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子列传

    
    通往邺城的大道上尘土飞扬，一行长长的车队蜿蜒前行，在其中的一辆马车中，坐在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和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
    他们二人尽管衣着华贵，却也极为褴褛，神情落寞，沈姝呆呆地看着马车上的某一处。
    已经两天了，沈姝还是一句话都不说，自从两天前沈商找到沈姝的时候，沈姝便已经这样了，沈商甚至都有些怀疑沈姝是不是已经疯掉了。
    诺大的沈家，如今早已是死的死，散的散，国破家亡大概便是如此吧。
    沈家的嫡女，如今看来竟像是一个笑话，谁能想到两年前的钟鸣鼎食之家，会有今天。
    沈姝清晰的记得那一日，漫天的火光，在黑夜中映照着天边的云彩，似乎将天都染红了，求救声、呻吟声此起彼伏。
    “母亲！”
    她记得那日火光映天，晋兵冲入他们沈家，逢人就杀，无论是主子还是仆人都在疯狂的跑着，四散逃命。
    她的母亲，沈家的主母，那个平日里温婉的女人，在那一刻，为了护住她的儿女，被晋兵杀害了。
    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被人杀害，她的嘴被紧紧地捂着，泪水无声的掉落，那些平日里朝夕相处的人，那些犹如亲人一般都人，死在自己面前，而她却无能为力。
    这种感觉，无疑于油锅火煎，太难熬了，沈姝甚至在想自己为什么要活着，她有什么资格活着，她不敢闭眼，每一次闭眼都是兄弟姐妹临死前咒怨的眼神，都是母亲被残忍杀害的惨状。
    她不敢闭眼，不愿去想为什么？灾难总是不期而遇，到如今，她根本不想面对现实。
    父母双亡，亲人遭杀戮，国破家亡，她再也回不去了。
    沈商心中苦痛，他多想就那么随家人走了，可是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沈姝，他明白，他还不能死，他还是姝儿，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长叹了一声，沈商脱掉自己的外衣，披到了瑟瑟发抖的沈姝的身上，将手放在她的背后，轻声说：“姝儿，你还有我，你还有兄长。”
    沈姝愣愣地点着头，其实她根本不知道沈商说了些什么，她只觉得脑袋嗡嗡的响，周围发生的一切她都没什么感觉。
    她想，如果就这样也不错，只是这样她就不需要去面对亲人遭戮的现实了，她可以什么都不去想，仿佛他们还活着，只不过她见不到他们罢了。
    沈商知道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那是他妹妹，唯一的妹妹，他答应过母亲会护好姝儿的，不会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
    他掀开马车的的帘子，马车外面是骑着高头大马，赫赫生威的晋军。
    在经过一系列残忍的屠杀后，晋国似乎也意识到了，如果再这样屠杀下去，只会激发这些亡国贵族的反抗，所以他们停止了屠杀，强迫他们这些贵族离开世代生息的地方。
    那些活着的贵族都被迫离开了自己的家乡，他们被押解着去邺城，谁也不知道前路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或许新一轮的屠杀吧？而颍川已经在经历了战争的摧残之后，已经成为了一座孤寂的空城了。
    没有谁愿意离开自己世代繁衍生息的家乡，可他们没有选择，如果他们反抗，他们就会死，而在经历过死亡后，没有人会轻易选择死亡。
    沈商冲着外面的那些晋军招了招手，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景军一脸不耐烦的对沈商说：“干什么？”口中还骂骂咧咧的说着一些脏话。
    在这些晋军看来，这些亡国贵族是最为惹人生厌的，无法与自己的国家共生死不说，还事多，如果不是上面下了严令，他们还真不想伺候这般人，所以对于沈商的态度要有多恶劣就有多恶劣。
    都到了这地步了，沈商无法去计较晋军的粗俗与失礼，如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们这些亡国之人能活下来尚且不易，谁也没有再去计较什么尊严。
    以前的沈商是颍川城有名的少年英才，无论到哪，都会受到礼遇，可事到如今，他却沦落到随意任人侮辱的地步，依着他往日的性子，他会羞愤自杀的，可如今他还不能死，他还有姝儿，他得保护好姝儿，他唯一的亲人。
    沈商从袖中掏出一大甸金子，递给了上前来的那个晋国兵说：“帮我去前面的村里弄些软和些的吃食，这甸金子便是你的了。”说着便递给了那个晋国兵。
    晋国兵见沈商出手阔绰，而且提的也不是什么大要求，也便答应了，不过嘴里依旧骂骂咧咧的。
    看着晋国兵离去的背影，沈商叹了一口气，他突然有些庆幸，幸而沈家这数百年来还有些基业，在经过晋军几天几夜的洗劫后，居然还留了一些财产，虽然远不能和之前的沈家想必，可是相对于普通的人家还是好的太多。
    这次被迫迁徙，他变卖了沈家在燕国所有的店铺和土地，都换成了容易携带的金银细软，他想着到了邺城之后，如果能活下来，便先将以往在晋国的店铺与土地整理一下，一期有一个栖身之所，至于其他的，去了再说。
    国破家亡，落魄的又岂止是他一个沈家，据说在这次劫难中，活下来的燕国贵族实在是太少太少了，便是王族都死伤无数，听完那些公主贵女早些日子便被专车送往了邺城，幸而姝儿的外貌并不算拔尖而且年纪还小，而且初经亲人遭戮后，有些痴傻，沈姝就这样留了下来。
    可即使留了下来，觊觎沈姝的人还是很多，多少人想在乱军中，浑水摸鱼，毁了沈姝，如果不是沈商时刻保护这沈姝，或许沈姝早便消失在这个乱世了。
    突然沈姝开口了，“兄长，我们这是去哪？”许是太久没有说话了，沈姝的嗓子有些沙哑，现在的她已经几天没有梳洗了，很是狼狈。
    “邺城。”沈商的语气带着一种绝望的灰败，没有人知道他们能不能活下来，但是既然都到这地步，便没有人想死，死很容易，可既然这样艰难的活了下来，便是要坚持下去的。
    沈姝揉了揉额头，她是真的想就那样痴呆下去，可是她不能，身在异世，好不容易才坚持到了今天，渐渐适应了这个时代，难道就这样放弃吗？沈姝不愿。
    沈家待她实在是太好了，她虽不是真正的沈家女，可那种属于家族的荣誉感与整体感深深地刻在了心中，那种感觉是以往的沈姝所不会有的，她能感受到，沈家一体的那种家族归属感。
    沈家的父母不知她的身份，可面对沈姝的奇怪异行，他们选择了包容理解，他们对子女的爱常常让沈姝想到了自己远在异世的父母，父母亲情，让沈姝在异界有了一种家的归属感。
    还有沈家她的那些兄弟姐妹，和和睦睦的，让独生子女的沈姝感受到了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亲情，那种无条件的信任、保护，让沈姝忍不住沉沦。
    她喜欢这种感觉，家的感觉。
    可如今沈家的一切就像梦一般缥缈，让沈姝忍不住怀疑以前那些温情的真实性。仿佛一夕之间，全变了，昨日还在和庶妹商量着要办一个茶宴，今日她便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满满地控诉与怨恨离开了。
    昨日还摩挲着自己发丝，笑着说要为自己找一位如意夫婿的母亲，今日便在漫天的火光中倒在了血泊中：昨日还抱怨自己晚起的丫鬟，今日便为了保护自己被晋军侮辱至死……
    她眼睁睁的看着她们的死去，可她不仅救不了她们，还害怕的逃跑了，苟且偷生，或许便是这样吧。
    刚开始的时候，沈姝想陪她们而去，可是沈姝终究还是害怕了，不知道是对于死亡的恐惧，还是对于什么，总之沈姝最终还是决定苟且，可是沈姝发现其实活着比死更需要勇气，她根本不知道未来在何方？她该怎么活下去？
    她看着沈商关切心碎的目光，便知道她不能辜负她这位兄长，她得活下去，带着对那些已死之人的期盼，活下去。
    沈姝喃喃自语，“邺城？”然后她抬起头想看看自己的兄长，却发现怎么也没有勇气面对兄长，最后只是盯着马车的某一处，有些茫然的问：“母亲他们的尸体呢？”
    沈商听了后，身子一愣，许久没有说话，沈姝感受到自己的颈冰凉，像滴了水，沈姝知道，那是兄长的泪水，许久，沈商沙哑着声音说：“埋了。”
    埋在了那，沈商没有说，不过沈姝也知道，那不会是什么好地方，就那么几天，兄长根本没法去好好办母亲和那些亲人的丧事，不过是掩埋了罢。
    “哦。”沈姝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可以这样平静的面对亲人的死亡，语气平静无波，甚至连心的跳动都感觉不到了，沈姝暗想，她还是真是冷血。
    这个时候沈商拿着自己的衣袖为沈姝试泪，沈姝这才发现，原来她哭了，她就那样平静无波的哭了，沈姝看着沈商心疼的目光，想笑着对兄长说：“我没事。”
    可沈姝却发现自己好像突然不会笑了，她记得以前母亲老是问她：“姝儿怎么那么喜欢笑？”那时她是爱笑的，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他们都还在吧。
    最终只能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边笑边哭，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哭，人死不能复生，她明白无论她再怎么样，那些关心她，曾经给予她温暖的人终究是回不来了。
    沈姝一直认为自己挺豁达的，对于齐国灭亡，沈姝其实是没多少感觉的，可是伴随着齐国灭亡的，还有那些与她日夜相处的亲人。
    “噗！”沈姝突然觉得喉处一腥，一口血便吐了出来，沈姝觉得自己的心口空荡荡的，好像什么东西消失了，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姝儿！”晕倒之前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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