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哈……”
压低的紧张喘息声,震荡着空气,从沿街商铺尽头的拐角内传出。成雪黎只要再向前迈几步,就能清晰看见声音的来源处。
她也的确这样做了。
兔脚踩在浅浅的水洼上,溅起嘤咛的声响。
蹲坐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女孩,更加蜷缩成一个灰色的毛线球,露出半双瑟缩的眼睛,紧紧盯着踩在水洼上的两只毛绒绒的脚,丝毫没有因此放松一丝恐慌戒备。
“不要……不要吃我……”她深埋的脸又露出一点,无力的申告。
“鼠露露?!”楚洌突然出声。
“不!我不是……”
成雪黎顿时眼睛一眨,若有所思,就算在后面的时间线死去,前面的时间线仍然会存在呢。
她半屈膝蹲下,试图放软声音:“我们不会吃你的,你已经听到我们刚才的对话了吧,我们是外来者。可以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他们已经不需要再掩藏身份,假装融入人群。
鼠露露犹疑地抬起头,像透过一个小树洞怯怯地往外瞧,灰灰的眼珠向右看看成雪黎,转向左看看楚洌,在看到楚洌时,她往后一跌,差点要摔倒。
沉默了许久,鼠露露没从他们身上瞧见一点要吃她的迹象,才结巴着开口:
”我,我……他们要去吃高等级的人,我不想去,我做不来!他们,他们还想吃我……”她没哭,只是嗓子嘶哑,呆滞的目光后面隐藏着滚水般的痛苦和恐惧,时刻都在心中沸腾,苍白的嘴唇向脸颊两边平直地撇去。
成雪黎在心里默默构想起这条食物链:弱者吞食强者,同时,弱者也会吞食更弱者。
如果分成高中低三个等级的社会角色的话……
“狩猎日到底是做什么的?”
“……是唯一的阶层上升通道。”
楚洌惊愕:“所以你们是用这种方式完成阶层更替的?所以平时上面的人可以随意屠杀下面的人,反抗即是死,只有这一天……”
“他们会聚集起来扑杀上面的人。”成雪黎说。“怪不得所有人都默认遵守阶层的上下分明,维护由厮杀换来的阶层,然后等着这一天的到来——无论他昨天是自己自己的上司,雇主,还是顾客,在这一天,都可以吃掉他,取而代之。”
“某种角度来说,很诱人。”
成雪黎起身,垂头,目光落在依旧瑟缩的鼠露露身上:“还有比这更快捷便利改变阶层的方式吗?只需要一天的时间,再弱的蝼蚁,也能成为万兽之王,执掌这片丛林。虽然听起来很可笑,但的确是个美梦。”
阶层固化倒是不存在了,但它在天花板上留的口子,却很小很小,小到你想钻上去,必须用别人的血肉将它腐蚀地更大。
下面的人平素苟延残喘,只是为了等有一天,这个口子被打开,然后前赴后继。
头顶上窄窄的天空,与灰色的巷墙融成一片幽闭空间。
鼠露露终于敢正眼瞧他们了,又低头碾咬着唇瓣许久,才轻轻开口道:“每个人的玩偶装里都安装着一张芯片,只要拿到那张芯片,在今天午夜结束后去丛林社会局重新登记身份,就可以取代原来的主人,他们……还会抢其他人已经到手的芯片。”
说完,她迅速将头埋了回去,不再看两人。
“谢谢。”成雪黎认真道,又回头瞥了眼楚洌,最抢手的芯片,自然是高等级的芯片,这家伙一看就是个待宰的,该上案板的猪。
楚洌眼神抖了抖,有点飘忽,两手不由自主地交握搓起来,他有点慌了。
虽然他在商场上杀伐果断,不代表他真的会杀人,别说杀人,跟人搏杀他都完全不擅长,学的功夫勉强能防身。到现在为止没被吓死,还有闲心介意老妈总是怼他这件事,对他冷漠无情蛮不讲理还嫌弃,从沿江堤坝走到市区这段路中间一共怼了他十九次。
总裁深深觉得自己的心理素质已经相当不错了。
比起成雪黎,楚洌完全是一个普通人。
“妈,你这么看我,我有点紧张。”他左手按着自己的左边心脏,头不动,眼睛斜视。
“不要怂,就是干。”成小姑娘扬眉道。
楚洌:“……”
他两只熊耳朵都塌平下来开飞机了好吗!
怂炸了。
成雪黎甩了甩身上的粉色小垮包,夹紧一点,问鼠露露:“我们还要找人,你要跟我们一起走,还是自己一个人?”
“我自己一个人……”
“好吧。希望你能平安渡过今天。”她垂下眼睫,无情绪的唇瓣突然抿起来,一丝沉默伤感,些微几秒的停顿之后,“记得小心隔壁大黄。”
楚洌突地奇异地看了她几眼。
鼠露露讷讷应声。
踩着湿漉漉的水洼,四只黑白相间的粗腿迈出了小巷。仿佛灰尘聚成的微弱光线,因他们的离开,再一次照进这里。
她抱紧膝盖,假装自己待在一个上了锁的狭小衣柜中。
“我们现在去哪儿找虞小柔?”
成雪黎托着腮帮子,认真考虑:“拿你当诱饵?消息散播出去,应该能引来不少人,熊和兔子的组合,还是蛮特别的。”
楚洌炸毛:“妈,我一定是你垃圾桶里捡来的吧!”
“不是。”
“不,不是?!”
“冲点卡送的。”
“……到底为什么要认真回答这个问题啊!”
“有问必答,不能敷衍小朋友。来自好妈妈指南。好了,证明我也是有好好看过这本书的。”
“……”
“不过,说实话,小朋友有时候真的挺烦的。”
甩头:“你觉得呢?”
楚洌理直气壮:“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烦。”
“……”
“哦。”
总裁默默在心里扑克脸偷笑比了个v字。
“狗蛋,出来!”成雪黎不想搭理村里的傻儿子,直接召唤出她聪明的宠物——狗蛋!
还是狗蛋好,好养活。
“干哈子?!”狗蛋从粉红小包里探出圆溜溜的脑袋,两只小爪子抓在挎包边缘。
“你这口音怎么回事……”
“俺跟俺兄弟刚从人类大东北乐园那旮瘩旅游回来。”
“……好吧,你看看,咳,感受一下这附近有没有能量体。我怀疑意识世界的能量体,其实是那些时间标签。”成雪黎把狗蛋从包里拽着它的后颈肉拉出来。
长条条胖乎乎的棕色身子吊在半空中晃荡,两颗大门牙砸吧砸吧。
“啥?时间标签是哈?!”
突出的黑鼻子左边嗅嗅,右边嗅嗅,还抬起左脚爪,用爪子挠了挠全是毛的圆屁股,一副大老爷们懒洋洋的样子。
“车轱辘,俺喜欢!”棕色的小爪子一指,小眼睛冒光。
“果然没错。”
成雪黎一巴掌轻拍它屁股,刚想说话,狗蛋就一声惊叫,双腿弹簧似地蹦?:“非礼!非礼哈!摸屁股啦!”
一脸懵逼的成小姑娘:……what?
整座空荡荡的城市上空,瞬间回荡着狗蛋杀猪一样的尖叫,哦,它还不是一只猪,是一只土拔鼠,成雪黎深刻怀疑它家谱系里说不定有只荷兰猪。
“妈——有杀气!”
“我知道。”她怎么会听不到纷涌而来的脚步声,几乎毫不掩饰,气势汹汹,像浪头一阵阵推来,近在咫尺。
成雪黎紧紧抿嘴,睁大杏眼,狠狠拍了两下狗蛋的毛屁股:“你惹的祸,你来收拾!”
狗蛋立刻仰头张嘴翻白眼:此时不装死更待何时?!
成雪黎轻轻哼了一声,下一秒,直接把它当作铅球甩了个抛物线:“滚去吃你的能量体啊混蛋狗蛋!”
“哈?哈?”
在空中做了四个三百六十度翻滚兼一个一百八十度旋转自由落体动作,神奇的体操选□□蛋稳稳当当地张开伸直双爪,一个漂亮的落地。
楚洌:卧槽这果然不是一只普通的土拔鼠。
成雪黎又是一阵咬牙:“……见鬼了竟然还会体操。”
“俺要吃饭啦!”
狗蛋终于冲过去用它的大门牙使劲刨车,从车轱辘刨起,比啃蛋糕还带感,人家都是一口咬一块,它是一口咬一块车轮胎,跟放动画片似的,车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快一块地消失。
生死危机已逼近眼前。
成雪黎将楚洌揽到身后,步步后退。
他们站在宽阔街道的正中央,及目望去,便觉空旷,街道和两边的商铺高楼一直向远方绵延,弯过一个细微的弧度,连接到看不到的尽头。
头上方阔的隐晦天空,突然变得无比漫长难捱。
灰色晕染更深了,深地逼近傍晚时抑郁的天空,现在,它好像越来越低了,越来越低,低地好像要砸在人的头顶上。
从路两旁垂直伸出去的许多旁道小路里,走出一只只熟悉的身影。
纷杂的脚步,嗜血疯狂的眼神。
几乎没有谁的玩偶装是干净整洁的,白色的染上灰,黑色的浸透血,他们像是被肢解砍伤过的僵尸玩偶,伤痕累累,提刀进行游戏般的杀戮。
老鼠,兔子,猫,猪……却难以找到一个高等级动物,这会儿,恐怕都躲起来了吧,也只有他们这会儿还在外面晃荡。
这些低等级的人,眼神贪婪地盯着他们,手中的刀已经在心里磨了起来。
步步逼近。
先圈成一个圆,然后往里缩,彻底围杀,蚕食。
见过渺小的动物是如何吃掉大象吗?
抱团,一拥而上,紧紧贴附着大象身体的每一寸,它们趴伏在上面蠕动啊蠕动,一点一点,一滴血一片肉,蚕食干净。
“老三,你不是还没杀到人?杀掉这只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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