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马车皆由匠人精心打造、驾车的更是经验老道的车把式,行驶起来当真又快又稳,没多久便已来到一品楼前。
四人下了车,杨云风见这酒楼总高五层、建造华美,忍不住咂舌道:“李公子,这地方如此奢华,你带我们来这里吃饭,怕是要不少破费了。”
“再怎么奢华,不就是个填肚子的地儿么?杨兄且把心放下,要是能吃穷了小弟,那也算你们厉害。”
李醒狮轻挥折扇、言语中满是富家子弟的气派,“走,咱们进去瞧瞧。”
杨云风忙道:“李公子先请。”
要说自来熟,李醒狮可算宗师级人物,他见杨云风这股客气劲儿始终挥之不去,有心逗他一逗,于是凑近耳语道:“等会儿吃完饭,咱们想法子支开你师姐与风铃,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玩玩。”
“什么……什么好地方?”
杨云风瞧他神色凝重,不由得上了心。
“百莺坊。”
几人走进一品楼,李醒狮故意落后一些,好让二女走在前面,然后附在杨云风耳边说道:“这可是个增广见闻的好去处,你难得下山一回,不去实在可惜。”
“百莺坊……”
杨云风微微沉吟,疑道:“听名字倒很雅致,不知是个什么所在,为何风铃与我师姐便去不得?”
“嘿嘿,这百莺坊里什么都不多、唯独女孩子最多,你想那是什么地方?”
李醒狮挤眉弄眼道:“不瞒你说,那里的女孩各个长得仙女也似,尤其不爱穿衣服、专喜欢光着屁股去抱男人!说真格的,你难道不想给她们抱上一抱?”
话已说到这份上,杨云风又不是傻子,登时明白这百莺坊绝非善处。他满脸通红,颤声道:“万万不可!此事若被我师门得知,后果不堪设想!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李、李公子,你别来害我!”
“哈哈哈,杨兄果然耿直!”
李醒狮大笑起来,猛的拍了拍杨云风肩膀,“傻子,我爹什么脾气,你又不是没见着,他若知道我带着客人去逛窑子,还不扒了我的皮么!”
“呼,原来你是逗我来着。”
杨云风长出口气,一拳锤在李醒狮肩头,怒道:“姓李的,你也太过无聊了,这种玩笑怎好乱开!”这般说着,自己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今日阳光明媚、又正逢饭时,一品楼大堂早已客满为患。柳夏和风铃一个貌美非凡、一个俏丽可爱,更是吸引了不少酒客目光,柳夏心中厌烦,不自觉便皱起眉头。李醒狮见了她这幅似恼非恼的模样,心中一片恍惚,只觉就算满城美女加在一起、也不如眼前这女子一双眼眸来得好看。
只可惜,双方一个是世俗凡人、一个不日就要返回仙山,终究是不会相干的两种身份,未来时光,怕也只会继续不相干下去。李醒狮本是极为豁达洒脱的性子,这念头一闪而过,便也不去在意。
李醒狮环顾四周,见此时生意太好、小二都忙得不可开交,于是朗声道:“肚子饿死了,有没有人管管啊?”
“有,怎么没有?咱这一品楼别的不会,专能治肚饿!”
老掌柜方才一直埋头拨打算盘,闻声抬头一看,忙迎了上来,笑道:“哎呦,李公子,令尊明日便要过寿,你不在家里帮忙打点,怎地跑小老儿这里吃喝来了?”
李醒狮微微一笑,只说招待朋友,要他开个包厢出来。老掌柜连声答应,亲自引着四人往楼上走去,一直到五楼,老掌柜才把四人领进一处房间,喘着气道:“李公子,你们在此安坐片刻,我去通知厨房备菜备酒。”
“掌柜的,怎么不是甲字山水房?”
李醒狮四下打量片刻、接着摇了摇头, “你知道我向来只在甲字房请客的,劳驾,帮我换过去吧。”
“这……李公子,你事前也没派人知会一声、偏又赶在这饭点儿上,甲字房早给定出去了。”
老掌柜双手一摊、甚是无奈,“这乙字房也不赖啊,你瞧瞧窗外,景致好着呐!”
“不必多说,这样吧……”
李醒狮合拢折扇、朝老掌柜点了点,淡淡道:“……今日不论我点多少酒菜,都按双份结账,如何?”
“掌柜伯伯,您就帮我们换过去吧!”
风铃也来帮腔了:“我家少爷还饿着肚子呢,您请那定了甲字房的客人与我们换一换就是了。”
“你这丫头,说得倒简单!”
老掌柜把眼一瞪,很快又垂下眉毛,“李大少爷,非是小老儿跟钱过不去,实在是无可奈何。今日一早,衙门便来人定下了甲字房,说是刘知府中午要过来……”
“知府大人要来?”
李醒狮眉头一皱,随即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叫你为难,我们在这里凑合凑合就是。”
“好说,好说。”
那老掌柜松了口气,转身下楼。待他走后,四人各自落座,杨云风瞧这房间布置的古色古香,忍不住道:“我说李兄,这里如此考究,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凑合’二字吧?那甲字山水房到底有什么好,难道真如皇宫般豪华么?”
“豪华倒也不见得,只不过这一品楼毗邻画湖,若从甲字房往外看,便能将湖光山色尽收眼中,在那儿吃饭才叫开心呢!”
李醒狮叹了口气,遗憾道:“这乙字房嘛,到底是错了些位置,从这儿往外望,只能见水而不能见山,饭菜再好,吃进嘴里的滋味怕也要打些折扣。”
为了这点小事,就甘愿多掏一倍的饭资出来?
杨云风直听的目瞪口呆,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一旁柳夏冷冷道:“可笑,明明满身铜臭、却还讲究风景佐餐,真是可笑。那山水若有灵性,只怕也不会开心。”
她这一路难得开口,一说话便是这般讥讽言语,李醒狮却浑不在意,哈哈笑道:“柳姑娘教训的是,今日明明有比那湖光山色美上一千倍的绝色可瞧,我方才竟未曾想到,当真是罪过。”
柳夏一怔,“什么意思?”
“秀色可餐嘛!”
风铃吃吃笑了起来:“柳姐姐,我家少爷说的是你呀,除了你,还有谁能比湖光山色美丽一千倍?”
“此言差矣,”
李醒狮笑眯眯的摸了摸风铃的脑袋,一本正经道:“我家风铃尚未长开呢,待你长大了,容貌绝不能比柳姐姐差了,是不是?”
耳听少爷夸赞,风铃直是大喜欲狂,转念一想,自己在少爷心中只怕是永远也长不大的样子,那却该如何是好?
“李醒狮!你少油嘴滑舌!”
柳夏听得调侃,顿时想起他昨晚那番污言秽语,拍桌怒道:“我告诉你,今日我是瞧在段师兄面上才肯出门,可别以为昨晚的事就这么结了!”
嘿嘿,这娘们当真不知好歹,看我怎么气你。李醒狮心下冷笑,正欲反唇相讥,忽听门口有人笑道:“李贤侄,果真是你啊!”
紧接着,一位身穿枣红袍子的老者走了进来。李醒狮见到此人,忙起身见礼,满脸惊喜道:“刘知府,您老怎么来了!”
耳听此地父母官驾到,柳夏虽是世外之人,却也不愿失了礼数,只得暂时收起怒意。
“还装,方才掌柜的可都告诉老夫了,说你请人吃饭,硬要换到甲字房来着……”
那老者目光在柳夏身上停留片刻,继而指着李醒狮笑道:“怎么,现下我到了,你却不想跟我换一换这包房了么?”
“嘿,侄儿刚把这椅子给坐热乎,您想捡现成的,那怎么行?”
看李醒狮言谈随意,想来李当忍和刘知府这两个东阳府最有钱和最有权的人私交不算太坏。李醒狮打个哈哈,低声道:“刘大人,您公务繁忙、平日难见一面,今日既如此凑巧,待会儿甲字房的账就算在我这里,您可万万要给侄儿这个面子。”
“你啊,少来这套。老夫宴请的是京里来的上官,怎么,你想害我被扣个吃拿百姓的帽子么。”
刘知府哈哈一笑,温声道:“今日就算了,明天令尊大开寿席,老夫还真得去你家吃个大大的白食。”
“求之不得!”
李醒狮一揖到底,满脸都是笑意,“能得知府大人亲至,家父与我共感荣光。”
说话间,有差役进来禀报,言说几位上官已到。刘知府临走时,看着李醒狮欲言又止,半晌,终于忍不住道:“贤侄,你这脸色红的异样、还略有些浮肿,你可知道么?”
“知道知道,我日前起夜不小心摔了一脚,无甚大碍,哈哈,呵呵!”
李醒狮讪笑着送走刘知府,刚返身坐下,就听柳夏冷冷道:“谄媚。”
他哦了一声,反问道:“柳姑娘这话从何说起啊?”
“难道我说错了么,”
柳夏淡淡说道:“平时自以为钱貌双全、好了不得,见了大官,却又满脸堆笑、拼命亲近,这不是谄媚是什么?”
“哈,如此说来,倒也没错。只不过你们是山中仙人,讲究的是得道飞升、了无牵挂,自然可以超凡脱俗;我李家却是生意人,府中几十个家丁、外面数百个伙计,都靠这‘李’字一姓吃饭。”
被人在脸上贴了谄媚二字,李醒狮却未动气,只是轻轻的看了柳夏一眼,叹道:“商场如战场,一不小心就会给人斗倒斗垮。柳姑娘,我若也能如你这般想什么便说什么,碰见讨厌的,就干脆连个好脸也不给他,痛快是痛快,却不知多少人要为我这份痛快而食不果腹了。”
柳夏微微一怔,自见到李醒狮起,这还是第一次听他如此正经的言语。她思索片刻,深吸口气,略有不甘道:“柳夏少知世事,先前……是我说错了。”
她声音很轻,杨云风却惊讶不已,他深知师姐向来孤傲、从不轻易认错,因此当他再看向李醒狮时,眼中不禁多了几分钦佩,暗赞一声高明。风铃左顾右盼,心中却另有一番小算盘:柳姐姐虽然喜欢打人,但既然少爷的话她肯听,倒还是可以讨回家做老婆的。看她这么厉害,跟她出门可比带保镖安全多了……
不多时,酒菜上齐,众人各怀心思,谈笑间,这顿饭直吃了一个时辰方才结束。虽然期间柳夏绝少插话,但旁人都知道这只是她性格使然,来时那股刻意的冰冷,此时已消失不见了。
饭毕,四人走出一品楼,重坐进马车,等着李醒狮安排下一步去处。当李府车驾消失在长街尽头时,一品楼五层、甲字山水房窗后,一名黑脸大汉也重新回到了座位上。
此时的甲字房内,除知府刘大人外另有四人,都是男子。那先前站在窗前探视的黑脸大汉径直在主位坐下,而刘知府尚且只能坐在次位,可知在场之人中,当以此人权柄最重、身份最高。
“厉大人,你瞧出什么不对劲了么?”
刘知府似是怕人听见一般,悄声对那大汉道:“究竟是本官多疑,还是……”
“你没猜错,李家少爷身边的年轻男女皆非凡人。”
那厉大人拿起桌上酒壶猛灌几口,然后用大手抹了抹嘴,“男的我不认得,女的倒远远见过一面,姓柳名夏,是‘丹君’柳思明的弟子。”
“什么,什么丹君?”
刘知府茫然道:“此人又是什么来头?”
“神武宗。”
厉大人吐出三字,举起酒壶一饮而尽,随手一揉,那纯铜所制的酒壶,已成了一坨破烂不堪的铜疙瘩。
见了这般手段,刘知府老脸一震,干笑道:“厉大人好大的力气……”
那厉大人不置可否,眯眼问道:“刘大人,你先前曾说,你与那李当忍私下多有往来、对他知之甚深,却从没说过他与神武宗也有结交。”
“这,这绝非本官刻意隐瞒!绝非本官刻意隐瞒呐!”
刘知府毕竟年纪大了,给他如刀般的眼神一盯,竟觉得有些尿急,“神武仙山偌大名头,本官也是知道的,可我从没听说李当忍跟他们有什么牵扯。厉大人,那李当忍结交广泛,机缘巧合跟神武宗的仙人们攀上了交情,想来也是有的……”
“瞧你,紧张什么。神武宗留有祖训,凡其门下弟子皆不可插手俗世政务,你觉得他们了不起,可在我看来……哼哼,却与满山缩头乌龟无异。”
厉大人微笑道:“刘大人,明日你就放心抓人便是,其余什么也不要担心。”
刘知府仍有些担忧道:“话虽如此,若是那一男一女强行出手救人,寻常官差如何能是对手?”
“唔……事关重大,倒也不得不防……”
厉大人沉吟片刻,缓缓道:“也罢,明日寿宴,我等就扮作仆人与你刘大人一同前往。他们若安分守己倒也罢了,否则,嘿嘿,大家干上一场就是。”
“厉大人,非是本官多嘴,只是这李当忍家大业大,与本地乃至周边府县的显贵豪绅皆有来往。此番李当忍过寿,又来了不少外地宾朋,若是明日闹的太大,只怕……”
刘知府擦擦额头冷汗,小心斟酌道:“……只怕有害官府清名呀!不如咱们延后一日如何,就让他李当忍过完这个五十大寿,也算官府仁至义尽了。”
厉大人咦了一声,奇道:“刘大人此话何意,难道你想维护李当忍?”
“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刘知府大惊失色、慌忙摆手,“他李当忍一介富商而已,莫说是他,哪怕本官亲生父母犯了法,本官也绝不姑息!国法也绝不姑息!”
“哈哈哈哈,刘大人这尽忠尽责的模样,可真像个好官儿啊!倘若皇上见了,那是非提拔你不可了。”
厉大人被这老头嫉恶如仇的模样逗笑了, “你放宽心,李当忍所犯之罪,确是早已坐实了的,你尽管下手抓人。至于审人的事儿嘛……有我们兄弟在此,自能审个明明白白,断不会让你刘大人成了错抓错判的糊涂官儿。”
“是……是……”
刘知府连连点头,阿谀道:“雷部断案的手段,本官也是有所耳闻的……”
“哦?咱们那些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刘大人竟也听说过么!”
厉大人似是颇见惊喜,一只手便握住了刘知府肩膀,“不妨说给我听听,那些‘耳闻’是如何夸赞咱们的?”
“这……这……”
刘知府欲哭无泪,只觉得肩膀上那只大手离自己脖子也太近了些,脑中闪过的尽是些‘行事狠辣’‘满门株连’之类的词语,却又哪里敢说?
“行了,为难你刘大人做什么,咱们雷部风评如何,我姓厉的又不是不知。别看那些文官平日里杀只鸡都不敢,可骂起人来倒真利索,部里每年不被弹劾个几十次,就算手下兄弟办案不利了。”
厉大人收回握住刘知府肩膀的大手,顺手提他理了理肩衬,“实话说吧,正是因为李当忍名头不小、人脉又广,一旦入狱,必定引来各方瞩目。与其后面麻烦不断,倒不如干脆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抓捕归案,动静闹的越大越好、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如此,才显得官府光明正大啊……”
刘知府听了这话,略加琢磨,便已知晓其中道理,不禁叹道:“厉大人所言极是,下官受教了。”
“不值一提。”
厉大人摆了摆手,又道:“说起来,你刘大人也是熟读诗书、科考出身,本应对我雷部敬而远之才对,怎地一听我们要你帮忙抓人,却答应的这么快?”
“只要是为国为民之举,本官岂有不应之理!”
刘知府正气凛然道:“食君之禄、本该忠君之事,厉大人何必在意他人言语,须知雷部所查皆为大案要案,若是对罪人怀柔,那便是对百姓残忍啊!”
“着哇!”
厉大人眼睛一亮,叹道:“刘大人能有这份见解,当真叫我好生感动。将来你若调职入京,咱们可得好好亲近亲近才行。”
刘知府闻弦知意,心下喜不自胜。他晓得雷部职能特殊、多在御前走动,若能得他们向皇帝美言,自己这仕途说不定真可以更进一步。想到此处,刘知府一张老脸便笑的愈发真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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