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权臣与白莲

17.爹娘

    
    在莲姐儿把热水往东屋送的时候,陈氏在屋门口迎着。远远儿地瞧着那抹蓝底白花纹的影子,顿时心里怪怪的,不是滋味儿。
    那可是她姑娘时穿的衣服,比莲姐儿还小时扯布做的。怎么穿到了莲姐儿身上,就和灌了风似的大。这一比较,不是明明晃晃显得她胖吗?
    眉头皱了皱,又低头瞧了瞧自己现在的腰身,当即嘴里啐骂道:“死鬼。”
    这骂,自是骂莫铁根的。
    “嫂子,热水来了。”走近了的莲姐儿,将手里的热水向前捧了捧,有心要送到里屋。但此时莫铁根肯定是在的,明润眸子闪过一丝为难。要避嫌的。
    陈氏瞧了,知道莲姐儿想的是什么。怀胎七月,肚子愈发大了,有些丰腴的面庞眉宇间总有着柔和,此时对着莲姐儿笑道:“我来吧,不碍事的。”
    “那嫂子当心点。”
    把手里的热水递给陈氏,陈氏接过了,也没急着回里屋,而是眉头稍稍皱一皱,顿了一顿才有些尴尬开口道:“莲姐儿,今天你大哥那死鬼说要鞣皮。那皮子不能再接着晾了,不然错过了几天后的大集,那价钱是要跌了许多......”
    上次莲姐儿没泡狐狸皮的事儿,陈氏心里的疙瘩至今还在。话说得弯弯绕绕的,也不像上次直接明着吩咐了。
    莲姐儿睫毛颤了颤,知道陈氏的意思。但陈氏语中的死鬼两个字,却是让莲姐儿愣了愣。两人平日里感情极好,也不像吵架。怎怎叫死鬼?
    “本想着上次就鞣皮的,但你忘了不是......”陈氏继续说着,这句话后面的,也真是亏了莲姐儿才没泡坏了皮子,却是没说出来。
    莲姐儿低眉顺眼地听着,待陈氏语速慢了下来,一双眼打量着莲姐儿,等着莲姐儿说话时,莲姐儿才开了口,“嫂子,我回去就把那狐狸皮泡着,不会再忘了。”
    “好,辛苦莲姐儿了。”陈氏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当即眉眼更柔和了几分。端着热水就欲走向里屋。
    莲姐儿瞧着,直至陈氏撩了棉帘子进去,都没开口说莫老太要吃面条的事。
    去镇上的路遥远,一来一回,哪里还鞣得了皮。这吃面条和硝皮,只得二选一。莲姐儿夹在中间,却是哪样都做不得。
    转了身,莲姐儿向回走着。明润沉静的眸子,在这寒冷的天,却是如漾了一汪春水。手上昨晚被戳的伤,碰到热水却是疼,如今在冷风里,疼痛减轻了许多。
    反正早饭,东屋也是要去主堂屋吃的。到时候饭桌上,这要么鞣皮要么吃面条,他们自会商议。莲姐儿只要站在一旁,听着就是。
    如今,莲姐儿的日子,比一开始好过许多。其他不多说,莫老太想骂就骂的性子,是要收敛了。而莲姐儿,低着头闷木头似的站在那,木愣愣,莫老太不主动骂,那莲姐儿就和空气儿似的,一不留神就把她忘了。
    “什么?娘,你想让铁根去镇上买白面?”陈氏一声惊呼,这老太太怎么想哪出是哪出啊?那狐狸皮怎么办?那白面可得多贵啊!
    这话一出口,莫老太却是不乐意了,脸一沉不高兴,“怎么,我老太婆想吃面条还不行吗?”
    陈氏一听,脸上闪过懊恼色彩,讪讪低下头,低头时正好瞧见莫铁根正对她瞧的深沉眼色,当即心里好一阵委屈。这家里一伙和尚,全是孝顺的种。如今,她倒像个外人了。
    她也是为了肚里的娃着想,以后吃的用的,哪里不要钱。错过了大集,受罪的可是他们东屋。这死鬼,还尽帮他老娘。如此想着,陈氏的眼圈红了。
    莫铁根瞧了,当即眉头一皱,只觉自己婆娘不懂事。老娘要吃面条怎么了,当儿子媳妇的,可不得孝顺。当即要开口对着莫老太应道,吃完早饭就去买白面。
    但嘴刚张开,话还没出口,一旁的莫虎子却出了声,道:“爹,娘哭了。”乌溜溜的眼睛里,有着担忧和害怕。
    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莫铁根不说话,而陈氏却慌忙胡乱一抹眼泪,对着莫虎子安慰道:“瞎说什么呢?娘没哭。”
    莫来太却是心里愈发窝火了,眼瞧着陈氏怎么那么娇气。当初她怀着老大老二的时候,还下地干活翻土锄地。如今陈氏两手一伸,啥事不干,吃吃喝喝,说两句还哭上了。那莲姐儿,整日里被她骂得灰头土脸的,楞木头不也没哭吗?
    如今却是想着莲姐儿的好了,莫老太眼睛一眯。现在童试的日子越来越近,眼瞧着那官府派的人就要来拔人,莫?珏是连西屋都不出了。大小子媳妇她使唤不动,二小子的还不行吗?
    当即一出声,对着一旁的莲姐儿呵道:“傻愣着干什么?平日老大鞣皮你也都在一旁瞧着,这次换你来鞣。”
    陈氏一听,当即瞪大了眼睛,让莲姐儿来鞣皮?!婆婆在想什么呢?又慌忙望向自己男人,这狐狸皮珍贵得很,要是被莲姐儿鞣坏了或者鞣成色差了怎么办?这平日里,地上的收入全被莫老太攥在手心里,东屋想攒点银子,全靠莫铁根猎的皮毛。
    莫铁根眉头皱得更深了,让莲姐儿来鞣?这能行吗?转头望了一眼恨不得把头埋在地里的莲姐儿,那木愣愣也不说话的样子,瞧了就不让人放心。
    只是老娘已经发话,他做儿子的也不好忤逆。幸好莫老太还是考虑到了现在的特殊,没让莲姐儿自个儿上镇上去。不然半道跑了,那不就全白瞎了吗?
    莫铁根转头,有心劝陈氏,鞣皮不急这一天,也不一定就错过了大集。但刚想说话,就看见陈氏那泪盈盈的眼睛和里面的执拗。
    陈氏心里又气又委屈,也是犟着的。她偏不让步,就等着狐狸皮来钱呢,婆婆晚一天吃面条怎么了。婆婆就是觉得她陈氏软弱好欺负,居然还让莲姐儿来鞣皮,鞣坏了最心疼的可不就是抠门的婆婆。
    莫铁根粗狂的眉毛下,一双黝黑的眼睛也是颇烦躁。娘只有一个,狐狸皮以后还可以再猎。这陈氏也是,和娘犟什么。一个一个的,不肯让步。
    “娘,就按你说的办。”莫铁根深深瞧了一眼和鹌鹑似的莲姐儿,对着莫老太道。而陈氏一听,自己男人居然不站在自己这一边,当即眼泪就哗留下来,起了身就出了主堂屋。
    莫老太阴沉沉啐一声,“反了天了。”
    “娘!”莫铁根无奈叫唤了一声,这老娘和婆娘两人怎么就因为这点小事杠上了。也亏得二弟不在,不然见了这幅场面,也得烦心。
    莫老太望了一眼莫铁根,儿子大了,有了媳妇就忘娘。一个个没良心的。老头子托梦想吃面条,怎么就这么多事。平日里也没让他们多拿些什么东西祭祭他们爹。
    越想越心里不爽利,老大媳妇才是个难弄的。莫老太扭头便对着莲姐儿道:“平时瞧你笨笨呆呆的,刚刚怎么不知道帮我劝着你嫂子?”
    莲姐儿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下,眸子乌黑,也不回嘴,只温顺道:“儿媳错了。”刚刚她倒是有心插话,推脱自己不会鞣皮。但这根本不是莫老太要听的,也便住了嘴。
    早上的主堂屋,一片乱。直至莫铁根穿上外出的厚袄子,出了院子,那粗狂黝黑的眉还皱着。莲姐儿回了灶房,那剥玉米粒的事得缓着。先鞣皮。
    拿着大水缸,泡着皮子。边注意水温,边缝着小娃娃袄子。直至晌午伺候莫老太吃了午饭,又把饭分别端到了东屋、西屋,莲姐儿才把柴房里那口铁锅拿出来,腾出一个灶口,放了上去。
    加了水,再倒进去鞣料水。莲姐儿拿着木棍搅着,忽地,那溅出来的水滴在了莲姐儿手指上的伤口上,猛地钻心的疼。莲姐儿眉头蹙了蹙,望着那深绿泛着漩涡的鞣料水,顿了顿,明润的眸子乌沉沉的。
    那纤细手指上,暗红血痂还没痊愈的伤口,艳丽深沉得触目惊心。莲姐儿望了望自己手指,眸子越发幽深,慢慢将手伸进了整个锅里。
    原来......还会疼。
    眉头微微蹙着,静静感受那股子剜肉般的疼,莲姐儿的眸子渐渐又恢复了清明、沉静。垂下眼睑,眸光微闪。
    薄凉无情如她,一只飘来荡去的孤魂野鬼。记忆里,大抵只记得自己如何和离吧。叹了一口气,莲姐儿眼角余光扫到了一旁的狐狸皮,神色柔和了下来。
    将手拿了出来,皮子无辜,总得要细心鞣的。点了柴禾,燃了灶膛。莲姐儿坐在木墩上,又拿起了没纳完的鞋。等着锅里烧开,就把狐狸皮放进去煮。
    然而,这鞋还没纳两下,薄薄木门外便传来????的声音,莲姐儿放下手中的鞋底,望着门口。
    门被推开了,是莫虎子。莲姐儿静静地瞧着莫虎子,而向来人小鬼大的莫虎子,此刻却是眼圈红红,哭过似的。见着了莲姐儿,嘴一犟道:“我来看看你会不会把狐狸皮弄坏了!你要是弄坏,我就去告诉阿奶!”
    “不会坏的。”莲姐儿应着,又低头纳起了鞋。
    莫虎子见莲姐儿不理他,当即心里又委屈了,嘴一横就道:“都怪你!阿奶没骂你,结果骂起了我娘!”
    陈氏正在屋子里哭哭啼啼,连带着莫老太脸色都阴沉沉的。整个家里,二叔在西屋读书,他不敢进去。整个家里气氛都怪怪的,爹又出去了。现在,只剩一个莲姐儿了。
    莫虎子这话,他一说出口就后悔了。这本来就不关莲姐儿的事。到底是孩子,当即也低下了头,绞着手指头。莲姐儿却微微眯了眼,童言无忌,居然把实话说了出来。莫老太发火的习惯持续了多少年,怎么可能改。只不过平日有莲姐儿挡着而已。
    “你不是要盯着我鞣皮吗?坐这边,看得仔细。”莲姐儿侧了侧身,木墩子旁的草垛让了出来。门口风寒,小孩子身体撑不得。
    温暖的灶火,偶尔一个火星子。莫虎子坐在莲姐儿身边,瞧着她静静纳鞋的样子,橘红色火光映在莲姐儿身上,柔和极了。
    过于安静的空气,让莫虎子有些不适应。开口道:“娘说,等肚子里的弟弟生出来,就有人陪我玩了。我就用不着来找你了。”
    莲姐儿听着,没有答话。小脸儿沉静,温温柔柔的。莫虎子见莲姐儿没生气,又皱眉咬了一下手指,问道:“村里都说,你是被卖来的。那你有爹娘吗?他们吵架吗?你也有弟弟吗?”
    莲姐儿手中纳鞋的动作顿了一顿,又继续纳着。小脸儿既沉静也温柔,一双乌沉沉眸子清澈如同春水,柔软异常。平静开口道:“自是有的,我也是爹娘生的。可不是石头蹦出来的。”
    只是......吵不吵架,她不知道。一出生便被卖了。不仅有弟弟,还有许多姐姐。姐姐们就在周围村子,但都和她一样,被牢牢束缚在灶房里。她们之间的血缘亲情,连陌生人都不如的。而弟弟......还等着莲姐儿给他凑娶娘子的彩礼钱呢。
    莫虎子还想继续问着,那锅里的水却扑腾开了。莲姐儿起身,把狐狸皮放到了锅里煮着。这原本的第一份彩礼钱,莲姐儿望着那扑腾的热气,不禁想着,前世见娘时,她是胖还是瘦,什么模样来着。
    而莫虎子的注意力,全被鞣皮吸引了。刚刚那些小小年纪学会的抑郁,则全部忘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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