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继元婴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这片土地的时候,不仅是白笙,就连周遭十数位武士都十分惊讶。
少年披着墨色的大氅,整个身子几乎是有些不稳的坐在黑马之上,他的手上握着一把漆黑的大弓,显然刚才那一支十分有穿透力的箭就是出自马上那人之手。
少年一张脸十分惨白,往日嫣红的唇色也是一片青紫,整张脸消瘦的已经深深的陷了下去,越发显得一双凤眼十分冷然。
“红缨将军。”
为首的斥候哑然出声,分明十分惊讶看到少年出现在此,马上的人越来越近,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无比安静。
“探子来报说将军昨晚寅时已被斩于九嶷高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继元婴牵手勒马,也不看下面的孩子,只对斥候开口道:“现在你看到我了,我还没死。”
斥候只觉对面那人的语气十分冰冷,一时间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赶忙垂首答道:“是属下逾越了,不过敢问将军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继元婴冷笑一声,开口道:“我来是找你要个人。”
话音一落,大家都心知肚明,然而斥候却还是明知故问道:“不知将军所要何人?”
继元婴眼睛一转,这才第一次将目光投在地上那个娇小的身影上,伸手指了指,说道:“夜北的公主,扎兀锡白氏的孩子,白笙。”
斥候身形一顿,他知道自己不能直接反驳继元婴,当下道:“将军可能有所不知,这个孩子属于夜北王室的后裔,应当交由梁将军处置。”
“哦?”继元婴眉梢一挑,语气随意道:“既然是要交给梁国英处置,那刚才本将军射出的那一箭,不知定在了谁的剑上?”
斥候垂着的脑袋眉头一皱,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听马上的少年继续道:“若非我稍迟片刻,恐怕这孩子此刻已经成了你剑下的亡魂,你要如何跟梁将军交代,亦或是,你根本不用向梁国英交代?”
斥候双肩几不可察的抖了一瞬,却清楚的落在少年的眼里,当下说道:“红缨将军有所不知,诛杀夜北公主的命令乃是副将的吩咐,副将既然吩咐,那必定就是梁将军的意思,属下不敢违抗。”
“哦。”继元婴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一双眼睛忽然眯了起来,轻声说道:“梁国英的命令你不敢违抗,那么李宗尧的命令呢?”
那斥候一听李宗尧三个字,立刻从马上翻身下来,单膝跪地,拱手道:“大司马的命令属下当然更不敢不遵从。”
继元婴嘴角牵起一丝冷笑,喉咙处轻轻的动了动,生生将即要咳出的声音压了下去,顿了顿,少年开口道:“这位公主曾经有恩于我,若没有她的帮助,恐怕本将军此刻已经成了九嶷高台上的亡魂,所以在此,不知道斥候可否卖个面子,将这个孩子交给我。”
斥候十分为难,他知道继元婴是李宗尧的儿子,在西汉的地位不是什么人就敢轻易得罪的,就连梁国英本人,见了继元婴也要礼让三分,况且他早就听说过,就连长生殿那位,见了李宗尧父子都会有些忌惮。
然而诛杀白氏一族面上说起来是梁国英的意思,可是斥候知道,没有皇帝的命令,梁国英也不敢做出这么大的决定,所以现在轮到皇帝和继元婴孰轻孰重的时候了。
冷风狂做着,将孩子一张脸吹的有些青紫,少年坐在马上,一双眼睛锁在孩子单薄的身影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然而白笙却一手紧紧拉着小五,一双眸子似是火烧一般怒视着对面的少年,眼底处闪着深深的恨意,她忘不了自己的家人是怎么死在这些汉人的刀下,忘不了自己的家园是怎么被这些汉人所践踏,更忘不了夜北这片土地是怎么被这些汉人肆意的凌辱。她后悔,后悔当初不该救出这个汉人的孩子,为了他让大虎白白死在九嶷高台,为了他让梁国英提早的攻破了费城的大门。
仇恨似是火烧,瞬间可以燎原,燃烧整颗心脏。
继元婴苍白这一张脸,由于身受重刑没来的及休息,加上路上被夜北武士追杀之后又重新返回北都城救白笙,这一路,若不是靠着心里那份执念,恐怕他早已经死在来时的路上,他知道这个孩子有多么的恨他,可是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时他不能看着白笙像她的家人一样就这般死去。
眼神移回跪在雪中的斥候身上,黑衣的武士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忽然大声说道:“恕属下难以从命!”
早知道是这样的回答,所以继元婴一时间并没有失望,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低声道:“你不需要再考虑一下么?”
斥候答道:“将军恕罪,白氏一族注定是要灭亡,还请将军体谅。”
继元婴蹙了蹙眉心,忽然打马缓缓走到斥候跟前,喃喃道:“我便体谅你一次罢!”
“蹭”的一声大响,雪地上的斥候猛的抬起头来,还没来得及反应,随后只觉脖子上突然一凉,整个脑袋已经被长剑快速切下落在地上,溅起无数血水,未能闭上的眼睛里一片惊恐。
周围有孩子被吓得脱口尖叫,小五一把躲在白笙背后,整个头狠狠的埋在孩子的肩膀,剧烈的抖动着双肩,十分害怕,而站在一旁的白笙更是一张嘴微微张开,眼底满是惊惧。
她从来没见过继元婴这般狠辣的模样,杀人不过一瞬间,然而马上的少年却做的十分如鱼得水。
周围跟随的其余武士一时间都十分惊恐,然而毕竟都是跟随梁国英的将士,看到自己的首领死去,一时间纷纷操刀而出,就和刚才杀了人的少年决斗了起来。
数十个大老爷们群殴继元婴一个人,若不是真的胆大包天就是真的厉害,只见马上的少年身形灵活矫健,手中的长剑在半空中肆意翻飞,随着每一次挥动,都会连带着一大串血珠飞溅而出。
马儿不安的嘶鸣着,继元婴不愧是武殿的少年将军,身手了得十分霸气,即便是身受重伤也能以一对十,白笙站在不远处一时间有些愣神,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立刻拉起小五的手就往远处跑去。
身后的厮杀声越来越远,两个孩子脚下发足狂奔,生怕继元婴搞不定被杀之后又有武士追过来将他们抓走交给汉军的首领。
眼前的雪花越来越大,风沙吹着眼睛几乎睁不开来,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身后响起,白笙不敢回头去看,只是脚下发疯般的狂奔着。
“阿苏尔!”身后的传来一声大喝,白笙清楚的听到那是继元婴的生意,然而饶是如此,恐惧与仇恨充斥了孩子的整个脑海,她不能再看到那张脸,否则她会响起死在九嶷高台上的大虎。
“站住!”少年猛的爆喝一声,忽然一甩手上的马鞭狠狠的卷起孩子的腰,奔跑间猝不及防,白笙只觉得身子一轻,随后就被人狠狠的带到了马背之上。
“放开我!”白笙尖叫一声,然而后面的人只喘着粗气在她耳边说道:“骑着这匹马往北川跑,一直跑,不准停!”
说罢,他整个人忽然从马上跃下,随即狠狠的在雪地上翻了个滚,白笙忍不住回头望去,就见身后已经有两名武士追了上来,继元婴艰难的从雪地里起身,深深的朝马上的孩子看了一眼,嘴里无声的说着什么,却被风声湮没,孩子努力的忍着眼眶里的泪水,伸手一把拉起地上的小五,白马驮着两个孩子快速的朝着北川地带奔跑而去。
半路上,眼见马儿的速度越来越慢,小五抖着声音说道:“阿苏尔,你就在这放我下来,我要去邙山找我爷爷。”
“不行!”孩子在他身前大喝,声音被耳边的风吹的七零八落,“我要是现在丢下你,你会死的。”
“可是马儿已经没了力气,我一走,它正好可以把你带到北川。”
“那也不行,小五,要死咱们也死在一起,要活着咱们就一起活。”
小五摇头说道:“阿苏尔,追兵已经赶不上来了,说不定质子已经把那些人解决了,我不会有危险的,而且,我也不想去北川,我想去找我爷爷。”
“可是你现在一个人走我怎么放心。”
小五笑了笑,憨憨道:“这你放心好了,咱们刚才经历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不会有事的。”
男孩子说着,突然一把扯住马缰,奔跑中的大马缓缓停了下来,他猛地从马背上跳了下去,仰头看着马上的孩子,笑道:“阿苏尔,你快去北川吧,到了北川你就能活下来,我是贱民的孩子,那些汉人不认识我,所以不会把我怎样的,我若是跟你一起,说不定还会被你连累呢。”
白笙抽着鼻子看着小五,她知道这是小五故意这么说的,明明是想让自己一个人逃生的,“小五,对不起。”
小五露出正在换牙的牙床,伸手摇了摇孩子挂在马肚旁的脚丫,说道:“阿苏尔,你没有对不起我啊,跟你在一起都是我自愿的,可是我现在不能和你一起了,不然我爷爷一个人会活不下去的,你走吧,只要过了北川,你就去别的国家,没钱的时候把你身上的东西随便当一件都能换不少钱,不过可千万不要人贩子给拐跑了,我听说那些东陆人很坏的。”
他说着说着,突然伸手抹了一把脸,男孩子眼眶红红的,像是一只刚睡醒的兔子。
白笙憋着胸口的起伏,喉咙处一片哽咽,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你走吧,说不定我咱们以后还能再见呢。”小五说着,冲马上的孩子摆了摆手,脑袋一歪,转身就抬脚离去。
白笙坐在马上看着那道离去的瘦小背影,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终于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白雪皑皑的草原上,小五浅浅的脚印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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