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侯夫人

9.是他

    
    阮氏花圃坐落在岚山脚下,大门前一座宽石板桥,桥下溪水淙淙,白石粼粼,悠然而过。
    阮明怡乘坐的马车驶过石板桥,畅通无阻地进了花圃。
    她舅舅方伯言并不在花圃中,她想要商议新方案的郑伯伯也不在。花圃中除了正在大田中间苗捉虫的十几名农人,就只有一个年轻管事。
    这位管事姓鹿,人称鹿三,是方伯言接手花圃后招来的人,很得方伯言的信重。
    鹿三细长眼,眼白占了大部分,小眼珠转呀转的,盯着幕离之后看不清面目的阮明怡,道,“郑大源告病在家,已经七八日都没来上工了。二小姐您要找他得去他家里找了!”
    阮明怡有些吃惊,这位鹿管事怎么好像有点都不欢迎自己呢?
    阮明怡想要他去找几样东西,晾干的蜀黍杆,砍竹刀,一捆绳和一架梯子。他推三阻四的,不愿去找。阮明怡要带着婆子亲自去拿,他才带了几个农人拖拖拽拽地把这些东西搬了出来。
    鹿三还吓唬阮明怡,伸手啪地一下在阮明怡脸旁边拍死一只蚊子,亮出手掌给阮明怡看,手掌都要碰到阮明怡的幕离了。
    “二小姐,您看这蚊虫多可怕!小心它把你全身都叮出红红的小包来!”
    阮明怡不怕虫子,她怕人,鹿三笑眯眯盯着她的目光让她很不舒服。滑腻腻的,就像是花枝上的鼻涕虫落到了她身上。
    有婆子也看出不对,劝她,“姑娘,再不今日咱们回去,改日再来?”
    阮明怡瞅了瞅花田里那些嫩绿嫩绿的才发芽的花苗苗,伸出去的脚缩了回来。
    对方不敬她,她也不怂!
    她壮着胆子,扬起头睨着鹿三,“我不怕虫子,也不怕你。我知道你想让我走,但你没有权力这么做。我是这个花圃的少东家,我想在这儿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在这儿呆多久就呆多久。另外,你刚刚这么关心我的话,我会原封不动地告诉给我舅舅知道,你可以下去等赏了!”
    说完,看也不看鹿三,径直走到一间空下来的花房,让四名婆子把蜀黍杆砍刀等搬进去,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
    几名婆子开始也让鹿三吓住了,被自家姑娘的气势所感,也都挺直了腰,瞪了一眼鹿三,那目光就像看一个没头脑搞不清状况的糊涂虫!
    还挺厉害。
    鹿三盯着她们的背影,啐了一口唾沫。
    一个躲在角落里的农人偷偷摸摸地靠了过来,“鹿管事,这行不行呀?她可不是郑老头,摔了就摔了,要是真的跟东家告状,东家怪罪下来……我家里可就指望我了。”
    鹿三吊梢眼白了他一眼,“看把你吓得,她吓唬人呢!乳臭未乾的丫头片子!也想跟我斗!放心!东家就是知道也不会拿我怎么样的,我是谁!”
    农人谄媚地笑,“是是啊,您老人家是谁呀!她不过是东家的外甥女,您是东家的……”。
    一个巴掌拍在他的大脑袋上,“知道就得了!快回去干活!等会就有来人拿花了,给我醒着点,这次的事情办成,少不了你的好处!”
    **
    花房内,阮明怡关上了门,才算真的松了一口气。
    她摘掉幕离,挽起袖子,按着她画下来的图案,指挥着婆子切蜀黍杆。
    郑大源在进花圃之前做过木匠,阮明怡小时候没少做他的小跟班和小学徒,很多木匠活的道道也是懂得的。
    她让婆子将蜀黍杆切成不同长短,排成竹排样的,有的支撑,有的堆叠,婆子们开始看不出她们在做的是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小建筑的形态便自然显露了。
    一座五层塔,一座八角凉亭,还有一个三个洞的拱桥。
    当然,每样东西只是颇具形貌,细看之下都很简陋,高度最高的塔也不过丈余。
    四名婆子脸上都是汗,也全是笑。
    阮明怡也很高兴,指挥着婆子把这三样挪到靠墙跟,她就把梯子架在了墙上。那十几盆一早就让人搬来的三种盘藤草现在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阮明怡踩着梯子,用花蕊流苏的红色千层花点缀八角凉亭,把细细叶子如微小柳叶一般的翠玉藤挂在拱桥边上,然后她踩着梯子,小心地牵着芙蓉藤的花枝,将那细细的藤蔓盘绕在五层塔上。
    她想让那朵含苞欲放的菡萏一样的尖尖粉骨朵正好开在塔顶尖上,就一步一步地小心地攀到了梯子的最上一阶。
    鲜嫩的唇角轻轻抿着,眼中的光芒坚定夺目,小鼻子翘翘的,瓷白小脸紧张地绷着。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四名仆妇。以及方樱、周绫和程荀。
    **
    周家的马车到的时候,鹿三早早就迎了出去。尤其是看到大小姐方樱也从周家的马车上下来,他脸上的笑容就更加殷勤了。
    周绫略带挑剔地看了一眼这个拥有十几间花房的花圃,到底没说出什么挑剔的话来。她们一早瞧见了马厩中停放的马车,方樱便当着她的面,向鹿三询问阮明怡是不是来了。
    对这位东家的亲生女,鹿三可不敢放肆,规规矩矩地回答,还补充说表姑娘正在做什么新奇的玩意,您不妨去看看之类的话。
    方樱问询地看向周绫。
    周绫哦了一声,满不在乎。
    “先带我四处逛逛,我还没有真的逛过花圃呢!”说着,便戴着幕离,拉着方樱四处走,一点也没有找过去的意思。
    鹿三前后跟随,一会儿问会不会热,一会儿问有没有口渴,周绫嫌他像苍蝇似的烦人,方樱便命他去把正在大田里干活的农人给赶走,给周绫清场子。
    周绫很满意。
    方樱也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是不希望周绫去找小花痴,万一小花痴一时口快给说破了她说的谎话,哭都没处哭去。
    只不过周姑娘这么逛,怎么也不管管她表哥呢?
    一路骑马,辛苦护送她们来的那位俊美少年,完全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她开始还忍着,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便装作不在意似的停在一处用手扇风道,“夫人让你表哥送咱们过来,我这里是不是应该让人招呼他一下,要不他会不会怪我们招待不周呀?”
    周绫挑了挑眉毛,“随便!”
    说着,弯腰摘了一朵蓝色的花,放在鼻端嗅闻片刻,抬手插在了方樱鬓角上。歪头打量一番,抬腿又走,一边走一边道,“想招呼你就去招呼好了!怕只怕他就想自己随便走走,不愿意被人打扰呢!”
    这是什么意思?
    方樱不明白,她摘下鬓角的花,随手扔到一边,追上周绫。
    才走了一会儿,周绫喊累了,提议:“就去看看你表妹在做什么吧!”说着转身就走。
    周绫走的飞快,方樱紧赶慢赶才追上她,以为她不知道是哪一间,少不得需要自己指引,谁知周绫一找就找见了。
    方樱快步走过去,就要推开门,周绫一把拉住了她。
    “嘘!”让她噤声。
    方樱不晓得周绫在搞什么鬼,好奇地凑过去看,只见门被周绫推开一条狭窄的缝,虽然窄,却恰可以看到阮明怡。
    阮明怡穿一身粗布衣裙正高高站在靠墙的梯子上,幕离被她不知道扔到了哪里。就左手扶墙,右手小心地牵引着纤细的藤蔓缠绕着一座约一人高的粗糙木塔。
    木塔五层,缠过一层,阮明怡在梯子上便上进一阶。
    最后,阮明怡站在了梯子的最高阶。
    这有什么好看的?方樱觉得无聊,周绫却屏着呼吸,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这时,花房开在对面那面墙上的门开了,一道身影走进方樱的视线。
    是他?!
    就看见他走进来,环视四周,目光落在梯子上的阮明怡身上。剑眉微蹙,目光柔和又迷茫。
    他竟然那么出神地看她!
    方樱和周绫不约而同地攥起了拳头。方樱更是咬住了嘴唇。
    细小的悉索声惊醒了少年,他眼神看过来,接触到她们的,迷惘的目光忽然就锐利起来,他看了她们一眼,转身欲走。
    忽然,四名仆妇齐声尖叫!“姑娘!”
    阮明怡小脸煞白,紧紧抓着梯子,想要保持平衡,但事与愿违,梯子竖杆断裂,咔嚓一声,带着阮明怡朝五层塔砸去!塔不高,却不牢靠;篾子尖锐,仆妇们的手都被割伤,要是人跌上去,怕是露出来的皮肤全都会受伤!
    仆妇们不知该怎么做好,张开手臂在下面,却根本阻止不了下跌。
    阮明怡下意识抱头闭眼睛。
    但预想中的痛楚没有到来,倒是落进了一个带着松香气味的清冷怀抱。
    有人接住了她,下一瞬,她的双脚落在地上。
    仆妇们围了上来,姑娘姑娘地叫着,她睁开眼的时候,那人已经松开手,转身走了。
    手臂上的握感很清晰,脑海中残留着匆匆一瞥的面容,阮明怡摸着那处臂膀,若有所思,脑中一道电光闪过,她猛抬眼,小脸更白了!
    立刻追出去,想知道对方到底是谁,一个人影也没看到。低着头走回来,一个婆子把那把突然断裂的梯子拿给她看。
    断口大部分都是整齐的,只有人踩上去踩得实了,吃不住重才会断裂。
    阮明怡的小脸皱了起来。怎么好像是有人故意要让用梯子的人出事似的呢?
    头痛。
    **
    马车疾驰,方樱觉得胸口闷闷的,之前心情有多飞扬,此刻就有多憋闷。车轮轧过石头,车厢颠簸,她觉得自己就要吐了。
    车厢里气氛很沉闷。周绫低垂着眼皮,黑着脸不发一言,方樱不由怀疑她对她表哥是不是也有什么想法。
    不期然,周绫抬起眼睛,正对上方樱思量的目光。
    她的眼神异常锋锐,冷冷地盯着方樱,开口道,“这是你们计划好的吧?故意引我过去,做这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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