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当然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忙陪着笑脸说道:“小的是川贵人氏,用来酱牛肉的方子也是祖上传下来的,恐与北方不尽相同。此地偏僻,少有牛羊,这牛乃是我家内人寻访到的一头阉牛,故而其肉多用了些茴香。这茴香也是小的从老家带过来的,有些年头了。我们老家称‘茴香’为‘谷香’,虽去腥,味道却略辛些。”
郭襄见掌柜的这一番话,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说道:“这里的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害怕么?”
掌柜的说道:“小的刚从鬼门关溜达了一遭,怎么能不害怕呢?本以为脑袋就要搬家了,却不想又被放了出来,这才小心侍候着,不敢有误。”
郭襄道:“既然如此,你怎么还敢避重就轻地胡乱言语?难道就真的不怕死么?”
掌柜的说道:“小的怕死,怕得要命,只是当真不明白姑娘多言,还请姑娘示下。”
郭襄道:“我恰好去过川贵之地,也恰好读过一本名不见经传的《袖珍杂方》,上面记载说,巴中有一座山叫做金盘山,山上有一种毒草叫做盘金草。此草奇毒无比,略有腥味,若是以茴香佐之,则可无色无味也。”
掌柜的微微一笑,说道:“原来姑娘说的是这个,小老儿祖上三代都是勤行出身,所经营的饭馆无计其数,可从来不敢违背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既然姑娘不相信,小老儿就先吃给姑娘一瞧,又有何妨。”掌柜的说着,捻起一根筷子,插了一块牛蹄筋放在嘴里,又打开另一个笼布,插了一块酱牛肉放在嘴里,坦然吃下。
李老大见误会解除,也略略放心。他知道窦神医脾气古怪,唯恐这牛肉出了问题,一定会被窦神医认为是杀神帮在中间做了手脚。此刻见掌柜的亲自吃了两块,便上前说道:“出门在外,凡事都应当小心为上,掌柜的莫怪才是。”
掌柜的连连点头,说道:“岂敢,岂敢。”
李老大又道:“窦神医,这牛肉虽比熊掌易得,却也不俗,好在做得精致,用来下酒,倒还不错。”
窦神医堆起满脸的肥肉,眼睛眯着,置之不理。
李老大又看看郭襄,郭襄也不做声。再瞧楚欢,楚欢也没有丝毫要动筷子的意思。张君宝本来就内力全失,再加上一路劳顿奔波,早就饥肠辘辘,可他们都不动筷,便已经了然,这牛肉的确有问题。
桌子上的其他饭菜早就已经凉透了,瞧着这热气腾腾的牛肉,李老大也不由得满嘴口涎。李老大捻起一双筷子说道:“今日有窦神医在此,我杀神帮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造次。这三位从苏门山来的客人神医尽管带走,杀神帮绝没有怨言。只是,神医不吃这牛肉,可还是担心杀神帮做了什么手脚么?我李某人这一生从没有做过真么锄强扶弱的善事,可言出必行却还懂得,我也吃上一块,以证自清。”李老大说着当真夹起一块牛肉。
窦神医“哼”了一声,没有理睬。
郭襄却道:“你若是活够了,倒可以吃上一块。”
李老大一惊,筷子一滑,牛肉掉在地上,忙问道:“这牛肉里面当真有毒?”
郭襄道:“本来我也只是猜测,可我见到掌柜的以身试法,竟然亲自吃了两块,那便笃定这牛肉里面一定有毒,而且是一种很厉害的毒,或许,就是盘金草之毒也未可知。”
掌柜的做惊恐之状,说道:“难道这牛肉早就被人动了手脚不成?为何小老儿吃了之后却没事呢?”
郭襄道:“那是因为下毒的人就是你。你自己吃下自己的毒药,别人又怎么会再怀疑这牛肉中有毒呢?”
掌柜的突然“嘿嘿”笑了起来,笑到一半面上陡然若黯然失魂状,嘴角流出一股黑血。掌柜的强忍着痛楚说道:“这毒无色无味,而且我还事先尝过,你……你是怎么瞧出来的?”
郭襄道:“这也简单,此毒虽然号称无色无味,那只不过是对常人而言,窦神医恰恰是例外。窦神医嗜酒如命,连酒中有几种香味都能分辨得清清楚楚,这点草木之毒又岂能分辨不出?这位楚兄弟自幼长在酒楼后厨,那牛肉的颜色就算略有微变,也绝不会逃不过他的眼睛。而我就更简单了,我说我能看透别人的心,你相信还是不相信?”
掌柜的道:“哼,果然是苏门山的妖女。老夫之死微不足道,正义自在人间。总有一天,会有人将你们苏门山铲除,为天下英雄雪恨。”
郭襄一怔,说道:“你下毒仅仅是因为我们是苏门山的人?”
掌柜的道:“老夫乔装在此十余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只可惜呀,可惜……”
郭襄结果话茬说道:“只可惜我们不是苏门山的人,或许还是苏门山的敌人。”
掌柜的一惊,说道:“那……那马车?”
郭襄说道:“苏门山的马车里面难道就一定是苏门山的人么?你既然苦心孤诣在此地蛰伏了十余年,行事又怎么会如此鲁莽?”
掌柜的顿足捶胸道:“我这条命几十年前就该了结的,没想到苟延残喘至今还是一事无成。我愧对祖宗,愧对神风帮的兄弟姐妹,我……我简直死有余辜。蒙古的恶贼鞑子,我到了阴曹地府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郭襄听到掌柜的咒骂鞑子,立刻伸手点了掌柜的几处穴道,暂缓毒血进入心脉,然后回头问窦神医道:“这毒可还有救么?”
窦神医摇了摇头,说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如此孤注一掷,就算有解药,也早就毁掉了。”
郭襄叹道:“倘若天下人都如你这般苦心孤诣,鞑子何愁不除?”
掌柜的犹如回光返照一般,惊道:“姑娘是?”
郭襄尚未回答,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郎朗声音,说道:“她就是人称小东邪,襄阳郭大侠的二千金。”
掌柜的听了此言如惊天霹雳,连声道:“幸好……幸好……难怪……难怪……”掌柜的说完,嘴角的一丝微笑凝固,扑倒在地上。
郭襄上前探了一下掌柜的鼻息,见掌柜的已然死去。再抬头时,见到门外的耶律齐,不由得眼圈泛红,叫了一声:“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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