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胜卫,城外三里地。
一着红色披风戴帷帽的女子,透过帽檐上垂下来的面纱的缝隙向辽远空旷的苍穹深处,极目远眺。
灰蒙蒙的天空中,一个如绿豆般大小的黑点,时而消失,时而又出现,终于,完全的消失不见。
“这都已经快半个时辰了,为何还不见它有所收获?”沈辞蹙眉问道。
身后一精壮黝黑的汉子抱拳回道:“小姐,此鸟视力极佳,当它在天空飞行时,方圆几十里内所有的猎物都难逃它的法眼。若您说的没错,那人要传递消息的地方确是金国无误的话,那这鸟,就必定可以截获他用来传递消息的信鸽,并将信息带回。请小姐放心,再耐心的等候片刻,定会有好消息带回。”
“事关重大,万不可有任何闪失。”
“是,小的明白。”
“它为何,走了这么许久,一点影子都不见?可是遇到了什么诱惑,被勾走了?”
“小姐放心。这鹰心高气傲,断不是会因一点诱惑便倒戈的泛泛之辈。”汉子回道,“它可能只是去追击猎物,追得远了些,小姐只要再静候片刻,应该便可收获佳音。”
沈辞不搭话,依旧一脸忧心忡忡地望着天空。
大约半刻不到的功夫。
“小姐!小姐快看!好像是那只鸟……”
。
夜深时分,万籁俱寂,明月高悬。
云卷云舒,风吹桃花,粉色的花瓣轻悠悠从枝头飘落,落到树下亭亭而立之人如墨的乌丝上。
悠扬和缓的萧声响起,她轻轻地阖上了双眸。
卷而翘的睫毛微微抖动着,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
忧伤哀婉的萧声回荡在空旷清冷的夜空中,仿佛在诉说着少女难与人言的心事。
前世,自己所嫁非人,在新婚夜遭逢巨变,家破人亡。
今生,虽勉强算寻得了一个自己满意的晏栩。
但,他毕竟又与常人不同……
他不懂风起时,叮嘱我娘子添衣;
他不懂雨落时,为我撑伞提裙;
他不懂开心时,同我描眉点唇;
他不懂,忧愁时同我宽心解气……
萧声婉转间,两行清泪悄然落下。
沈辞前世的前世时,可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坏事?
所以才会这样,连着两世都未能善嫁?
心中郁郁,萧声戚戚,一丝流云,遮住了半边明月。
突闻身后一阵异响,萧声戛然而止,沈辞倏然转身。
定睛看清来人面貌,她重新放下心来。
“栩儿……”
她收起长萧,悄无声息抹去腮边泪花,朝着坐在台阶上的那人走了过去。
“你这是做什么了?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木屑粘在身上?”走的近了,她才看清他的那副脏样,伸手拍拍打打将木屑抖落,拉着他重新坐回了台阶上。
“都已经这么晚了,为何还不睡?”伸手将他额前一缕碎发拨去,顺带摸了摸他的头。
那人就像一只乖巧的小狗狗,温顺的享受着她的抚摸。只是眼神,仍一如既往的飘向别处。
“是我吵醒你了吗?”她低头看向手中长萧,喃喃道,“的确是有点太晚了……不知道,吵到爹爹没有?”
沈辞抬眼望向前院。
“跟哥哥们谈了一整日的军事部署,刚刚才睡下……”轻叹一声,沈辞收回目光重新望向了身边的晏栩。
却发现他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手里的长萧看。漆黑深邃,好像永远深不见底的眸子,仿佛在此刻才终于透出了一丝光亮。
沈辞不相信的来回来去观察,确认他确实是在看自己手中握着的长萧无误后,有点好笑地道:“你想学吗?”
后者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长萧看,手还有意无意的向前伸过来。
沈辞笑笑,将萧递到晏栩手里。
“手这样握,手指放到这里,然后……”
意外的,晏栩十分轻易的就掌握到了精髓,该放手指的地方——都没放脚趾呢。
倒不是说这有什么稀奇。只是,对这样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喊饿、不会叫痛,看上去什么都不会的“心智不全”的人来说,可以做到这样,实在是已属不易。
沈辞略带惊喜的看着学得有模有样的晏栩。
长萧端端正正摆在面前,晏栩噘着嘴就要往上凑,沈辞却突然发现了吹口处的一点丹红。
好似,是自己方才吹奏时,留了一点口脂在上面。
慌忙扯出怀里掖着的绣帕去擦。她尴尬的擦着,他就那么乖乖的看着。
“好了。”她红着脸说道。
半月形吹口处的口脂被擦得干干净净的,甚至比刚才还更亮了几分。
可即便如此,当晏栩将他圆润晶莹的两瓣粉唇贴上去时,沈辞的心仍然不由自主的“咯噔”一下。
白皙清瘦的面颊登时红了个通透,像个熟透了的水蜜桃。她害羞的将头别了过去。
恍惚间,萧声悠悠然响起。
沈辞惊讶的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的一点一点回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晏栩轻轻阖着双眸,肩背挺直,微微的俯首,纤长的手指在各个音孔间翻飞,萧尾缀着的珍珠红穗子随风扬起又落下。好看的眉眼,绝尘的气质,让他仿佛一个不小心坠落人间的小仙君。
是啊!
若非仙君,你怎会一点这人间的烟火气都不识?
若非仙君,又怎会无师自通,将这雅乐洞箫演绎的,与她这个仔细练习了十几年的“老乐手”一般无二?
清幽典雅的萧声呜呜咽咽,那人超凡脱俗的姿态,却让沈辞莫名觉得眼熟。
“栩儿你、你是在学我吗?”她有点好笑的问道。
先前的一点愁绪,已经一扫而光。
晏栩蹙眉,更加卖力的模仿着她刚才的模样。
沈辞彻底被逗乐了,笑着伸手将他拦下。
“如此看来,你这奏箫的技术,也是跟我学的了?”
那人不答话,呆呆傻傻的把玩着手中长萧。
沈辞笑道:“本以为你是无师自通,却原来是趁我不注意时,暗地里偷师了啊!”
“仅仅只是听过、看过几回我演奏这萧,便能有样学样,还学得如此青出于蓝。能得如此徒儿,我这便宜师父,还好再说什么?”她轻笑道。
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倏地起身朝自己的卧房里走去。
片刻后,怀抱一架古筝又急匆匆的重新返回。
招呼身后的喜鹊紧走几步将琴架放到了桃花树下,随后赶来的一个小丫鬟又将椅子摆正,沈辞将古筝放上去,坐好,朝不远处台阶上坐着的少年轻声唤道:“栩儿?”
也不等晏栩答话,沈辞玉手缓缓抬起,又轻轻放下,一串用来引导他的轻柔舒缓的前奏便悠悠然从指尖飘出。
可那人却似未听到一般,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沈辞心里也开始打鼓。
但还是循着谱子继续往下弹奏。
果然,到前奏一遍结束,曲子正式进入晏栩熟悉的那一段旋律时,他短暂的迟疑一瞬,错过了一节韵律,然后便毫不犹豫的拿起长萧放到唇边。
萧声再度响起。演奏之人没了方才第一遍时的生疏和胆怯,旋律便更加畅快淋漓起来。
沈辞大喜,而后便更加全身心的投入到弹奏中。
一曲合奏,筝与萧珠联璧合,浑然天成。云白月明,漫天花雨纷纷扬扬洒落,青衫飘逸,乌丝飞扬,天地间仿佛只剩了他与她。
“哎!”旁观的喜鹊暗叹一声。
“他若是个‘全须全影’的,两人岂不就是这世间最为惹人艳羡的一对璧人?”
“可惜了,可惜了……哎……”
。
半月后,晏栩要成亲的消息传到世梁国皇都,盛京。
皇宫,御书房内。永兴皇帝江??(同盛)面带惊异从一摞厚厚的奏折后面站起身来。
“你可打听清楚了?”
单膝跪在地上的一名黑袍男子,垂首答道:“是,是晏光巍的那个小舅子与沈辞二人亲口所说。下月十二,沈辞便要与晏栩成婚。”
“沈辞?”江??狐疑道,“这个名字倒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来是在哪听到过……看来,朕真的是老了……”
男子不动声色奉承道:“圣上您正当壮年,何苦妄自菲薄。”
江??勾唇笑笑,不置可否。
男子继续道:“正是圣上继位初期,被派去北胜卫镇守边城的抗金名将沈伯奕之女,沈辞。”
“哦?”江??顿时来了兴致,“那不就是,幼时常与辰毓玩在一处的那个小女娃娃?”
“正是。”
江??负手望向窗外,陷入回忆。
“当年,朕刚坐上皇位,朝局不稳,边城又动荡不安,不得已,将几十万重兵交于沈伯奕手上,派他前往边城镇守。”
“本想,留下他几个子女质于盛京,却不想,那沈伯奕以其发妻早逝,几名子女尚年幼需要自己照顾为由,强行将他们带离。朕当时皇权未稳,迫于无奈,只得任由他离去。”
“本以为,等击退了前来进犯的金兵,这沈伯奕就该是朕下一个要对付的劲敌。却没想到,他竟就这么甘之如饴的守在了北胜卫城,而且,一守便是十几载。如此忠心,如此壮举,倒真似朕错怪了他了……”
“可如今,他竟将自己视若珍宝的独女,嫁给了那个痴痴傻傻的晏栩?”
江??眸中闪过一丝猜疑,勾唇一笑,朝门外道:
“徐德厚,去宣太子来见驾,朕有事,要与他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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