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一郎!快一点呀!”
“真的没关系吗?我们走得有点远了……”
“没事老师不是说了,可以自由活动嘛!”
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前方的小男孩大步走着,他手里拎着一个小竹篮,篮子里放着小铲花洒和几个纸包,另一只手则按住头顶上的遮阳草帽,白皙又漂亮的脸蛋上浮现着可爱的小红晕。虽然穿着短袖短裤却一点都没有被晒黑,明明同样来这里呆了一周的好朋友都渐渐肤色变深了一点。
跟着后面的男孩小跑几步跟上他,抬头看了看炽热的太阳,伸手把倒扣的棒球帽转过来,帽檐挡住了照射在脸上的光。“精市……你说的地方还有多久啊……”
“啊真是!”走在前面的男孩有些无奈地停下来,转身跑过来拉住同伴的手,一个用力就拽着他跑了起来,“弦一郎好??拢】斓愀?侠囱剑
带着潮湿凉气的风从林间吹过,他们奔跑起来,在青草的气息里穿过国小四年级的夏天,那个散发着梦幻波纹的午后。
真田眼睛紧紧地盯着拉着自己的手,顺着那个白嫩的小臂延伸上去,小小的幸村正跑在自己前面。
这是儿时的自己。真田恍然反应过来。是他的梦。
他依稀记得有过这个回忆,那个闷热的夏天里两个人去参加了暑期的林间学校。幸村带着他跑到了一个藏在山里的花谷,那里有着他见过的最美的巨大花圃。
渐渐变得稀疏的树木,一点点宽阔的视野,拨开路尽头的野草,眼前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花海。还在喘息的他睁大了眼睛,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景色,眼神慢慢转到身侧,拉着自己奔跑的好友正闪着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
他们钻进了花海,在正中心发现了宽敞的平地,那里,一条膝深的小溪在缓缓流过,横穿了这个无人的仙境。
“真美……”
男孩在溪边放下了篮子,凑到近处观察着花朵,惊叹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弦一郎快看!”
男孩侧过身,高大的植株甚至超过了他的身高,他手中扶着一株垂下来的紫色的花,眼睛望着自己,脸上全是欣喜和向往。“这就是我想让你看的!”
“钟树大丽菊,这个花因为长得特别高,在日本被叫做‘皇帝’哦,很厉害吧!”
皇帝……真田仔细琢磨着这两个字,看着那个男孩小心翼翼地在四周翻找着,在发现了一个幼苗的时候开心地拿起手边的工具。他一边将这个小小的植株连根带土移栽到自己带来的花盆里,一边小声对自己说着,“有一次听到别人说弦一郎是网球的皇帝,我真的又羡慕又骄傲。”
明明长高后能到达8米,这种大丽菊的幼苗却小得和其他植物一样。娇弱又纤细,或许还会被身边的植株夺去营养。就好像小时候还会哭鼻子的弦一郎,现在却渐渐能拥有自己的名声一样,终有一天,这个幼苗也会成为自家花园里最高的那一枝。
他转过头望着真田,把手里收拾好的花盆捧起来凑到脸侧,小小的叶片轻轻挨着自己的脸颊,“这样就可以把弦一郎种在我的家里了,嘿嘿。”
真田的脸倏地一下变得通红。“你,你,你在说什么啊……”
“啊,对岸也有!”男孩起身跑向小溪,眼中只看到了另外一丛漂亮的花。他几下蹬掉了鞋子,脱掉了袜子,迫不及待地踩进水里。
“呜哇,好凉!好舒服!”
他的笑容像是被阳光融化了一样软乎乎的,漂亮的大眼睛也眯了起来,柔软的紫色卷发就像伸展开的藤蔓,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摆,水波泛着光映着他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不规则的纹路好像在他的小腿上画出了带有魔力的图腾……
真田无法克制自己锁在对方身上的视线,就这么看着他在水里玩耍,直到那个男孩一不小心身体不稳惊呼了一声,才急忙跑过去,自己也摔倒在水中。
“抱歉,精市……你没事……”吧?
被自己扑倒的男孩整个人都淹在水里,他的发丝在滴水,脸颊还溅上了水滴,头歪在地势略高的岸边,肩膀以下都被打湿。
真田一只手按着他的肩,另一只手则撑在男孩的胸口。他愣愣地看着男孩缓缓扶着自己的胳膊,有些难受地微微皱眉,眼中凝起了一层薄雾。
“好痛……不能呼吸了,弦一郎,把手放开。”
真田僵硬地移开双臂,撑在男孩身体两侧,低着头直直地盯着对方。
男孩的T恤湿透了,锁骨里也积了一小洼水,从下巴到颈部,有一滴水正缓缓滑落,好像那细嫩光洁的皮肤停留不住它一样。胸前的肌肤在渐渐变得透明的衣服下衬出颜色,腰间却因为掀起的衣襟而没有了遮掩。
“弦一郎?”不是听不到男孩的疑问呼唤,但是真田已经没有了控制身体的能力。
这个男孩是伊甸园的稚子,林中的雏鹿。是午后日光中休憩的仙童,是在花海中扑蝶的幼猫。
他的发丝是绵软的云,他的肌肤是温滑的玉,他的嘴唇是甜腻的糖。
他的眼睛有美杜莎的魔力,把自己牢牢化成了石像。
他是一株未熟的花。
他是一个不醒的梦。
“弦一郎,很冷哦。”
啊。我知道。“你浑身都湿透了吧,精市……”
“嗯?……你在说什么?冷的是你吧,被子全都滚到一边去了哦。”
……什么?
渐渐变亮的光线,渐渐清晰的视野,映入眼帘的,是恍若隔世的天花板。
脚步声从头上传来,有个人从里面拉开了靠近院子的木门,晨光洒进来,一个影子横在自己的身体上。真田缓缓转过头,逆着光站在他房间里的少年和梦里的男孩重叠了起来,他闭上了眼,脑海里残留的影像还是无法消失,再睁开眼,身边的少年却不见了。
“精市!”
他猛地坐起,眼睛大睁。
“嗯?怎么了?”
从一侧门后探出头看着自己的少年不解地眨了眨眼。“你换衣服吧,我在廊下看一会院子里的花。”
真田缓缓地呼出一口气。他已经分辨不出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了。
“精市,等着我一起去吃早饭,不要先走。”
“唔,好。话说你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脸色不太好呢。”
不,如果是噩梦就好了。
真田和幸村整理好自己到客厅的时候,两个人明显的脸色对照引起了大家的讨论。和时隔很久再次住进自己小时候的房间,睡得安稳的幸村相比,一墙之隔的真田就像在梦里被什么怪兽追着翻了好几座山一样沉重。
“14岁的第一天就这么糟糕啊,弦一郎,今年真的没事吗?”幸村笑眯眯地享用着自己的份,难得看到好友这么臭的脸色不是在球场上,大家都觉得特别好奇,纷纷询问他做了什么梦。
真田憋着嘴,怎么也说不出口,即使看到幸村有点催促的眼神也雷打不动地沉默着。偶尔也会这样闹别扭的弦一郎,倒是让大家都想起小时候的样子,只要他自己下了决定,哪怕是忍得要哭出来也一定不会打破。
幸村笑了笑,他想起来自己昨天送给好友的礼物,说不定正是那副画让对方想起来什么小时候被自己欺负的回忆了吧。
唔,也不能怪自己,毕竟,幼年的弦一郎真的太可爱了,无论什么都会中招。说起来,渐渐把帽檐转到前面,难道是因为怕自己从身后摘掉的原因?
一直到从家门出来,真田都不太敢看幸村的眼睛。他今天把帽子压得比以往还要低,然而每次侧过头,比他要矮一点的幸村都能直直地看到他的脸。要是自己不快点恢复正常的话,这种日子就太难熬了。
一个在困扰地想着心事,一个在有趣地想着对方的儿时,这两个人到达学校的时候才各自回过神来。
即将开始的神奈川大会前,幸村联系了高中部进行联合练习,隔周的周日一般都是练习赛,这一次,幸村请来了高中的全体正选前辈来指点部员。
同样会下场的还有国中正选,即使是毛利都被幸村强制要求参加。明年的毛利一定会留在立海高中部,现在能提前和之后的队友认识,想必未来在高中部也有人能管住他了。
两边的部员各自站好,幸村和高中部的部长面对面说了几句话。这一次并不是由他们安排好的顺序,而是严格按照正式比赛来抽签选择的对手。因此很有可能,大部分人都不会遇到自己以前练习中见过的人。幸村在场边和柳讨论着上场的部员,一一记下来各自的问题。
他们这一次的比赛在好几个球场同时进行,两个人边走边记录,看到在另一边监督的真田时停了下来。
“真田,怎么样,你这边有什么发现吗?”幸村扫过正飞扑救球的仁王,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这家伙还是老问题。”真田沉着脸回道,“目前看来单打还是有点勉强,以他的体力撑到抢七很危险。”
仁王的进步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习惯了训练强度后他的击球力度和移动都有了很大增强,但是因为个人饮食习惯的问题,体力仍旧是短板。虽然身高已经超过了幸村,但是耐力上却完全不能相比。
想让他上场,最好的办法就是配合双打,目前部内的正选丸井桑原是固定的双打一,真田幸村在最后两个单打,而刚刚在排位赛里打败了原来正选里唯一前辈的切原,则是完全不知配合为何物的类型。
他们的队伍里,如果要安排好仁王毛利和柳的位置,总有一个人要让幸村感到愧疚。他的眼神放到了隔壁球场马上要比赛的毛利身上,一时间也说不出话了。
“精市。”
耳边是柳温和低沉的声音。幸村知道对方打算说什么,但是他并不想这样做。他看着柳清秀的眉眼神情温柔地望着自己。
“这个世上没有两全的事,你也不是神明,一直都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是不是有点小瞧我了。”
柳拉着他走到了毛利的球场旁边,“作为立海的参谋,我有毛利前辈展示出的目前所有的网球数据,但是真正的资料却收集不到,而他告诉我,”他顿了顿,看见那个红头发的前辈转头对他们摆了摆手,笑道,“‘想要我的数据你还早了点,小军师’,然后指着正在和弦一郎打球的你说,‘现在也只有那个人能让我放心地付出信任。’”
幸村愣住了。
“精市,我对你的信任远远比他还要高得多。”或许已经不仅仅是信任了,他们之前的友情复杂又深刻,那是融合了尊敬和亲近的感情。“我以前都是在为自己的爱好而收集资料,但是在立海,有一种更加重要的东西,能让我背在身上。”
他第一次和幸村对话的时候,就在对方的身上看到了那个东西,那个明明似乎会让人辛苦,却甘之如饴为之战斗的东西。
那是你的骄傲,常胜不败。
“这个队伍背负着荣誉而战,而我也因为这个荣誉看到更大的世界。”
数据本身是很小的东西,0到9的数字,在电脑里又只有0和1。但是它们能建造的世界是无限的。
他跟着幸村一路走到现在,每天都能看到新的东西,每个人都在不断进化。
“我曾经因为看不到自己的希望而离开以前的伙伴,但是那不代表我不想念他。”柳温和地拍了拍幸村的后背,“直到现在我还能保持和贞治的友谊,但是我已经有更重要的人了。”
“为了你们,我会用尽全力,打赢每一场比赛。精市,我在这里和你约定。”
“只要有我上场的比赛,就一定不会输。无论是单打还是双打,我都会为立海赢得胜利。”
他看着幸村微微低下头,发丝挡住了脸颊,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好友的头顶,“这是柳莲二的骄傲,所以,放心地交给我吧。”
幸村不止为此而感动,同时也生出了对自己的不满,这一定是他最后一次让莲二安慰自己,从今以后如果再因为这件事而犹豫,他就真的对不起好友的信任了。
“抱歉,莲二。”他抬起头,感受到在自己头顶的手,看着好友的脸笑了笑,“不愧是你啊,今年换了发型,整个人都更有男子气概了呢。”
柳注意到对方抬了抬头,示意他放下手,心里有些好笑,却最后用力揉了揉才松开。时不时会丢掉背着的那个包袱,对着好朋友们有了孩子气的样子,这样的精市也让他觉得很可爱。这么想着,看到不远处频频望过来的真田,柳有点意味深长地笑了。
一眨眼时间就到了6月。网球部为自家军师过了生日之后,幸村带着切原,柳和仁王参加了神奈川大会。第一天的前两轮比赛中,幸村只让柳和仁王参加了双打一的比赛,切原则担任单打二,另外的双打二和单打三都由准正选轮流上场进行实战练习。而第二天原本只是以防万一才被带上的切原根本没有出场的机会,他全程都趴在监督席后面的栏杆上,看着自家新出炉的双打组合磨合默契的过程,心里还在感叹部长的坐姿真是太帅了。
拿到了神奈川大赛优胜后,幸村接手了美术部艺术鉴赏会的工作。和去年比起来,今年的投稿人数多出了一倍,自家部里的队友也交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去年7月才入学的仁王没有赶上那时的入选,但是看到了展览之后便一直念不忘那个雕塑区。这一次幸村在库房里看到了一个不明所以的黏土作品,作者名字写着清清楚楚的仁王雅治四个字。
啊,果然还是读不懂那个家伙。
柳生的和歌写得相当不错了,不过难道是有了心上人吗?感觉爱情的描写十分深刻的样子。
真田还是十分无趣地提交了书道作品,这一次是兵法啊,如果有什么新的招数或许很快就能看见了吧,但是这个字其实进步却并不大呢。
柳提供了油画,绝妙的透视法构造了一个魔幻的梦境空间,这幅作品实在是称得上非常后现代了,不愧是参谋,被称为“机器人”的男人。
展览开始后,网球部又结伴来参观,几个人团团围住仁王的作品讨论的时候,真田却一个人在一幅画前挪不开步伐。
那是一个如梦似幻景色。民居的花园一角,在藤蔓缠绕的墙下花坛里,一大串夺目的紫色大丽菊正肆意地伸展着枝条。它们爬得高高地,像皇帝穿着雍容的紫色袍子,在半空中低下头俯瞰那些脚下的其他植物。
梦中醒来后还在怀疑的真实,现在清清楚楚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名叫“皇帝”的花,在自己已经遗忘的记忆里,悄悄地生长在幸村的花园,三年后的今天,成为了那里最高最大的植株,拥有着无可替代的地位。
花瓣的尖端还泛着发白的浅粉,渐渐汇聚到花芯却沉淀成了深紫。
那就像是幸村的发色。
真田垂下眼睛,盯着作品下面的标签,那里正印着熟悉的名字。
那个在自己梦中不断出现的名字。
让他沉湎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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