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权臣与白莲

18.惜命

    
    莲姐儿的狐狸皮,鞣得甚好。晾在屋檐下,成色倒也没毁了。
    莫老太拄着拐杖,仔细瞧着,浑浊刻薄的眼睛一眯,对着东屋那就大声道:“没眼见的妇人,还不孝顺公婆了。公公想吃碗面条都不让!”
    一旁低眉顺眼的莲姐儿一听,当即眉心一抖。这不孝公婆,是七出里的大忌,这么大一顶帽子往陈氏身上扣,还让嚷那么大声,隔壁邻居可不都听见了。
    这让村里人以后怎么看陈氏,那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莫老太似乎说了一句还不够,还想接着说,大有唾沫星子横飞的架势。躲在莲姐儿身后的莫虎子,也直觉到了不对,圆溜溜的眼睛害怕得望着莫老太,叫道:“阿奶。”
    这一声糯乎乎可怜巴巴的,让莫老太住了声。望着自己的大孙子,也没再骂。径直回了主堂屋。
    从头至尾,像个木头人儿似的莲姐儿,没吱一声。纤柔蓝底白花纹的身影立在寒冬里,哑巴似的。
    莫虎子一噘嘴,憋着的眼泪忍不住了,大颗大颗往下落,指着莲姐儿就道:“狠心的坏女人!我娘还让我叫你婶儿呢!你为什么不帮我娘说话!”
    莲姐儿望着莫虎子,又看着屋檐下晾着的狐狸皮,她要是把皮子鞣坏了,那陈氏和莫老太之间的矛盾倒是没了。
    蹲下身,把莫虎子脸上的眼泪擦了,冬天天冷风寒,容易得皲裂。一双眸子乌沉沉的,沉静柔和得透彻人心。莲姐儿和莫虎子平视,平淡道:“大抵是因为,我没有像你娘一样,有一个会帮她说话的好儿子。”
    没有人会帮她说话,她一个人的,孤零零的。
    莲姐儿说的意思,莫虎子可听不懂。他只认死理儿,莲姐儿没帮他娘。当即一拍莲姐儿的手,转身跑开。
    莲姐儿瞧着莫虎子跑向东屋的身影,眸光微闪。这事儿,谁劝都没用。莫老太最听莫?珏的话,旁人说了也是白说,只会让火气更旺。
    而东屋里,陈氏原本还来来回回走着,想出去看看莲姐儿鞣皮鞣得怎么样了,千万别把皮子弄毁了。那她还不得心疼死。但却没成想,听着了莫老太的话,顿时心里那个气那个火。
    这还让她以后在村里怎么做人?那是走一步路都要被唾沫淹死的。亏她肚里还怀着他们莫家的种,给他们莫家生两个带把的男丁。这莫老太,就是觉着她好欺负,柿子挑软的捏。
    现在莲姐儿不好欺负了,就把火发到她身上了。凭什么呀?陈氏的眼泪,那是哗哗的流,心气上火,暴脾气也上来了。自从嫁来,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那衣服,还得两三年扯布才做一身。死抠门的莫老太,从她手里拿钱,就像抠她的肉似的。
    陈氏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抄起一旁的剪子,就把平日里宝贝得不得了的花衣裳剪了。边剪眼泪边流。现在天不早了,回不了娘家。不然可得回去,让爹娘弟弟们评评理。
    跑回了东屋的莫虎子,一瞧自己娘在那边哭边剪衣服。顿时吓到了,又快速跑了出去。撒丫子跑到了西屋,也顾不上对莫?珏的害怕,在西屋门口就大声哭着,鼻涕眼泪一起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二叔!阿奶和我娘吵起来了!”
    鼻涕泡儿和眼泪糊成了一团,莫虎子冲进莫?珏的屋子,上去就抱住莫?珏的腿。
    放下手中书本,那修长白皙的手,还沾带着墨迹。正循着声要走出去的莫?珏,一下被抱住了腿。那哭嚎的声音,带着童稚的害怕与无助,莫?珏眉头微微皱了皱。
    一身水田色长袍,虽陈旧但绝对干净清冽。书墨气质浓郁,却没有酸腐文人的气息。要真要说的话,应该是那温润表象下的凌厉。此刻,莫?珏站在原地,任着莫虎子抱着他的腿大哭。白皙雅致的面容,不急不躁,虽然眉间微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只等莫虎子哭嚎完了,说清楚了缘由。
    哭累了的莫虎子,鼻子一抽一抽,断断续续把今早莫老太和陈氏吃面条鞣皮的事说了出来。莫?珏静静听着,清俊秀美的脸,让人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只平静得让人心惊。
    莫虎子瞧了,平日里最怕的,就是莫?珏这种样子。缩了缩脑袋,脑子里忽然想起了莲姐儿不帮她娘说话的事,又撇嘴对着莫?珏道:“二叔,你和莲婶儿生个弟弟好不好,这样她就会帮我娘说话了。”
    莫?珏却周身气息骤然一冷,阴寒得比严冬更冷。但一瞬息间又消失不见。快速得只让人以为是错觉。莫虎子挠了挠脑袋,望着自己面前一向威严的二叔,童言无忌,他等着二叔说话呢。
    莫?珏的脸,在严冬之中,比那院子里的白梅更冷。肌肤白皙,面容雅致清冽。此时说话也是不急不缓,如涓涓细流,带着许些安抚意味道:“二叔知道了。二叔会想办法解决的。你也莫要担心。”
    “嗯。”莫虎子点了点头,坚定不移信着。二叔的话,在这个家,一向有威严。就连阿奶,也是听的。
    在莫?珏这得了保证,莫虎子的心,就安定下来了。知道二叔要念书,也就乖乖的出了西屋。小小身影憨厚的样子,跑去他娘那,安慰他娘了。
    莫?珏看着晃动的棉帘子,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冰雪雕刻般的冷峻容颜,又如冷梅般白皙秀美。水田长袍,那一处莫虎子蹭下的水渍污迹,让素有洁癖的莫?珏,很是不习惯。
    换了一件月白袍子,莫?珏坐在书桌前,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敲桌面,书桌上横陈的书籍,无一不是极度爱护的。笔舔上搁着的毛笔,墨迹未干,黄糙纸上的字,少了一分文人散客的狂迈疏豪,多了一分谨慎隽秀。
    早年他们兄弟二人丧父,是娘一手把他们拉扯大。那执拗刻薄的性子,哪里不是因为早些年间,生怕他们被人欺负了去才形成的。只是,娘如今年纪大了,多生气伤身子。心肝火旺,不益于身体。更何况,嫂子和大哥之间夫妻不睦,到底让大哥难堪。往后扯出一地琐碎之事,娘可不得心疼大哥。
    温润清冽的眼眸,多了几分思索。莫?珏一向不管这些细碎琐事,只觉会污了他的耳朵。但若涉及他娘,那是另当别论了。
    寒冬,夜色早早便来了。灰沉沉的,也不黑个彻底。薄薄的也不知是雾气还是寒气笼着。莫铁根终于回来了,背上背着一个麻布袋,粗狂的脸还是眉头紧锁,怕也是为家里陈氏和莫老太之间的事烦心。
    到灶房,把白面放下,便迈着沉重步子向外走出去。莫铁根也没问莲姐儿狐狸皮鞣得毁了没有,虽说他一向不和莲姐儿这个弟媳说话,但也是因为他现在心烦得根本顾不上那皮子。
    莲姐儿此时正在闷腌菜肉干。说要吃面条,就没有煮玉米糊糊。明亮的灶膛,一盏小油灯,仿佛永远纳不完的鞋子。
    莲姐儿把手上的活放下,针线剪子麻绳等,都放到了竹簸箕里,又把竹簸箕放到了草垛上,腾出了小四方桌。一双纤细柔美的手,指葱如玉,陷在白面里,竟比那白面还要白,还要细腻。
    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暗影。卷起袖口,极纤细的手臂,如凝脂白玉一般。揉面需要劲道,莲姐儿使出了大力气。若是这面,不如以往有嚼头,那莫老太怕是无休止了。
    揉面醒面,来来回回,到最后的擀面,也是需要时间的。期间,薄薄木门外隐隐透露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是院落口传来的。莲姐儿听见了,眸光微闪,又低头安安静静擀着她的面条。
    待面条做好、煮好了,莲姐儿把它端到主堂屋,便正好瞧见莫?珏和莫铁根回来。莫?珏径直去了主堂屋,而莫铁根则去了东屋,去劝他婆娘来主堂屋吃饭。
    “娘,您和大嫂闹着,难的是大哥。”在莫铁根陈氏没来之前,莫?珏端坐在座位上,也不拐弯抹角,径直就对莫老太敞明白了说。
    莫老太沉着一张脸,这说其他的她不在意,可要是提起她两儿子,那就是她的心头肉,但终究心里火气还没消,仍强硬道:“那也是她那个媳妇不孝顺。”
    “有我和大哥孝顺,不就行了吗?”莫?珏应道,声音缓缓,带着容纳一切的沉稳,和一针见血的见地,“娘,您性子执拗。要改不容易。”
    “我......”见二小子直接说起她的不是了,莫老太一转头望着自己儿子,有些不可置信。一直以来,这个家,就算有天大的错,那也绝对不是她的错。
    莫?珏知道自己娘怎么想的,清润眸子带着前所未有的耐心与细致,缓慢而又拿捏着轻重道:“只是,娘。现在情况就是变了。与其让您憋着,气坏了身子,倒不如直接改改性子。”
    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场面,莫?珏甚是厌恶。他只想金山银山,荣华富贵供养亲娘。
    莫老太沉着脸,二小子说的是。这情况变,可不就是莲姐儿不能随便欺负了。二小子大小子,都是有孝心的。见一向不插手这些杂事的二小子都来劝了,谁的都能不听,儿子的一定要听。
    “那,这次的事就算了。”莫老太到底松了口,面前香喷喷的面条,让她想起来了托梦的老头子。顿时浑浊的眼里也是老泪湿濡,颤巍巍举了拐杖,端着面条去里面放在了老头子的牌位前。
    夫妻恩爱,甚是不易。她一个半截身子埋到黄土里的人了,干什么还要让大小子的东屋不安宁呢。
    如此想着,在陈氏肿着个眼睛被莫铁根好声好气劝到主堂屋时,莫老太的脸色也是好了不少,不再那么阴沉了。
    想来,这也是自从陈氏嫁到莫家,她们婆媳间的第一次争吵。莫虎子见阿奶和娘,不再吵了,小小坠着的不安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饭后,莲姐儿收拾碗碟盆筷,去了灶房。便见院门口来了两个人。一个年纪大些的老头,还有一个打着灯笼的年轻汉子。
    那是村里的赤脚大夫丰老头,学了点儿医术。平日里给村里人治治头疼脑热什么的,煞是方便。刚刚莫?珏和莫铁根出门,为的就是请丰老头到家里一趟。
    这丰老头家里,刚得了个小孙子,欢喜非常。村里半瞎子又说这孩子五行缺火,这取名儿取个丰火火、丰火啥子的,虽说也没甚。但到底不及莫?珏取的丰烁铭好,五格三才,到底是书生起的。
    承了莫?珏的情,再加上书生地位高,丰老头也知道莫?珏的来意。今天莫家院子里莫老太的声音,早就被村里那几个嘴碎的妇人传开了。丰老头特地挑了莫家吃完饭的时间赶过来,为的不就是知道莫老太那死抠门的刻薄性子,要是去蹭了顿饭,指不定火气更大。
    给陈氏看了看,又给莫老太看了看。丰老头只叮嘱着天寒地冷,注意保暖。心肝火气儿不要旺。
    听了二小子的话的莫老太,倒是惜起了命。听丰老头的话听得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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