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六。
兴庆宫中一片花团锦簇,莺歌燕舞,升平祥和,繁华气象。
兴庆宫外的长安城,非在太后邀请之列的,一律禁行禁市,除病重求医外,任何人不得出门。
左右骁卫、左右金吾卫、左右街使,干戈林立,兵甲满街,一眼扫过去,满目尽是萧杀。
日影中移,午时一到,宫内邓太后举杯开宴。
太上皇第六子,天子的胞兄,睿远亲王承佑,天子新封的左骁卫大将军,此刻就坐在宫门外的大轿中,待宫门一关,接过名册翻了翻,点头道,“即刻开始。”
宫外,京畿五品以上未婚女眷,凡有不到或少到者,一律上门送温暖查人!
历朝历代,违逆天子的罪名都不是好玩的。
自天子降下旨意,彻查全国人口,尤其是女子人口的那一天开始,只是京畿这二十几个县,早已被左右威卫和京兆府仔仔细细的搜检核查过一遍。
天子给了皇亲、勋戚和五品以上群臣特殊的恩赐,命他们的未婚女眷赴宴,即可得到太后特赐之入学贴一份、入试贴一份。
入学贴,来日可入禁苑就读。
入试贴,来日可直接参加各种考试。
如此,一则查了人,二则施了恩,体面实惠都给了。
若还敢不听的,那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六王爷承佑,干的就是处理这些胆敢不给天子面子的人。
告病没关系,太医上门诊治,先摸摸脉,看是死人活人,再看看脸,是不是正主儿,摁了手印儿,将来嫁人时,若手印儿对不上,呵呵。
走亲戚去了?本王派左骁卫即刻去亲戚家找!
天南海北多远都可以。
若找不到,违逆天子在前,欺君之罪在后,到时候祸及满门,罪加一等,尔等可要想清楚。
丢了?立案,交京兆府处置。
自尽?立案,交京兆府处置。
意外落水跳楼等各类死亡?立案,交京兆府处置。
“六王爷您不能这样啊!臣无论如何忙不过来了!” 京兆尹蒋?P朔泪流满面。
“别怕,他们都跑不了,你慢慢查、慢慢审,跑了一个,算本王头上就是。”承佑毫不动容的说道。
等日影西移,宫门一开,高门女子的车轿缓缓归家,紧张了一日的长安城,才慢慢平静下来。
“呸!吃饱了撑得!从三皇五帝到如今,就从没有过这等荒唐事!皇上了不起啊?!你管天管地,你还管得着我打儿打女!闲吃萝卜淡操心!你今儿查完了,老子明儿就打死她!你能把我怎么着?!你能天天盯着我们家?!能耐得你!”一个开铁匠铺的汉子,隔着门冲着军骑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压低了声音咬牙启齿道。
“管好你那张臭嘴!作祸呢?!”一个年老些的低声恨恨道。
“爹,我看这世道是不成了!要坏!倒行逆施!要乱!要大乱!皇帝老儿这是被狐狸精迷得失心疯了!我看那个什么婕妤就不是个好货!皇帝如此昏聩,多半是被她魇住了!必是妲己没错了!这天下果真要亡了!”
“胡说八道!”
“爹!难不成真就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下作小娼妇一个个猖狂起来上了天不成?!”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且就让她们猖狂几日,待圣意变了,自然是要找补回来的。”老汉幽幽的说道。
“爹说的也在理,这朝廷的命令,猫一阵儿狗一阵儿的,说不定明儿就得变。”打铁的汉子听了这话,心里好受些,又咬牙道,“到时候,那等没廉耻的娼妇再想回来,哼!做梦!”
他转而又想到,这足不出户的大小姐们,如今就这么给拉出来四处见人去,也就算不得贞洁了,等变天那日,高门里不要这些小女子了,到时候,他也不嫌弃做个高官女婿,嘿嘿,果然么,算命的没算错,他就是个做高官女婿的富贵命,到时候,他还要那个无颜色的半老徐娘做甚么,还是个不下蛋的货!给他提鞋都不配!
想到得意处,他抱着至今不能动弹的左胳膊,忍痛挪到灶边,淘米收拾晚饭。
真他娘的!
这要不是这个皇帝他吃饱了撑的招什么稳婆,他那个倒霉婆娘能就这么跑了?女人天经地义生孩子,没稳婆就不生孩子啦?要不是京兆府上招人,她敢和离?打不死她的!敢起这个念头就先打折她的腿!
打铁的汉子被胳膊上的伤疼的冷汗直冒,失手一哆嗦,把水瓢扔缸里了。
那个京兆尹也是个该死八辈祖宗的货!
大家都是男人,他娘的居然就能让衙役拦着他不让打老婆?!
世人谁不打老婆?!
想到那衙役手腕一翻就把他推出多远,硬生生砸折了胳膊,心里一惧,打了个哆嗦。
家里连个做饭的都没有,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一时听到门外远远传来哭丧的声音,暗骂了声晦气,想起他听来的话,进他店里打制匕首的一个左骁卫上的兵卒说的,有些人家,女儿一心要出门考个女官,父母不许,闹起来硬逼了女儿上吊的,或是真个打死的,连丧都不必出了,逼杀打杀的主犯杀头,全家抄没发配几千里。他们还顺便料理了几个打杀儿子的,饿死老父老母的,也有暴起弑父的,妻杀夫的,总之最近真是,拿他们当衙役使唤,至于这能哭丧的,都是真个查了又查,没犯法的。
要叫他说,有些人也是太狠了些,怎么也是一条命,就这么打死了不成?
凡事别太过,打个半死就够了,官府又不管,再说还得留着干活儿伺候人呢,何必打死,可惜了儿的不是。
心里一动,又想起他那个混帐婆娘来,心中愤愤,一心当什么官办稳婆,简直做梦,可见是个见钱眼开薄情的了,这么些年不下个蛋,他虽时常动粗,可到底没起过打杀她的心,到如今才知道,竟是他太宽和了,她就是这般心术不正的货色,难怪不下蛋!
这汉子口中那个‘不下蛋的货色’,正是京兆尹新办的稳婆院里新招的稳婆杜娘。
此刻正学着白布、热水、浓酒消毒这些如今的官办稳婆必学的手艺。丝毫不知道她那个每日让她起早贪黑的伺候着还要三两日就拳脚加身的前夫,如今是这么的‘惦记’着她。若她知道了,怕只会学得更认真了。
分发给她一本《接生护理手册》,是天子御笔,印出来给京兆府上官办产院当教材用的。
从拼音字母讲起。
后边的字,都是注音版。
有宫中的教员过来,每天教两页。
此刻,睿远亲王承佑,也正端着茶,拿着这本册子翻看呢。
这边儿还有没查完的几户人家,几个亲王郡王府,他只好坐在轿子里加班了。
“殿下,乐善郡王家,闹起来了。”
王府长史过来回道。
“闹什么?他们家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姑娘?”
承佑不耐烦道。
“殿下忘了?临安伯府那边儿。”
长史提醒道。
“临安伯府?”
承佑放了下茶,想了想,笑了。
哦。
甄家啊。
有些人看出了天子想用甄家好好‘牵连’一番,就想快刀斩乱麻,结果失了手,搭进去半个中书省和刑部。
甄家的男丁,现在被关在京兆府大牢里。
甄家的女眷和仆从,天子下旨,让金陵府押送入京。
嫁入临安伯府的甄家大姑娘,这不刚没了。
说是被妾氏陷害的自尽了,那个妾抵了命,这事儿仿佛就这么过去了。
甄应嘉在狱中听到消息,供出了临安伯府好些事儿来,且咬着‘罔顾圣意,逼杀女眷’不放。
京兆府将临安伯父子连夜带去,问出了纰漏,临安伯府也跟着刚没了。
临安伯父子也是蠢货。
什么妾侍嫉妒,并非被教唆。
当谁傻?
主官公正廉洁,师爷过来谈‘银子’。
可是,若没这个主官在上边偏听偏信、昏聩不堪,不肯秉公直断,谁还需要给师爷银子?
大家公子无心美色,都是行为不端的丫头勾搭的。
仿佛这些丫头都不是挑出来、送过去专门服侍公子的?
高门女子安静不妒,都是丫鬟婆子无事生非的刁钻欺人。
这些丫鬟婆子不是替主子争宠稳固地位来着?
不出事儿,则安心收益,谁比谁装的都体面。
一出事儿,弃卒保车,一退六二五。
这都忽悠谁呢?
怎么,乐善郡王家的世子妃,甄家的二姑娘,也没了?
甄家就算犯了事儿,又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罪不及出嫁女,何必呢?
“他们家世子妃没了?”
承佑问道。
“不是,是他们家世子妃,这两天刚缓过来,要处置侧室,结果是个有民籍的,世子妃定要送去京兆府问罪,世子不肯,闹起来了。”
王府长史解释道。
似乎自从甄家落到了京兆尹手里,这两家姻亲就动了邪念。
临安伯府是一边公婆和丈夫各种刁难欺辱,一边挑了个妾侍,教唆利诱其下手,先得手了。
因甄应嘉报复,临安伯府跟着没了,故而乐善郡王府就停手了。
甄家这位二姑娘,倒缓过来了。
然后开始发作妾侍。
结果这个是有民籍的,有罪得交由官府审问处置。
世子妃就想交出去,问个逼杀主人的罪,至少是流放罪,花两个钱,找人半路弄死了算数。
世子哪里肯,毕竟是他们父子指使的。
于是闹上了。
“真是挑的好日子。”
承佑无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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