸相迎,只说奶奶娘家嫂子带的话,以后这种事怕是多着呢,下次再征再说就是了,既然都送过来了,还能跑了?
转脸说起咱们奶奶的娘家嫂子,可就是给咱们家爷提前选进龙禁尉帮了大忙的王子腾大人的亲侄女。
管家就是那种,看自家爷看不起迎春,他不欺负就觉得自己亏了,心里就过不去,仿佛失了大便宜。
想到自家爷还须得迎春娘家照拂。
他不说自己要捧着迎春。
反而想着,女人嫁进来,那娘家必然就得老老实实的给女婿好处的,不然呢?
这会儿被绣橘说到脸上,心里不忿,想着绣橘居然敢这话拿出来说。
这是女人该说的话么?
女人嫁进来,那就是要让娘家好好照拂女婿的。
如此婆家才肯娶这个女人进门,否则弄来干甚?
给女婿点儿好处,怎么还成了要挟?
那这女人倒不是真心嫁进来的,倒是两家人了,倒生分了。
不真心的女人,明儿让婆家打死也是应该的!
谁让她心怀异志,对婆家对男人不忠心耿耿来着?!
到时候,再娶个高门的,贤德的,有个好娘家,父兄给力,让女婿爬的更高、走的更顺的就是了。
当然了,孙管家并不十分毛躁,也不打算现在翻脸。
心里想着,等孙绍祖回来了,倒要好好说说迎春这对主仆。
对着孙家离心离德的,这是能过日子的么?
女人的一身一命,嫁了人,就是夫家的了,
正所谓出嫁从夫。
他相信,王子腾大人也是男人,必然懂得男人们的道理。
就将来闹起来,王子腾知道了,也不会惯着迎春主仆猖狂的。
不似这些女人,还敢跳起来造|反!
女人这东西,讲不清道理,分不清里外,最可恶!
孙管家忍了一时之气,想着等孙绍祖回来,必然闹个大的,于是天天盼着孙绍祖的试训早日结束,得胜归来。
北大营的龙禁尉试训,还没结束,天子开女试、开女学、授女官,迎春的堂姐、表妹,都要开始教书的消息,先到了孙家。
孙管家听到消息,当时就炸了!
女人当官?!
天子疯了!
这是亡国的妖兆啊!
给他送这个消息的,正是凤姐派来给迎春送东西的婆子。
凤姐就是借这个机会,来吓唬他老实些的。
来之前,凤姐好好教了那婆子一番话。
孙管家知道迎春识字,本来是略瞧不上的。
说白了就是嫌弃的!
女人识字,有甚好处?
娇气拿乔是非多!
长歪心思不贤德!
孙管家一听迎春的姐妹们都因读书识字而当官啦,要科举啦,心中那种难受,翻江倒海一般,心神具毁一样,就别提了!
婆子才不管他脸色多难看气的直哆嗦呢!
哦,也可能是吓得哆嗦。
那婆子常出门走动,嘴皮子利索,吹嘘起三春宝黛来,那是不带停的。
最后总结到,姐妹们自幼一起在老太太面前长大,手足情深,等明儿个,女官大人们回家来,趁着家里姑娘们备考刚开始,尚且不太忙,老太太是必然要接迎春回家团聚的。
然后婆子就心满意足的带着人去见了一趟迎春,而后回家去交差。
孙管家这里,大骂了一番天有妖邪,致使阴阳混乱,是灭世之兆,并许多下三路的脏话,一口气吐出来,发泄过了。
而后又义正言辞说起,女人嫁了人,生是夫家人,死是夫家鬼,绝不敢有二心,否则天打雷劈!
而后又大声自语,说坚信这妖异事儿长不了,过不了几日天降神雷,就得把这些乱世的妖孽给杀他个人仰马翻!
而后又哆嗦了一晌,回思了半天他在迎春主仆面前做过的那些明的暗的刁难事儿,又心里骂着女人当官大旱三年!
女人哪个不小肚鸡肠、哪个不计较报复,哪个不隐私嫉妒!
而后心里骂着哪里娶来的这破家的婆娘,恭恭敬敬的去给迎春请安,说了许多奉承话,听得迎春莫名其妙的,只说让他去吧。
孙管家又纠缠了半晌,挖空心思的说好话奉承恭敬,到最后实在挤不出词儿来了,看迎春仍旧是一脸木讷,无喜无悲的,跟没听见一样,只得不甘不愿的告退。
“姑娘这是没赶上好时候,若是能赶上这会儿还没出嫁,就好了。”
绣橘关了门,躲着人悄声哭道。
自打进了孙家门,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过日子,十分恭顺,千般小心,万般周全,还是日日遭嫌弃,动辄非打即骂的。
哪里是人过的日子!
“各安其命吧,又有什么法子?”
迎春恍惚的靠在床边,手上的针刺到手里都没觉察。
“二奶奶不是说,以后嫁了人的,说不好也能去考个小吏当当?”绣橘期待的看向迎春,看她手上流了血,忙过去夺针,“哎呀,姑娘,这是干什么?”
“过一日,算一日吧。”
别说等允许考的时候,她能不能出的去。
她能不能活到允许考,都不一定的。
她嫁的,是个早起觉得她没用了,就随便作践她,死活不论。当晚突然发现她娘家有些用,就好脸色摆出来。等半夜若得了好富贵新岳家的路径,等不到太阳出来,就能送她让位归西的狼啊!
莫说是姐妹们如今能给她依靠庇护,就是她娘家能让他平步青云当宰相去,怕也填不满那个反复无常小人的胃口。等他吃干抹净,她不还是个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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