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与天机门相距甚远,纵使御剑飞行一路不歇也要三天三夜。
那一日会谈之后,次日一早,龙阙君便回去了。他转达的口信是事关玉焚宫护卫辖域,他忧心焦急,这才不辞而别。
提灯小鱼却告诉牧千光,龙阙君是不想与他一路同行。
牧千光嗯嗯点头:“他厌恶我,这我看得出来。”
小鱼稀罕极了,“你这人,什么人呀。被人讨厌还一脸开心。”
牧千光摸摸下巴,环顾四周,“有人喜欢就有人讨厌,活着无非这些。再说了,除了南无慈和燕声声他们,谁看见我不都是这样指指点点?比起来,石逊还算个正人君子,能正大光明找我茬。”
顺着他视线所及,提灯小鱼看见一群弟子经过玉石广场,频频朝此看来。目光绝非友善,夹杂着一些些鄙视。她懵然不解:“他们又没有你厉害,干嘛还瞧不起你?”
牧千光道:“正因为没有我厉害,正因为我能做到他们做不到的事,他们才对我非常苛刻。一次不成,就会跌落谷底咯。”
提灯小鱼听他语气淡淡,安慰道:“没关系呀。除了星辰主沧浪君他们,还是有人喜欢你的!你看,他来了!”
牧千光回头一看,独浔扶着剑在蓝雾树下看着他,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肩上已落满花瓣。
牧千光辞别众鱼妖,见她们一脸坏笑,便知道这些心思龌龊的小东西又想歪了,也不再作解释。水池尚高,他翻身而下,状态轻盈,朝徒儿招了招手。独浔见了,在花下喜笑颜开,快步走了过来。
独浔道:“师父,我们可以出发了。”
牧千光听这声师父顺耳妥帖极了,依稀想起从前,“师父,师父。嗯。特别顺口。我记得在邶洲城,你可是一点都不想叫的。”
独浔一愣,似乎没想到他忽然提起这个,“那时我……”
不知想起什么,耳廓通红,竟说不下去了。
牧千光也不在意,又道:“剑给师父看看。”
独浔解下佩剑,牧千光接过也不细看。剑的好坏无需用眼,用手便可解。只见他白袖一扬一落,剑所指处,顷刻翻涌如浪,浪潮中凤鸣若隐若现,百鸟之王声声入耳,引得八条雾龙缓缓回过头来。
独浔也满眼钦佩看着师父。
牧千光快意道:“果然好剑!就是……有点迟滞,像是在哪儿磕过,挥洒不能自如。罢了,去那洛城瞧瞧。他石逊不是老吹嘘洛城遍地灵石,灵气逼人么。看能否找到如意灵石,将凤鸾的滞缓之处补一补。”
独浔点了点头。
牧千光皱眉道:“好像还缺了点什么……”
但在独浔身上左右看,也找不到一处缺憾。只得住手,“算了算了。走罢。”
两人向前走了两步,在那雾龙的耽耽虎视下,牧千光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对了!”
他低头看回自己身上,腰间空空如也。
“……我也缺一把剑啊。”
*
龙阙君石逊面色沉沉,额头青筋密布。他向来沉稳老练,杀伐落血也不见其有丝毫动容,此刻拄着长刀的双手却微微颤动,如水刀面刻着业火二字,倒映出石逊森森面容,火字一撇恰好印于石逊眼下。
远远望着,竟似一颗猩红血珠,从眼眶滚落而出。
“报——”
“报——”
弟子远远呼声由远及近传入耳中,龙阙君猛然抬头。
穿着玉焚宫宫服的弟子跑得过快,竟直直扑到了地上。
石逊往前一走,急声道:“怎么样!”
那弟子的头紧紧贴在地面不抬起来,石逊心中高悬巨石掉了下去。
“宫主!宫主……又死了……又死了!”
闻言,石逊再也冷静不了,闭紧了眼。再睁开时,他大喝一声:“来人!”
“布阵弟子何在?全都给我拿下!”
跪在地上的玉焚宫弟子惊慌失措:“宫主,宫主,阵法没有问题,阵法绝对没有问题啊!”
“我们在楼外布下了四个阵!那都是玉焚宫的十字玄火阵啊……阵是绝对,绝对不会出错的……宫主……”
石逊吼道:“那是什么错了!你告诉我!”
跪在地上的弟子一个激灵,想起什么恐怖骇人的画面,他的五指紧紧抓抠进地面,痛苦道:“宫主……那东西太厉害了……真的太厉害了,连玄火阵都没用……人都疯了,大家都疯了……”
他哭着说道:“再这样下去,洛城的人都要死光了啊!!!”
不出十日,洛城死绝。
阴森恶毒的诅咒之音,在石逊耳畔响起。
又是妖!这些可恶该死斩不尽的妖孽!石逊的眼眶因刻骨恨意变得扭曲,他绝不会认输的,绝不会!
洛城的人,绝不会在他这一代的庇佑下死光!
那弟子久久未听见声音,抬起头就看见一张阴沉扭曲的脸:“宫主,宫……”
石逊的声音比他的脸看起来冷静许多,他问道:“城中,还剩几座楼阁。”
“一……一座。”
“叫什么?”
“剑来春……”
*
夕阳一轮悬于湖上,从酒楼这个方向看过去,恰好能看见粼粼红光,以及陡峭高崖。那便是玉焚宫先祖开山立派之地。
那位先祖不是修士,却是个将军,班师回朝之时途径洛城断崖,看见湖心映着红阳,宛如一池血迹,心念震动,一夜后彻悟,他毕生所求,不在于国与国之间的征伐胜败,而是纷争之后百姓安居乐业,长久安定的太平盛世。
石姓将军认为纷争是因妖魔鬼怪而起,恶气腐蚀人心,因此要除尽邪魔,心怀玉石俱焚的坚定信念,方得正果。于是开辟玉焚宫。
玉焚断崖,残血红湖,十里烟花地,三寸小剑天,又称为洛城四景。
木窗边,屏风后,摆着一张酒桌,桌上放着四只酒坛,有三个已然空了。酒桌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正饮下倒下最后一坛酒。
“好酒!”牧千光很久没喝过这么香的酒了,“只是搞不懂,洛城这么大,却没多少人来喝这酒。”
独浔面无表情:“师父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有哪些正经人会来。”
“怎么了,这地方怎么不正经了,”牧千光环顾四周,声音大了,“不就是青楼么!”
独浔继续面无表情,“嗯。师父说的对。”
牧千光叹了口气:“这不是被人骗了吗?我一看这名字,剑来春,还以为是挂剑斩荆棘的地方。谁能猜到这是烟花之地?一个名中有剑的青楼,谁会来啊!”
独浔道:“可是骗师父这样的老实人,不是一骗一个准吗?”
牧千光:“……”
牧千光却笑了两声。
独浔一愣,“师父为何发笑?”
牧千光: “我只是想起你之前的样子了。”
独浔:“我吗?什么样?”
牧千光:“嗯……比现在高大,威猛得多。话不多,也不可能像刚刚这样讲趣话。”
独浔小脸一冷,“师父又逗我玩。人怎么会反着长大。”
牧千光不知道怎么解释。要说什么呢,说你其实并非正道弟子,你是魔族妖人,你不甘心被心魔控制,劈裂心脉一心求死,却因为你所厌弃的血统没有死成,变小了,也失忆了吗。
不用知道了。牧千光心想。不用知道,独浔这样就挺好的。比之前的时候好多了,那会他都不笑,看起来心事重重,非常痛苦。
正想着,窗外飞来几只青蚨,牧千光接过,“哟,这么晚才回来。”
青蚨,子母成双。无论子蚨身在何方,母蚨都可以找到。这种小妖为前人驯化后,便充作了彼此联系的信差。
牧千光侧听虫翅飞震,眉头渐锁,“奇怪。”
这只青蚨原本是飞往玉焚宫的。通报石逊他们已经抵达。
独浔:“怎么了?”
牧千光:“它说,玉焚宫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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